“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研究

〔摘要〕“楓橋式人民法庭”作為賦能中國式社會治理現代化語境的新產物，是應對轉型期鄉村多元司法需要的創新舉措，是現代鄉村秩序生成的重要治理要素。“楓橋式人民法庭”在積極服務鄉村振興大局的同時，面臨著如何平衡中立審判與能動司法的沖突、如何融入鄉村社會內生秩序、如何完善多元主體溝通機制等問題。完善“楓橋式人民法庭”的鄉村治理功能，要立足“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審判職能，創新“進鄉村、進網格”的工作方式，糾正法官拒絕裁判心理，打造專門法庭，理清審判與治理的限度；融合鄉賢治理合力，探索打造匯集民意的習慣性規范；加強協同機制供給，推動標準化建設，實現聯絡機制的暢通高效，為宜居宜業和美鄉村建設貢獻司法力量。

〔關鍵詞〕“楓橋式人民法庭”，鄉村治理，非司法事務，鄉村內生秩序

〔中圖分類號〕D92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4）02-0112-09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在社會基層堅持和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新時代“楓橋經驗”作為基層社會治理的名片，已經成為鄉村社會實現社會治理現代化的必要選擇。特別是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法院系統推動司法之治與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有機融合，提出大力推進“楓橋式人民法庭”建設的改革目標。在這一改革目標驅動下，“楓橋式人民法庭”立足鄉村治理場域，成為法院系統主動對接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最新實踐產物和“楓橋式工作法”在基層推廣的重要依托，為學術界及實務界所關注。有學者從韌性治理角度對“楓橋式人民法庭”的產生邏輯、價值理念與完善路徑進行了深入探討，闡明了“楓橋式人民法庭”與新時代“楓橋經驗”的內在聯系；有學者指出國家權力治理體系、基層法庭職能演變、鄉村振興是貫穿于“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基本要素，三要素之下的“楓橋式人民法庭”存在司法越位、部門協同鈍感與審判邊緣化的現實挑戰，需要加強協同聯動、完善制度機制。本文認為，由于“楓橋式人民法庭”對治理功能的過度追求，法庭的理論內涵和功能特性尚未得到足夠梳理，實踐中面臨的司法越位、與鄉賢治理融合不夠、協同機制不暢等問題亦未得到很好解決，必須在功能上平衡專業審判與鄉村治理的關系，融合鄉賢的治理力量，建立健全多主體聯動機制。

一、“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功能優勢

“楓橋式人民法庭”是法院系統參與鄉村社會多元治理的重要觸角。以“楓橋式人民法庭”創建活動為載體的“邊行邊試、總結經驗、引領示范、不斷推廣”是當前基層法院進行“楓橋式人民法庭”建設的真實實踐樣態。這種建設模式由最高院通過指導性意見和建設案例提供原則性指導，賦予基層法院依據鄉村社會稟賦進行調試和創新。實踐中，逐漸塑造出更突出的鄉村綜治屬性，使其更具主動、全面承接鄉村治理的功能優勢，從而實現與鄉村治理的內在契合。

（一）“楓橋式人民法庭”具有扎根鄉村基層的內在屬性

隨著新時代“楓橋經驗”由地方經驗上升為國家層面多元善治的治理經驗，其精神內核已經跨越主要借助派出所、司法所等特定主體化解矛盾糾紛的治理范疇，轉向以“楓橋式”特色創建為引領的基層社會全領域治理，演變出“楓橋式”派出所、司法所、稅務所、企業等特色品牌，新時代“楓橋經驗”呈現出由局部向全域轉化的現象。“楓橋式人民法庭”是法院系統運用新時代“楓橋經驗”，以司法方式參與鄉村治理的前沿陣地，強調以多元協同方式實現矛盾糾紛的真正化解，通過與鄉村社會治理體系中多元治理主體的協同配合，紓困利益格局多元、群眾服務需要增強的鄉村治理難題。

“楓橋式人民法庭”與新時代“楓橋經驗”在理念和治理方式上具有內在一致性。從理念上看，“楓橋式人民法庭”融合新時代“楓橋經驗”深入鄉村開展多元協同治理、溯源治理的成功經驗，將深入鄉村、參與鄉村綜合治理作為法庭建設的核心目標任務。第三次全國人民法庭工作會議對法庭職能變革進行了探討，明確“積極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是人民法庭的重要職能”，從而將參與鄉村社會治理視為“楓橋式人民法庭”的核心工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推動新時代人民法庭工作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將“三個服務”作為新時代人民法庭工作高質量發展的工作原則。“三個服務”即服務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服務基層社會治理、服務人民群眾高品質生活。“三個服務”的實現路徑則是通過深入群眾、扎根基層，延伸司法觸手，向群眾提供產業振興、“三權分置”、鄉風文明、生態保護等多元司法服務，推動訴源治理，服務鄉村振興。“三個服務”彰顯了“楓橋式人民法庭”鮮明的鄉村屬性，具體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始終堅持黨的政治建設，以司法手段服務鄉村振興。2022年，最高院工作報告明確將服務鄉村發展大局，作為“楓橋式人民法庭”未來一個時期的重要工作內容。在這一背景下，“楓橋式人民法庭”服從和服務于鄉村社會的治理任務，踐行政策性司法，將鄉村振興作為重要工作原則。在基層黨委領導下，“楓橋式人民法庭”堅持“送法下鄉”，通過為鄉村企業、現代農業提供法律服務，優化營商環境，帶動鄉村產業振興；依靠法治宣傳培育現代家風和法治意識，在預防矛盾糾紛的同時也有利于鄉村移風易俗、生態保護以及提升群眾的法治信仰。以司法手段協助鄉村產業振興、鄉村文明建設和生態保護，主動落位于鄉村振興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秩序構建，既為鄉村振興的順利推進提供司法保障，也決定了其落腳于鄉村的目標導向。

