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 者 語
人類社會的繁衍方式,演化出了多種形態,其中婚姻制度有著悠久的歷史,并將在現代社會以及未來的人類生活中繼續扮演重要的角色。人們因為愛、需要、責任等,各自尋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結為夫妻,進而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婚姻的經營并不容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身處其中的人們,有著不同的遭遇、不同的體味、不同的成長……
一
鄉村的夜晚是多么的寂靜,高遠的夜空藍如海洋,天空干凈得只見明亮的星星在對我擠眉弄眼。我從小就喜歡這樣的夜空,更喜歡躺進媽媽懷里數眨眼的星星。夏夜,我沐浴著涼颼颼帶著泥土氣息的田園微風,數啊數啊,密密麻麻的星星多得總是數不完,數不清。數著數著,我就睡著了。
長大了,進城讀書走出了美麗的夜空下我那偏遠貧瘠的家鄉。師范畢業之后,我有幸分配到老家所在地的城郊一所村小當孩子王,教兩個班的語文和三個班的美術。我在學校讀書時就愛好文學,是校報的主筆,不僅在校報上發表了不少詩歌和散文,在校外刊物上也發表過一些詩文。同學們都叫我才女,我自得其樂地接受這個稱呼。
我所在的村小離城區只有幾公里,學校圈的校園地有二十畝左右,但校舍不大,學生也不多,有一百多名學生。十幾位老師,我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風華正茂十八歲。同我一起住校的是一位二十多歲姓楊的已婚女教師,據說她老公在成都工作,結婚兩年了還沒有孩子。背地里有人議論,說她婚前避孕藥吃多了,失去了生育能力;也有人說是她男人出了問題。其實,他們想把工作調到同一個城市才打算要孩子。因此有人杞人憂天,擔心他們沒有孩子的婚姻不牢固。事實上他們的婚姻很幸福,尤其是久別勝新婚。
每天放了學,老師們都各自回了家,只有我和楊老師住校,但我們幾乎不往來。我總喜歡同學校未婚的女老師們密切交往。
空曠的學校夜晚很寂靜,特別是秋天。
我很喜歡這種詩意般寂靜的夜晚。
后來,我偶然聽到附近村民說學校所在地以前是座廟宇,還有很多墳墓,學校就擴建在亂墳崗上。是真是假我不敢去多想,反正從此多了一份恐懼。
所以,我每天天一黑,就緊閉宿舍門,像只貓一樣蜷縮在床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時沒有電視看,更沒有智能手機上網聊天。批改完當天的作業后就讀報,看書,寫文章,打發長夜漫漫的青春時光。
恐懼就像魔鬼,往往在夜深人靜你孤獨的時候悄然靠近。
常常一只老鼠的走動就讓我屏聲靜氣,有時兩只老鼠不知是在為爭食而打斗還是在調情,嘰嘰哇哇嚇得我躲進被窩,豎起耳朵努力聽。聽一陣后,自己都忍不住好笑。我便咳嗽一聲,老鼠馬上靜下來聽我的動靜。我們彼此僵持一會兒,老鼠見我不聲不響,又開始肆無忌憚。我再咳嗽一下,它們又豎起耳朵聽風聲。久而久之,聰明的老鼠就不怕我了。它們猜透了我的心思,以后對我的咳嗽就無所畏懼了。
一進入夏天,校園周邊田園里的蛙鼓就像雨點般叫個不停,熱慌了的蟬伏在我的窗戶上細聲細語地喊熱,喊一會兒累了就停一會兒,像中了暑似的,又像是哭睡著了的娃娃,醒過來又開始哭,沒完沒了。
這些叫聲把夜晚襯托得更深,更寂靜,更恐怖。我常常蒙頭睡,裹著被子很像只蛹。
今夜,月光從窗玻璃鉆進了屋子,爬到床上,偷看少女秘密似的。多美的月光啊,難道月光想占據我的心房?
