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寫實主義視域下的法律與文學

黃笠樵

書名：《一定找到你》

作者：海劍

出版：中國書籍出版社

一

作為法律人、檢察官的作家海劍，在其近幾年的小說和劇本創作中，對人物心理活動的細膩刻畫和人性幽微的深層次把控都頗見功力。從海劍最新出版的長篇小說《一定找到你》不難看出，作家的筆觸已經不再拘泥于自己過往立足歷史和階級斗爭層面的宏大敘事，轉而對法律問題和法律意識的文學化書寫進行了一種重構：從理性轉向情感的復歸，從人的日常生活和情緒流變著手描寫法律與生活、法律與人的深刻互動關系。小說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新寫實主義小說的創作宗旨，舍棄了作家之前常用的階級斗爭視角和社會歷史宏大敘事模式，從都市生活的細微之處入手，將現實生活的本質活生生割開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再將椽筆搗入，對人性罅縫中的晦明轉變進行了細膩生動的刻畫。從這個角度來說，《一定找到你》是一部觀照當代都市中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的優秀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新現實主義和都市文學創作趨勢，具有十分深刻的人文關懷精神。

二

文學是立足生活，符合想象和虛構的，從本質上講，它是貼合人性的轉變、順從生活的邏輯的。這不是說海劍之前法治文學創作中的人物形象是脫離生活的，恰恰相反，海劍經常在創作談中講到，他力求做到他筆下的檢察官、警官也是要吃飯的、有難處的，不是萬能的。在這里重申文學，是重新強調文學作品需要站在人性的角度來觀照世界整體。這是因為真正優秀的小說，是要用真實的生活邏輯去發展作品中的人物關系和故事情節的。從小說的故事情節上看，這部小說不僅具有鮮明的法律意識和法律思維，還運用了十分高明的敘事結構，運用明暗雙線交織的敘事線索將過去和現在串聯在一起，巧用設伏懸疑推理的戲劇化技巧將整個故事抽絲剝繭，讓高健、陳楠、夏志軍三人之間的往事慢慢浮出水面：退伍特警高健的女兒小雪在機場被劫，為了女兒安危高健只能選擇陪綁匪玩“解密游戲”。孩子的被劫被拐，使得高健的家庭關系出現了危機。誰知，現實中的綁匪夏志軍，卻是小雪的生身父親，是高健妻子陳楠的摯愛前任，是高健曾經的鐵血哥們。

這一系列引人入勝的情節，令小說文本具備相當的閱讀吸引力和娛樂性，讓讀者在思考生活和人性本質的同時保持著閱讀的積極性。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小說不再將兒童拐賣和打擊犯罪作為敘事重點，而是從側面詳細描寫了家庭各個成員在面對著突發的“小雪被劫被拐”案件時遭受的心理沖擊，以及這類心理沖擊對于家庭成員關系的壓迫感和重塑上來。小說對于陳楠母親的語言和心理刻畫可謂是入木三分，單陳楠母親的言行就能讓讀者對整個家庭的親家關系、翁婿關系、夫妻關系的激變有一個比較明晰的把握。海劍對于日常生活描寫真實度的完美把控，使得作品從形而上的意義上得到了升華，強化了小說的內在意蘊和深刻內核。

三

新寫實主義強調重視文學作品中的日常生活書寫，從古代文學談起的話，日常生活書寫是從明清的世情小說發展來的，主要寫兒女情長、雞毛蒜皮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等。單從《金瓶梅》和《紅樓夢》的差距我們就能清楚地知道，日常生活書寫也是要講究精神內核的，日常生活書寫不可流俗，不能沉浸在性欲和獵奇之中。在《一定找到你》這部小說所展現的社會全景和日常生活中，我們能窺見海劍對于日常生活書寫的獨到理解，既沒有流于表俗，也沒有沉溺于獵奇。海劍對高健、陳楠、夏志軍、曉晨、張紫涵之間的生活瑣事、感情糾葛和生命沖動進行了細膩而深沉的描寫，呼應了新寫實主義流派對生活本質的揭示，還克服了新寫實主義后期飽受詬病的缺點——對于情愛和性欲的描寫點到為止。這些都表明作家有意將寫作的重點集中到生活和人本身上來，并希冀通過對當代都市生活的細致描寫，對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予以觀照。

四

為什么電影《秋菊打官司》能夠長期作為中國“法律與文學”研究的經典案例？法律學者普遍認為，該作品能充分展現長久存在于中國民間的禮法之爭，對于構建完全意義上的國家法有著積極作用。從文學研究的角度來說，《秋菊打官司》最大的成功莫過于將宏大的法律問題寓于日常生活的細膩敘事之中，它成功地將人類在生活中普遍面臨的現實困惑和精神困境搬上了銀幕。那么在這個意義上，《一定找到你》繼承了這個傳統。這部長篇小說具有十分鮮明的新寫實主義風格，對之前中國法治文學作家們長期以來的社會歷史宏大敘事進行了解構。同時，這部小說也極大地繼承和開拓了海劍本人文學創作的視野，他對生活本質和人性本身的不懈挖掘頗具哲學意蘊，兼顧了對生活和生命的終極追問和關切，為當下的法治文學創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可能。這一點或許比《一定找到你》本身更為重要，因為目前銀幕和書籍上常見的法治題材作品大多還是集中在官場爭斗和反腐破案本身，對群眾面對日常生活中的法律問題產生的現實困境和精神困境仍缺乏細膩刻畫。這其實也為當代法治文學創作提出了更新、更具體的要求。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2023級博士生）

編輯：黃靈? ?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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