二是整合鄉村治理資源，聚焦于鄉村治理效果最大化。“楓橋式人民法庭”為了更好融入鄉村，推動治理效果提升，從新時代“楓橋經驗”中汲取多元協同理念，主動融入鄉村治理體系，積極整合鄉村治理資源。在司法審判、預防調解和法治宣傳中，注重與鄉村黨組織開展“聯建共建”，形成街鄉吹哨、部門報到、接訴即辦的工作流程，并從事前、事中、事后三個環節構建多元聯動機制。事前通過有計劃的法治宣傳及向鄉村有關單位提出“法律風險防控預案”防范矛盾糾紛的發生；事中向當事方給出糾紛“適用的法律依據以及相應裁判尺度”的同時，參與糾紛調解；在執行中則將辦案過程中發現的普遍性問題，以司法建議、白皮書、大數據研究報告等方式反饋于基層政府等治理主體，在多元聯動中推動鄉村振興事務發展。此外，“案結事了”是“楓橋式人民法庭”的核心任務。“楓橋式人民法庭”借助一站式多元解紛機制，不斷完善訴調對接機制和調解前置的工作方式，吸收鄉村情理，吸納新鄉賢參與化解矛盾糾紛，實現審判與調解的有效融合、正式規范與非正式規范的綜合運用。“楓橋式人民法庭”匯集鄉村治理的多元力量，極大地提升了化解矛盾糾紛的能力，在釋放治理效果的同時也使其融入鄉村治理體系之中，其聯建共建、多元聯動、正式與非正式規范綜合運用的特色優勢得到真正發揮。

三是“楓橋式人民法庭”在建設布局上尤為強調深入鄉村，是司法參與鄉村治理的“在場”表達。“楓橋式人民法庭”具有三大工作原則，即除前述“三個服務”之外，還有“三個便于”和“三個優化”。“三個便于”集中指向便于當事人獲得公平正義。維護公平正義是司法審判的核心使命，而便于當事人獲得公平正義內在要求法庭簡化程序，體貼群眾訴累，在規范內容上堅守公平正義理念，在法庭設置上能夠深入群眾，方便群眾運用法律武器。與程序和規范內容相比，優化法庭設置顯然更為靈活、快捷。“三個優化”首先強調要優化法庭布局，無疑是對“三個便于”的回應。“楓橋式人民法庭”在法庭布局上更加考慮重心下移和就地化解，尤其是將鄉村法庭建設作為法庭布局的基礎部分。而就地化解與新時代“楓橋經驗”溯源治理理念內在一致，實踐中鄉村法庭數量占比已經超越了城區法庭和城鄉結合法庭。服務鄉村振興和便于群眾獲得公平正義的工作原則決定了“楓橋式人民法庭”必須更加深入鄉村，加強鄉村法庭建設。貼近鄉村和服務群眾是“楓橋式人民法庭”通過訴源治理維護正義秩序的必然要求，顯著增強了其鄉村屬性。

在治理方式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新形勢下進一步加強人民法庭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法院工作面臨的新形勢、新任務是積極滿足人民群眾多元司法需求。為滿足群眾多元司法需求，“楓橋式人民法庭”更偏重對新時代“楓橋經驗”中調解經驗的繼承，強調將非訴訟化解機制挺在前面。在當事人自愿基礎上堅持調解前置，提升非訴訟化解結案率，打造“無訟”鄉村。堅持與其他治理主體溝通協作開展訴源治理，推動調解平臺進鄉村、進社區、進網格，設立法庭工作站點、法官工作站、駐村法官，發揮網格員和特邀調解員作用。通過法庭的巡回審判、以案釋法、法治宣傳教育和駐村法官聯系群眾，普及法律知識、培育鄉村法治信仰，預防化解矛盾糾紛。“楓橋式人民法庭”注重從審判、調解和預防三個方面消弭爭端，特別是通過鄉村網格與駐村法官工作機制，拉近了法庭與鄉村的距離，使法庭得以在鄉村內部與群眾直接互動。這既體現了新時代“楓橋經驗”溯源治理與矛盾糾紛多元化解的理念，也使“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功能運轉與鄉村場域密不可分。