我打開窗,一股田野青草夾雜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多清爽啊。我不由得抬頭望向天空。寂靜的夜空天藍得誘人,青春的芳心有些萌動,好想這么美麗迷人的夜晚有一位白馬王子陪伴在我的身旁,與我一起守在窗前,頭挨頭,肩靠肩一起數星星。數啊數,一直數白了頭,數他個天荒地老。
我不敢把窗子開久了,擔心飛蛾撲燈,擔心壁虎進來抓飛蛾、蟲子,更擔心的是毒蛇進來。
去年夏天的一個晚上,一條大蛇懸吊在我的窗玻璃上,兩只圓溜溜的小眼睛死盯住我,眼珠骨碌碌轉,長長的信子繞來晃去,帶著敵意。我在猜想,蛇是在嫉妒我水蛇般的腰肢,還是在羨慕我白娘子般的美麗容顏。對了,我突然想起我是屬蛇的。難道它知道我是蛇投胎轉世的?我不敢想了。我都能聽見它的呼吸了。“啊!”我尖叫一聲差點背過氣。我不敢再往窗外看,不知它是什么時候離開的。那一夜,我不敢關燈,幾次噩夢醒來,嚇出一身冷汗。
后來,我一直在想,那蛇前世可能同我有仇,或許它還躲在窗外墻下面的草叢里,伺機報復我。
大蛇給我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從此,我害怕夏夜,特別是寂靜的夜晚。
這學期秋季開學,分來了一位高校畢業的女老師,原以為她可以和我做伴,哪知她也是個膽小鬼,膽子比我還小,晚上硬要和我擠一張床。不敢上廁所,她就在床下放個尿盆子。我很反感她的這一舉動,所以常常晚上不喝水,即使想尿也會憋到天亮。
二
兩年后,我們學校換了帥,新來的校長不到一年時間就把學校改變得面貌一新。新來的頭兒既有齊天大圣上天鉆云的本領,又有土行孫遁地的能耐。有建設才有變化,才有成績,才有人生的轉機。的確,新校長沒干幾年就調到局里,幾年后平步進了市里。
我們這個城市是一個建市不久的新城,隨著城市框架的擴大,我們學校這片凈土被圈進了新城開發區,同時我們學校納入新校區規劃。政府給開發商的條件是學校原先的地盤由對方開發,政府再低價出讓部分土地作為補償,要求開發商在開發區內建一所能容納三千名學生的場地、校舍等規模的學校。
不到三年時間,一所寬敞明亮的新學校拔地而起,呈現在師生們面前。我們學校成為城區一所現代化標準小學。
之前,有人提議我找關系調入城內,告訴我只要四萬元就能搞定,其中三萬元送人情,一萬元作為請客和跑路費。我自然不會答應,我一個月的工資才兩千多,幾乎兩年的工資不吃不喝去送禮,何苦呢,沒必要。
我是一個愛堅守的人,并不相信古話“人挪活,樹挪死”。
如今,我們學校的教師流動性越來越大,后來我才明白這里是一張跳板,很多領導的家屬、親戚、朋友想調入主城區,就先來我們學校暫時工作一段時間,一有機會就調走。我把這些像“寄讀”“走讀”學生的老師稱為“寄教”“走教”。
現在的學校窗明幾凈,站在宿舍樓里看不見原來村莊里的田野,聽不見蛙鳴蟲吟,一眼望去全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只是不變的夜空還是那么寂靜,卻不那么碧藍如洗了。我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懷念昔日的夜晚那么寧靜且美麗。
一晃,四年的青春時光在學校里無聲地流淌,猶如學校門前那條清澈見底的巴河,不知疲倦,無怨無悔地奔向遠方。
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凡夫俗子都不能走出這千百年來傳承的老觀念,我也不例外。雖然當下一二線城市大齡未婚青年多的是,他們還振振有詞,說婚姻是墳墓,生兒育女是為國家作貢獻。但我們山區一帶,不結婚會被看作是不忠不孝,女人更丟不起這個臉。
最近,父母總為我的個人問題干著急。
他們老在電話里提醒我,該找對象了,老大不小了,老姑娘就嫁不出去了……父母嘮叨的話把我當餃子餡兒包,塞得我耳孔發脹,耳根發疼。
今年暑假,我想早點開學,在家待得實在有點煩,媽總對我嘮叨:
“閨女,還沒有耍男朋友嗎?要是耍了就該帶回來讓媽替你把把關,媽畢竟是過來人。
“不要眼光太高,一定要平視,更不要只看他外表帥不帥,更要看對方心腸好不好。不要總盯著對方家里發不發財,那是父母的錢財,要看他本人能不能干。
“俗話說,會嫁的嫁人頭,不會嫁的嫁門樓。
“最好找個愛你的人,不要找個你想追的人。這樣,他才會處處袒護你,包容你,遷就你,你才不會吃虧,生活才不累。找個你深愛他的,或許一輩子眼淚都流不盡。比如你那苦命的表姐,又比如你耍得好的同學,一心貪戀人家的錢財,想方設法嫁過去,結果呢,雞飛蛋打。女人一旦二婚三婚,就更沒有人要了。”
“好了,媽,我知道啦。”
媽又問:“你們的同事當中有沒有合適的?老師是個好職業,歷朝歷代都不會失業,皇帝老兒都要請老師教太子,何況老師一年還有兩個假期,多好啊。兩個都是老師,天天可以在一起,現在好多家庭天各一方,異地生活,結果就亂套了,之所以離婚的人多就是這個原因。”
媽雖然是個地道農民,但我突然覺得她了不起,居然懂社會,悟透了生活。我雖然嘴上犟,但是打心底里佩服她。
其實,同事給我介紹過一位在成都一家上市公司上班的男友,白領族,有能力,家庭條件也不錯,只是個兒太矮了,就像武大郎,比我還矮,我倆走在一起不協調,不般配。真怕別人笑話我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來學校狂追我,幾次我都躲著不見他。也許他沒有耐心吧,在我正要投誠時,他像一塊燒紅的鐵冷卻了下來。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他不知道女人怕纏,甜言蜜語會迷亂女人的芳心,獻殷勤會蒙住女人的眼睛。
我知道對于愛情沒有耐心的男人不可靠,讓男人輕易得手,他便不會珍惜。
今年開學的時候,擠我床的女孩耍了男朋友,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時常看見她和男朋友牽著手在霞光里的校園中散步,談笑。多幸福美好的一對啊。我難免生發淡淡的憂傷,是啊,二十好幾的老姑娘了,也該有個溫馨的家了。
我常想,青春不再來,不能負青春啊!
四
周末,一位女同事過生日,我們七八個女生嘰嘰喳喳像一群麻雀飛出校園,來到她預定的K歌包房里唱歌。
三個女人一臺戲,我們七八個清一色女人像瘋子,蹦啊跳啊唱啊,又像一群關久了的寵物出籠,大家爭先恐后,一曲接一曲不讓話筒歇氣。正當我們狂得起勁時,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闖了進來。他發現高分貝的包廂里清一色全是女生,下意識地往后退,退到門口時,過生日的同事放下話筒跑過去一把拉住男子的手往里拽。
“呵呵,我以為走錯地方了。”男子說,“不好意思,來遲了,堵車。”男子邊拱手邊道歉,動作很酷。
“我自罰三杯。”他邊說邊端起啤酒杯連喝三杯。難怪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上遲遲未動,原來是因為綠葉未到。
我們齊刷刷的目光猶如七八支利箭射向他。“姊妹們,這是我的表弟,甄帥,我舅舅家的。在北方一個部隊服役,還有一年就復員了。真夠帥的吧!”同事拉著她表弟給我們一一介紹。
“蟋蟀,一介武夫。”男子打趣說。
他分完蛋糕后,引領我們一起唱生日歌。吹熄蠟燭,他將蛋糕第一個敷到表姐的額頭上,第二個就是我了。大家哈哈大笑。我有些不高興,認為他冒失,在拿我開涮。
他要了兩打啤酒,開始給我們一一敬酒。誰唱歌他就給誰獻酒。怕喝酒,姐妹們都閉嘴不敢唱了。
我不勝酒力,幾個姐妹伙同他力勸我喝酒,一杯,兩杯,三杯……一直灌到我求饒。我告誡自己要有底線,不能喝醉。社會上流傳一句話:女人不喝酒,男人莫機會。
“你們太過分了,要搞清楚今晚的主角是誰。”我說。我不滿她們的舉動,后來才知道她們早有預謀。
那晚,我們耍得太嗨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睡了個懶覺。起床后,頭有點痛,還有點發暈。我明白自己是酒喝高了的緣故。打開手機,發現有兩條短信,一條是“楊老師早上好”,另一條是“起床了嗎?沒醉吧”。是個外地手機號給我發的信息。我當時就猜到八九不離十了,一定是同事搗的鬼,告訴她表弟我的手機號碼。
我沒有理會他。
下午,昨晚過生日的同事大姐打來電話,約我一起吃火鍋。我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我去的時候,同事大姐和她的表弟已點好了菜,在等候了。“姍姍來遲。”他說。“來來來,挨著我表弟坐。”大姐說。我莞爾一笑,便挨大姐坐下。我恍然大悟,大姐用心良苦,昨晚算計我,今晚又設鴻門宴。
菜很豐盛,有鵝腸、毛肚、金針菇、土豆片,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我知道這件事情是大姐有意安排的,不然,她表弟咋曉得我喜歡吃什么呢?今晚,甄帥忒殷勤,不停地給我涮菜。我裝糊涂,只管當個吃貨。
晚上,我剛回到學校宿舍,大姐就發來短信:“妹子,我表弟咋樣?”我回答:“挺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
“哎呀,大妹兒,你就別開玩笑啦,我的意思是做你的男朋友如何?”