（二）“楓橋式人民法庭”具有綜合、全面承接鄉村治理的突出特點

黨的十八大以來，多元治理成為國家破解現代化“風險”的訴諸手段。在全面依法治國大背景下，多元共治意味著法治化治理，法院成為多元治理的主要主體。在鄉村場域，“楓橋式人民法庭”憑借最高院陸續出臺的《關于人民法院進一步深化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意見》《關于加快推進人民法院調解平臺進鄉村、進社區、進網格工作的指導意見》等政策支持，獲得適應鄉村社會發展需要的治理功能。“楓橋式人民法庭”的鄉村治理功能主要是多元治理、審調結合和充分利用正式法律與非正式民間規范彌合矛盾糾紛〔1〕。與傳統法庭功能相比，“楓橋式人民法庭”借助法治宣傳、網格協同多元主體排查矛盾糾紛，實現矛盾預防功能；通過調解前置，融合情理、村規民約等非正式規范，“剛柔并濟”化解矛盾糾紛。在“‘政策實施型’司法”理念作用下，“楓橋式人民法庭”治理功能更為突出全面服務于鄉村振興，因此，其治理功能具有顯著的綜合性。2022—2023年，最高院先后發布了第三、四、五批“楓橋式人民法庭”典型案例，分別以“打造楓橋式人民法庭積極服務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打造楓橋式人民法庭服務基層社會治理”“‘打造楓橋式人民法庭’推動訴源治理”為主題。其中，第三批聚焦服務鄉村產業振興、融入基層社會治理、維護農民合法權益、守護農村生態環境四個篇章，第四批包括融入基層社會、推進鄉村治理、服務新型城鎮、傳承紅色司法文化四個篇章〔2〕，第五批則以推動源頭治理、推進多元解紛、化解涉農糾紛、防治家事糾紛、優化營商環境為主要內容。典型案例的每一篇章分別對應具有不同功能特色的法庭，而篇章類型幾乎涵蓋了鄉村社會的全部方面，充分說明了“楓橋式人民法庭”全面保障鄉村振興的功能定位。服務鄉村的司法改革邏輯貫穿于法庭建設始終，使“楓橋式人民法庭”整體上展現出功能上的綜合性特點。

從功能上看，實踐中“楓橋式人民法庭”呈現出全面、主動承攬鄉村振興建設過程中相關糾紛的功能樣態。法庭不僅要處理好傳統糾紛，還要及時處理休閑農業、鄉村旅游、企業發展、家事糾紛、健康養老等現代涉農糾紛。依法審理轉型期土地的“三權分置”問題，保障好群眾走出去務工、引進來集約化經營的法治需要；還需要積極配合鄉村振興中的其他事務，如鄉風文明、生態保護等，不再是單純進行中立裁判的部門，而是主動、全面配合黨委、政府落實鄉村振興的幫手。如作為“楓橋式人民法庭”的河北省邯鄲市永年區人民法院廣府法庭堅持“三心服務”，護航農業發展、守護生態旅游、力促農民增收。

從工作機制看，“楓橋式人民法庭”要求融入黨委領導的治理體系，搭建與黨政部門、社會力量、自治組織的聯絡機制；完善訴前多元化解機制，與各種調解組織、仲裁機構、行政裁決、司法單位、綜治部門、社會團體等做好行動機制的銜接聯動；健全訴調對接機制，打造專業化糾紛化解平臺，推動多元聯動的數字化調解機制建設，推進人民法庭進鄉村、進網格。“楓橋式人民法庭”與其他治理主體的多元聯動以及多元化的矛盾糾紛化解手段為新時代矛盾糾紛復雜多樣的社會現實所必需，能夠發揮多方合力效應，解決鄉村社會中因利益格局多元、法治意識薄弱、鄉土社會風俗習慣等社會、文化要素帶來的纏繞。

從運行方式看，“楓橋式人民法庭”又表現出強烈的延展性和靈活性。全面服務鄉村振興的治理任務，決定了“楓橋式人民法庭”要通過司法審判、調解和預防等手段不斷向鄉村輸送司法產品。但其作為一種面向基層的司法機構無法充當鄉村治理的“全能者”，“邊行邊試”的地方實踐往往根據實際狀況選擇性地解決本地突出問題，展現出運行上的靈活性。典型案例中傳承紅色司法文化、防治家事糾紛等不同特色的法庭正是這種靈活性的體現。此外，這種靈活性還體現在具體工作方法的差異上。如作為打造“楓橋式”典型法庭的吉林省梨樹縣孤家子人民法庭與山東淄博中院的下設法庭，就存在推進調解進村屯、下地頭、進社區、進網格“深入巡回審判”與“依托信息化手段，設立388個‘E+智慧法庭’平臺，深入村居一線”等主攻方向上的不同。“不拘一格創法庭”的靈活性，呈現出“楓橋式人民法庭”建設的多樣性和自主性。嵌套綜合服務功能、多元解紛機制、靈活開展訴源治理的“楓橋式人民法庭”能夠為鄉村治理提供基于鄉村發展大局的高效服務。

二、“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面臨的主要障礙

根植鄉村的內在屬性和全面參與鄉村治理、綜合服務鄉村振興的功能優勢，使“楓橋式人民法庭”與鄉村治理產生了密切聯系，為鄉村振興提供了強有力的司法支持。但因過多參與鄉村安全穩定、產業發展、民生保障、生態保護等事項，導致其承擔了大量非司法事務，突破了傳統法庭堅持司法中立的功能定位，而與鄉賢在治理方式上的巨大差異以及和其他治理主體間溝通協作機制的不足，成為制約“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現實障礙。

（一）非司法事務導致中立裁判功能的異化

我國鄉村社會結構日益多元。在此背景下，群眾迅速提升的法律素養以及弱化的傳統鄉治導致社會解紛大量涌入司法裁判領域，造成司法資源供給的嚴重不足。為解決案多人少和訴求增加的問題，“楓橋式人民法庭”成為有力抓手，非訴訟機制挺在前面、一站式多元解紛機制、調解前置等參與治理的手段，促成能動司法的出場。誠然，能動司法更有利于“案結事了”的現實需要，但問題在于，突破司法謙抑性的能動司法，在實踐中存在著非司法事務導致中立裁判功能異化的現象。

在地方構建的大調解體系中，協同機制的高強度整合性要求“楓橋式人民法庭”職能不斷向外延伸，擔負額外的非司法事務，需要與其他解紛主體在案件發現與處置等方面的積極銜接。這決定了“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實踐不一定都是司法活動，況且過于強調“非訟”化解也造成其過度依賴調解。融入黨建引領的社會治理體系，勢必要求“楓橋式人民法庭”一方面要和其他鄉村治理力量持續緊密溝通。如最高院發布的典型案例中，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蓮花法庭“加強與發改委、商務局等重大項目牽頭部門的信息互聯”，甘肅省山丹縣人民法院創設的“寒旱薯草法庭”融合“鄉鎮綜治辦、司法所、派出所、村委會”建立經常性的聯席會。信息互聯和聯席會雖為多元治理所必需，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使法庭負擔著相當部分的非司法事務。另一方面需要適當分擔地方社會安全、經濟、民生、民俗等事務。如邯鄲市永年人民法院廣府法庭在轄區合作社、涉農企業、種植基地等設立“簽約法官，提供法律咨詢與指導”；銅川市印臺區人民法院陳爐法庭“通過進園區‘涉企法律知識解析’宣傳、組織座談會等形式為企業提供法律服務”；福建某法庭“協助鄉鎮開展牛羊散養、亂占亂建、亂排亂倒、垃圾分類等人居、生態旅游環境專項整治，根除舊俗陋習”〔3〕。“楓橋式人民法庭”進鄉村、進網格，其本意是將矛盾糾紛端口前移，這樣雖然能夠顯著化解糾紛、排查潛在矛盾，但對于如何高質量進網格、進農村，尚缺乏頂層設計和實施措施。各地在進行“楓橋式人民法庭”創建中，多是以包村法官、法官實地調查、巡回走訪的方式深入鄉村。“包村法官積極開展實地調查、上門走訪、集體座談”，且不論其成效如何，法庭參與“協助鄉鎮開展牛羊散養”等非司法事務的職能傾向對本就因案多人少而創建的法庭而言，恐更是力不從心。

非司法事務的參與不僅進一步占用更為匱乏的司法資源，也有違司法審判中立的法治定位和基本精神。此外，在訴前調解中，非訴訟機制本應是倡導性和自愿性步驟而非必經程序，但實踐中各部門過于強調非訟化解，將非訟結案率作為考核標準，以致調解超越了當事人自愿原則。案件當事人進入司法領域后，調解前置主義、息訴原則和對法官的考核需要，往往會造成對案件的篩選，將大部分案件分流到調解流程，過程中甚至省略了“征求當事人意愿”這一必經程序。更為緊要的是，“楓橋式人民法庭”處理案件中深入鄉土、深諳鄉村風俗、便于巡回排查隱患的優勢，無形中也鼓勵著法庭過度干預鄉村事務。如“舊俗陋習”與一定的經濟社會發展狀況息息相關，“根除舊俗陋習”應是一場“‘微妙’的戰爭”，僅靠司法手段只能是一廂情愿。

（二）與鄉賢治理沒有形成合力優勢

習近平指出，“農村是我國傳統文化的發源地，鄉土文化的根不能斷”。鄉賢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產物，是維系傳統社會鄉村秩序的重要基石，但是，隨著我國社會發生重大變遷，傳統意義上的鄉賢日趨式微，具有一定經濟成就、有建設鄉村之心和有良好道德風范的新鄉賢在廣大農村社會呈崛起之勢〔4〕，在共建共治共享的城鄉基層治理格局中發揮著獨特作用。新鄉賢往往具有相對雄厚的資金基礎、廣泛的社會資源、一定的社會威望和較高的文化素養，同時又深諳本土文化和鄉村社會關系。在血緣親情加持下，村民對新鄉賢具有較高的信任度。特別是在鄉村振興的大背景下，村民一方面希望在新鄉賢資本、見識的支持下發家致富，另一方面更愿意接受新鄉賢對糾紛的看法和意見。這為新鄉賢贏得了身份與話語優勢，進而凝結成一定的鄉村威望。新鄉賢與糾紛雙方的親密關系和長期塑造的優勢地位，決定了其居中斡旋、實質化解矛盾的獨特作用。實際上，“人情往來以及由此產生的面子、信任”的糾紛，在我國農村社會占比很大，面對此類糾紛，當事人受血緣和地緣要素影響并不都具有使對方吃官司的目的，而是更多期望依靠“鄉村權威”討個說法、爭個面子，贏得鄉村輿論支持。新鄉賢在處理這類糾紛中深諳此道，解決方法多是以人情世故方面的智慧對糾紛作出判斷，或是“各打五十大板”，或是通過勸誡、批評、安慰、威望壓制等疏通當事人心結。

多元協同是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核心要義，也是實現治理合力最大化的重要保障。新鄉賢與“楓橋式人民法庭”作為化解鄉村矛盾的重要力量，內在地要求二者能夠實現良性互動。然而，二者在治理邏輯上的差異以及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角色定位模糊，導致兩大治理主體并未真正形成合力。這主要體現為：新鄉賢在處理矛盾糾紛中基于人情關系存在“和稀泥”現象；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尚處于權責不明階段，與“楓橋式人民法庭”的依法治理原則存在較大差異。

在基于人情關系的“和稀泥”方面，新鄉賢的治理行為緣于他們在鄉村社會形成的威望。威望作為一種社會價值符號，體現的是現實社會對人的價值認可。鄉賢為了維護其威望需要源源不斷地向村民提供預期利益和爭端調處“產品”。然而，新鄉賢雖然具有較好的素養和知識，但也只是“能人”，并不是專業法律人才，他們對于矛盾糾紛的化解主要依賴于人情博弈中形成的經驗，調處依據主要是鄉村情理、鄉村習慣和人情關系，這些方式本質上是鄉村情理對規則之治的補充。鄉賢從主觀經驗出發參與定紛止爭固然有利于實現矛盾糾紛的實質化解，與“楓橋式人民法庭”所追求的社會效果和矛盾糾紛的實質化解具有內在一致性。問題在于，“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本質是依法治理，審理案件、調解矛盾爭端都要求在法治軌道上運行，倘若依法治理與鄉村情理之間缺乏聯動橋梁，無法擺脫“單打獨斗”的窠臼，就無法匯聚“楓橋式人民法庭”與鄉賢的協同合力。

在參與鄉村治理的角色定位方面，新鄉賢熱心鄉村公共事務，具有維護鄉村內部秩序穩定、防范化解矛盾糾紛和對外交流的紐帶功能。然而，新鄉賢的“能人”優勢、與村干部和基層政府的耦合往往使其在鄉村事務中話語權過大，“容易出現新鄉賢壟斷鄉村治理權力、主導村莊事務、權力行使不規范等問題”〔5〕，這與“楓橋式人民法庭”秉持的溯源治理理念不太相符。

（三）缺乏成熟定型的制度規范

“楓橋式人民法庭”是人民法院為應對社會轉型，尤其是鄉村場域矛盾糾紛復雜多樣的創新性舉措。當前“楓橋式人民法庭”尚處于創新和發展階段，最高院主要通過典型案例的示范效應引領地方的創建活動，尚缺乏成熟定型的制度規范。

在頂層設計層面對“楓橋式人民法庭”治理目標、治理主體、治理功能和運行機制的規定，散見于最高院制定的司法文件，且多是以意見、命令、規定、決定、通知的形式，不具有更高的權威性和成熟的系統性。地方上，僅見《湖北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充分發揮人民法庭作用促進基層社會治理的決定》等為數不多的地方性法規，河南、天津、四川等省份也只是出臺了地方司法性文件。缺乏統一的權威規范，難免使法庭建設因制度不統一、特點不鮮明、定位不明確而陷入混亂。此外，“楓橋式人民法庭”除審理案件、化解糾紛外，基于承接服務大局的需要，與地方黨委、政府、各種調解組織一道協調治理事務，既要主動對接鄉村事務，參與鄉村自治活動，又要對接鄉村振興事項。多元化解矛盾糾紛需要組織體系的高強度整合與協調，目前，雖然已經作出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法治保障的整體安排，但對于鄉政府、司法所、派出所等部門的相關工作，“楓橋式人民法庭”仍需積極配合。鄉村社會治理的復雜性，需要各治理主體完備、暢通的聯系溝通機制，這些機制的創設需要各部門共同作為，然而“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假設，法院更擅長這方面的工作”〔6〕52。

三、“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思路提升

“楓橋式人民法庭”在以綜合性治理功能服務鄉村發展的同時面臨著非司法事務導致中立裁判原則動搖、鄉賢治理力量分散與協同保障機制缺失的現實制約，鑒于此，需要確立以中立裁判為核心的治理功能，融合鄉賢治理以實現資源互動，加強協同機制供給。

（一）促進中立裁判與鄉村治理功能的內在協調

能動司法從社會效果出發裁判案件的邏輯與法治的基本原則相背離。法的本意是通過被動性、中立性和程序設定，構筑化解矛盾的最后一道屏障，恪守“不告不理”的司法原則。“楓橋式人民法庭”的綜合性使其承擔了過多的治理任務，不自覺地突破了中立裁判的法治要求，滑向過度治理的異化之地。雖然“法隨時變則治”當為法治演進的核心原則，但“楓橋式人民法庭”過多參與非司法治理任務，不僅是對法治原則的違背，也難以紓困“案多人少”的現實矛盾。在法學理論尚未突破性地將“楓橋式人民法庭”剝離出功能異化的困境時，不妨從糾正法官拒絕裁判心理、推動專門化法庭建設、借助鄉村網格減少非司法事務對法庭的占用三個方面平衡中立裁判與治理功能的關系，使其成為立足審判、適度參與治理的非全能者。

首先，要糾正法官拒絕裁判心理，防止過度依賴調解。將非訴訟機制挺在前面、訴調對接，建立法庭專職調解員，其目的是爭取以非強制手段化解矛盾，緩解案多人少的問題。法治精神從來不回避審判，也沒有將調解作為審判的必經程序。能動司法實踐中法官基于結案率需要，往往對法無明文規定的、存有疑難的、利益爭端焦灼的案件進行篩選。“棘手”案件被選入調解程序，甚至跳過了當事人意愿，如某地“人民法院組建了一支由4名法官、2名法官助理，3名書記員和1名律師組成的家事審判訴前調解速裁團隊，對欲起訴到該院的家事案件進行訴前強制調解”〔7〕，“很多法院為了贏得更好的結案率考核排名，會本能地選擇年底不立案或少立案”，反映了法官的息訟心理。實際上，高息訟率、高調撤率僅僅是對“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基本業績和考核要求。法官消極司法和拒絕裁判是對法治精神的踐踏，不僅損害司法的尊嚴和權威，也無法實現息訟目的。中立裁判的法官應積極面對法律疑難和復雜問題，始終將以人民為中心放在審理案件、化解糾紛的第一位。在非訴訟前置的制度面前，依據程序而不是難易程度審理案件。嚴格遵守案件調解的當事人自愿原則，對于沒有調解成功可能或當事人不愿調解的案件應堅決審判，避免將基于規則之治的法治原則被治理傾向取代。拒絕裁判主要因審理難、考核指標和缺乏監督而起，因此要加強規則制定和監督。一方面要改變以非訟結案率為中心的考核手段，為法官減少績效壓力，化解法官的后顧之憂；另一方面要加強對法官的職業規范教育，使法官牢牢樹立為民服務的初心。

其次，通過“專門法庭”建設，兼顧審判與鄉村治理功能。審判是一種專業性技藝，經濟社會發展的多元性要求司法審判必須加強專業化和精細化。專門法庭是針對某一類案件或運用某一種典型做法化解、審調案件的特殊法庭，是司法專業化的發展趨勢，也是法院應對復雜和具有專業性社會問題的主要措施。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社會治理事務日益復雜、利益格局日益多元，現代化特征日益明顯。特別是“楓橋式人民法庭”的綜合服務功能，既極大地拓展了法庭對經濟社會事務的干預，又以向各領域提供高質量的司法服務作為追求目標，進一步增加了法庭參與鄉村社會治理的復雜性，有必要通過專門化的法庭建設適應宜居宜業和美鄉村秩序的治理需要。更為重要的是專門法庭作為法庭的一種，是根據案件特點、區域環境等要素對法庭設置的細化，它對專門領域的治理本質上是司法治理。以專門化法庭的形式應對鄉村社會綜合性的司法需要，既能在鄉村社會的特定領域和行業產生政策導向作用，還可以借助行業協會等治理主體分擔具體治理事項，有利于培育行業自治，從而減少法庭對非司法事務的參與，保障法庭始終能夠中立裁判。專門化法庭由于是對固定類型事務的司法裁判，案件范圍較為集中，法官熟悉運作流程和特有規則，能夠減少與行政單位、行業協會等行業主管部門的溝通成本，同樣有利于提高法庭的審判效率，減少非司法要素對司法資源的消耗。事實上，專門化法庭已經成為“楓橋式人民法庭”創建內容的一部分，河北省的“船上法庭”，北京市的“生態法庭”，浙江省的“山區法庭”，以及四川等地的“家風法庭”“蔬菜法庭”“種子法庭”等都各具特色且富有針對性。但總體而言，專門化法庭建設還僅停留在地方創新層面，并未從制度或政策層面將專門化法庭當作“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必要一環。為此，需從制度層面對專門化法庭的組織方式、類型設置、人員配置等方面加以定型。

最后，借用鄉村網格構建起法庭、法官與村民的有效聯系，減少非司法事務對“楓橋式人民法庭”的占用。進鄉村、進網格并不具有法治的非難問題，而如果因為進鄉村、進網格使法官成為一般意義上的法律工作者、調解員或更懂法的網格員，那么就造成了極大的司法資源浪費，改變了法官的基本角色定位。同時，在鄉村既有網格化體系中融入法庭的治理功能，不僅節省了駐村法庭、法官深入鄉村排查、走訪的人力物力，也減少了法庭與村委會、司法所等單位開展聯合摸排行動方面的機制創設。因此，在法官與鄉村網格之間架構起一個支點，即通過大力發揮鄉村網格員、村干部的入戶巡查能力，由村干部和網格員收集和匯總矛盾信息，再借助法官包村和進網格形成的聯絡機制，將矛盾糾紛及時向法官反映。利用該模式鄉村干部、網格員作為協助人民法庭聯系群眾、傾聽民意、化解矛盾的觸手，具有一定的可行性。鄉村干部和網格員通過信息傳遞能夠幫助法官了解群眾呼聲和要求，還可以利用鄉村干部和網格員對案件的先行解紛，分流和化解一批民間糾紛，無法解決的疑難案件才被納入法庭。這樣在鄉村社會既能充分利用鄉村內生權威的糾紛功能，化解鄉村矛盾糾紛，又能保證法庭的司法資源不被濫用，保障最后一道防線的兜底定位。目前，雖然“進鄉村、進網格”工作模式在典型案例中已得到諸多展現，但這一模式還不具有普遍性，也未成為法庭的基本工作方式，隨意性較大。實踐中，應將其作為減少非司法事務對“楓橋式人民法庭”占用的有效方式，加以推廣和固化。

（二）實現與鄉賢治理資源的有效融合

情理是鄉村社會被村民普遍接受和認可的行為規范，而新鄉賢作為回嵌的治理主體，其治理行為具有一定的爭端化解價值，二者的結合共同構成具有鄉村特色的治理資源。鄉賢治理與情理息息相關，具有自治和德治的雙重色彩，但自治、德治不能與法治相違背，因此，鄉賢治理應當是依法治理，新鄉賢化解矛盾糾紛的情理依據必須符合法治要求。當前，新鄉賢在參與鄉村矛盾糾紛化解中的人情要素和角色定位不明，對“楓橋式人民法庭”融入鄉村治理起著一定的抵消作用。“楓橋式人民法庭”與鄉賢治理實現良性互動，要求“楓橋式人民法庭”既要注重激發和支持新鄉賢參與鄉村矛盾糾紛化解，又要引導和監督新鄉賢依法治理；既要充分發揮情理對矛盾糾紛的實質化解功能，又要與情理進行充分融合，賦予情理一定的法治意義。

在與鄉賢治理行為的互動方面，要激發和支持新鄉賢參與鄉村矛盾糾紛化解，引導和監督新鄉賢堅持依法治理。新鄉賢是村民的帶頭人，在向村民提供公共服務、帶領村民自治、化解矛盾糾紛方面起著重要作用。然而，以新鄉賢為代表的現代鄉村內生權威由于缺乏有效監督，在幫助村干部和基層政府處理鄉村事務的同時存在話語權過大，虛化鄉村自治權的現象。面對充滿鄉土人情的鄉村社會，“楓橋式人民法庭”需要與鄉村內生秩序充分融合，激發新鄉賢的治理優勢，幫助規范新鄉賢的治理權責，使其成為“楓橋式人民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協助者和橋梁。具體來說，一要在調動新鄉賢化解矛盾糾紛、培育新鄉賢依法治理能力的初期，利用其獨特的司法資源協助黨委、政府通過挖掘本土鄉賢文化、賦予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榮譽、加大對鄉賢參與治理作用的宣傳，大力弘揚鄉賢文化，進而形成鄉賢治理的文化氛圍。二要協助建立鄉賢信息數據庫、常態化聯絡機制、鄉賢理（參）事會和工作室，打通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通道，打造鄉賢依法治理的鄉村陣地。三要發揮“楓橋式人民法庭”的“送法下鄉”功能。要對新鄉賢的道德品行和治理能力進行甄別，在甄別的基礎上，對熱心鄉村治理事務、有道德素養、能夠秉公辦事的新鄉賢，還可以通過聘任的方式，將其打造為法庭的鄉村調解員、巡查員、法官駐村的代表人員，延伸和拓展法庭的司法服務。這樣，在減少法庭非司法事務的同時，還能起到保障鄉賢依法治理的作用，更能使法庭借助新鄉賢的橋梁作用融入鄉村環境。四要注意吸納新鄉賢作為法庭陪審員，依靠陪審活動提升新鄉賢的法治素養，培育新鄉賢的法治思維和法治能力。如湖北省宋河法庭便注重以“駐庭日”為契機開展法治宣傳，邀請鎮村“兩委”干部、鄉賢到法庭研學典型案例、學習理論知識〔3〕。五要加強對鄉賢的治理監督。一方面可以通過法治宣傳培育村民的法治意識，引導村民知法、懂法、用法，提升村民對新鄉賢的監督能力；另一方面可以協助鄉村完善村規民約、鄉賢理（參）事會章程、鄉賢工作室規章，嵌入對新鄉賢的行為規范，依據民約、章程等的規制起到監督鄉賢的效果，形成高效的互動協作關系。

在融合鄉村情理方面，要積極吸納鄉村具有正面價值的風俗習慣，豐富法庭的治理資源。有論者對鄉村糾紛解決的理想模式進行了系統梳理，其中“汲取型糾紛解決模式”注重糾紛解決過程，既遵循國家強制性規范，又汲取民間規范和正義理念，被認為能夠適應鄉土社會的治理結構，消弭國家權威與鄉村內生秩序的張力〔8〕。民意是法治的基礎和來源，一個社會法律的全部合法性最終必須而且只能基于這個社會的認可。因此，法律規范是人民意志的集中體現，內在地包含著通過地方習慣獲取法律屬性。“人民群眾對立法的期盼，已經不是有沒有，而是好不好、管用不管用、能不能解決實際問題。”〔9〕20因此，需要圍繞好用、實用的創新思維，革新法治觀念。自古以來，我國傳統法律就有“曲法以原情”和“法不外乎人情”的說法。要從立法、司法、執法、普法的全過程兼顧各方利益，就要盡可能平衡國家意志、鄉村習慣和道德倫理，賦予部分風俗習慣以法律屬性。為此，可以借助“楓橋式人民法庭”更為貼近群眾、更能把握區域內鄉村習慣的生命力與合理性的優勢，對轄區內的風俗習慣進行調查、甄別。在甄別基礎上，形成在一定范圍內適用，具有一定法律屬性的特殊地方習慣規范，并將其作為調解甚至審判化解矛盾糾紛的治理資源。這樣，特殊地方習慣規范可以使“楓橋式人民法庭”成為既依靠法律法規依法治理，又借助村規民俗等內生秩序化解矛盾糾紛的平臺，避免治理過程中與鄉村風俗的背離，有利于群眾的接受和認同，實現“情理法”相結合。

（三）建立健全標準化規范化的溝通協作機制

“楓橋式人民法庭”作為司法體制改革背景下創新服務鄉村振興的司法形態，在治理事務中展現綜合性與靈活性的同時，也導致其地方創建差異性較大，在目標設定、功能范圍等關鍵事項上缺乏標準。在此背景下，“楓橋式人民法庭”與鄉村多元治理主體的融合過程中，雖然形成了一定的聯絡溝通機制，但在機制創建中具體由誰牽頭、靠誰配合、如何協同等原則或成熟規范卻付之闕如。因此，需強化頂層設計，打造成熟的溝通配合機制。

當前，“楓橋式人民法庭”相關立法位階過低，標準化建設還未引起中央和地方的重視，但缺乏標準的“楓橋式人民法庭”建設卻如火如荼。缺乏頂層設計的地方實踐無法保障“楓橋式人民法庭”都具有現代化治理的意義，“天馬行空”的創建活動甚至會造成既浪費資源又效能低下的后果。現實中，礙于“邊行邊試”的創建現狀，頂層設計尚無法對其建設標準和聯絡機制進行系統規范。地方性文件對人民法庭的功能、機制、布局、經費等規定雖然較為詳細，但缺乏統一標準，著力方向千差萬別。具有高度權威性、系統性和廣泛民主性的正式法律規范的缺失，勢必造成創建過程中的隨意性。但綜合性與靈活性作為“楓橋式人民法庭”的最大特點，又決定了法律法規對部分內容的規范不宜過細。為此，在頂層設計中應主要從“楓橋式人民法庭”的目標設定、功能定位、治理范圍、方式方法和溝通協作機制方面給予原則性規定，明確法庭的人員配置、法庭建筑標準、經費保障等內容。對于法庭參與鄉村治理的多元聯絡機制則要盡可能根據不同事項，分類規定機制的建設標準，解決好由誰牽頭、誰來配合，如何協同等內容。同時，又要尊重區域經濟文化差異，不搞一刀切，防止損害地方的積極性以及供給與需要的鑿枘不投。

由此可見，建立健全溝通協調機制，一方面需要頂層設計加以指導，另一方面需要多元主體在鄉村治理的自由限度內積極探索。鄉村治理是在黨委領導下，由“楓橋式人民法庭”、司法所、派出所、社會團體、調解組織、人民群眾等多主體組成的治理體系。由于各主體之間職能范圍有別，致使治理工作中功能交叉和遺漏，勢必要求有力協同、有效溝通。如《關于全國公安機關堅持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意見》就要求打造“楓橋式公安派出所”，組織社會組織、社區網格員開展群防群治〔10〕。可以看出，法庭、派出所的治理目標和方式較為接近，治理要素和資源也具有重合點，二者都可以對社會組織和網格員進行組織動員。如何在工作中互不產生影響，互相配合、形成合力，便成為多元主體治理效能的重要保障。為此，需要打好機制基礎，用暢通無阻且緊密合作的溝通機制提升治理效能。黨是鄉村治理事務的領導者和參與者，更是多元主體融合治理的協調者，可以依托黨組織構建起的縱橫交錯、覆蓋廣泛的組織網絡為組織間的聯絡互動奠定組織聯結基礎。黨組織的協調作用能夠打破部門與部門、單位與單位之間的隔閡。“楓橋式人民法庭”應借助黨組織的引領作用，以黨的組織體系作為聯絡渠道，通過黨組織之間的溝通協調作用在不同治理主體間達成治理合意，再通過黨的組織方式將合意傳導到各治理主體的治理行動中。發揮黨委、法院黨組織的統籌協調優勢，既能更好地實現與各多元治理主體的聯系，又能減少司法審判人員將司法資源耗費在社會安全、經濟發展等非司法事務上，保障司法資源的合理使用。創新溝通機制，還要推進數字化信息共享平臺建設，深入推動“智慧大腦”、“共向法庭”、綜治中心數字化平臺、ODR、12368等數字化陣地建設，延伸治理空間，增強信息收集、反饋和共享能力，形成數字化溝通協調機制。

參考文獻：

〔1〕馬 成，李 軍，趙俊鵬.新時代“楓橋式”人民法庭的治理功能及完善——兼論子洲縣人民法院的創新實踐〔J〕.民間法，2022（01）：13-29.

〔2〕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第四批新時代人民法庭建設案例〔N〕.人民法院報，2022-11-09（01）.

〔3〕最高人民法院.“打造楓橋式人民法庭 服務基層社會治理”典型案例——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篇〔EB/OL〕.

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22/11/id/7007674.shtml.

〔4〕呂 丹，李明珠.基于演化博弈視角的“鄉賢”參與鄉村治理及其穩定性分析〔J〕.農業經濟問題，2020（04）：1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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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張 青.鄉村治理的多元機制與司法路徑之選擇〔J〕.華中科技大學學報，2020（01）：17-27.

〔9〕習近平.論堅持全面依法治國〔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0.

〔10〕公安部推動全國公安機關堅持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EB/OL〕.https：//legal.gmw.cn/2019-03/20/content_32661202.htm.

責任編輯 楊在平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楓橋經驗’與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建設研究”（18BFX001），主持人余釗飛；陜西高校青年創新團隊項目“陜甘寧邊區法制史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研究”（2020-82），西北政法大學省級青年創新團隊科研項目（SJTD202305），校級科研機構科研項目（XJJG202310），主持人馬成。

〔作者簡介〕馬 成（1980-），男，陜西榆林人，西北政法大學人權研究中心教授、執行主任、馬錫五審判方式研究院院長，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楓橋式人民法庭建設”西北政法大學研究基地常務副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陜甘寧邊區法制史、社會治理。

趙俊鵬（1993-），男，河南周口人，青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法學博士，西北政法大學馬錫五審判方式研究院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陜甘寧邊區法制史、社會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