我沉默了半天才回了個鬼臉表情,然后補充了一句:“不逗人喜歡也不叫人討厭。”
大姐說:“感情是耍出來的,需要接觸慢慢培養。”
我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開始為自己個人問題考慮了,腦海里不時閃現甄帥的影子,仔細回憶他有很多可愛之處。我便有了一種直覺:他并非我的心儀之人,但有可能成為我生活中的另一半。后來,我懷疑命運還真是天注定。
在同事大姐的撮合下,他返回部隊前對我狂轟濫炸,我投降了,答應了他的表白。
部隊里,他每天晚上像新聞聯播一樣準時給我發問候短信。他像對我有感應,每每在我煩惱時、孤獨時、無助時出現,關心我,問候我,開導我,幫助我。慢慢地,我靠近了他的心,融入了他的心,一天不聯系就空虛,便有了思念和牽掛。
這大概就是愛情的萌動吧。
五
甄帥復員后被分配到北方某城市鐵路局。那年,我們步入了人生幸福的婚姻殿堂,開始了我們美好的時光。
第二年,雙喜臨門,我們的女兒降生,我又被評為全市青年骨干教師,躋身學校中層干部行列,任辦公室主任。
女兒出生的時候,甄帥請了一個月假陪護我。那一個月,讓我很感動,他做到了一位當父親的責任,給女兒洗澡,兌奶粉,喂奶,給女兒唱搖籃曲,還給我煮好吃的,每天變著花樣,一天忙得不亦樂乎。
那時,我常常感動得淚流滿面。我為自己找到真愛和幸福而開心。
那些日子,聚在一起總嫌時間不夠,幸福的時光從指間掠過。回到單位,老公一去就是半年甚至一年才回家,最初放長假回家住幾天,后來春節才回。
家庭的壓力和學校的責任讓我不堪重負。女人承擔壓力的能力畢竟不如男人。我時常欲哭無淚。
我幾次要他想辦法調回地方工作,他卻告訴我,他如今在公司項目部開拓業務,整天忙得暈頭轉向。他說,他的想法是通過單位的人脈關系好發展自己的事業,拿個項目自己做,賺到大錢后要不要工作就無所謂了。他說得天花亂墜,條是條道是道,還振振有詞。
我天生是個理想主義者,感情趨向于享受純真的愛戀。我信了他,抱著幻想,滿心歡喜。
時間一長,他忙得似乎忘記了這個家,好像家是一個與他不相干的地方。他在外到底忙項目沒有?遠水解不了近渴,是有新歡了嗎?我不敢想,也不得不想。
時間消耗掉了激情,歲月累積了怨懟。我時常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哄女兒入睡之后的夜深人靜時,關掉燈獨自坐在黑暗屋子里的窗前,仰望寂靜的夜空,遙望北方的天空,聯想他此時此刻是在應酬呢,還是躺進了情人的溫柔鄉?我越想越復雜,越矛盾,心越慌。此時,我給他打電話,他要么不接,要么關機,要么拿一大堆理由搪塞我,憑著女人的第六感,我覺得他已經心猿意馬了。
我沒有不信任他的任何理由,但我不信任這個社會。這一切都是社會普遍現象,包情人養小三的世道,笑貧不笑娼的世道。
汶川地震那年,我們這里也不同程度受災,學校停課停學。為了躲避余震,城市所有小區成了空樓,居民都扎堆跑到了避難場所或廣場。我每天抱著3歲的女兒逃難,眼巴巴看到別人一家子在一起的幸福,我羨慕得想哭,卻欲哭無淚。
睡在廣場的夜空下,我摟緊熟睡的女兒,吻著她的額頭,總是無法入眠。
寂靜的夜空,繁星點點。
油然而生的孤獨、無助,折磨得我心如刀割,語言無法表達內心的苦楚。
我在別人的鼾聲中,想起母親以前總在我耳邊嘮叨的煩惱,如今想來卻是那么中肯的真諦。我只好安慰自己,生命如流水,珍惜當下,活好每一天。
記住,失去的東西,其實從來未曾真正屬于你,何必糾結和惋惜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忙碌中我淡化了對婚姻的失望與不滿。
婚姻就是那么一回事,盡管戀愛得轟轟烈烈,結婚三五年后也就變成左手拉右手了。
我重新回到了生活中,不再糾結,不再天天追問他了。
六
學校領導時常找我去他辦公室研究工作,他幾次對我心懷叵測,我將了他的軍,他才收斂了出格的行為。后來,我們學校主管部門一個副職領導來學校檢查工作,在晚上學校招待他的聚餐上,他纏著我喝酒,學校領導為了討好他,鼓動我反攻出擊。酒過三巡,領導居然當眾右手搭上我的肩膀,胡言亂語要我喝交杯酒。我裝醉趁機去了廁所。在廁所里,我用食指努力掏,一陣劇烈嘔吐,嘔得腸胃生痛,將喝下去的酒吐得一干二凈。
回到座位上,領導要繼續挑戰我,本想灌醉我,結果他自己先喝醉了。后來有一次出差去外地考察學習,該領導帶隊,學校安排我同行。晚上,我剛睡下,他敲門說有事商量。我告訴他我已經睡了,他不管不顧,說有急事,并將我房間的門敲得咚咚響。我考慮到不良影響,只好重新穿好衣服去開門。他帶著一股沖天的酒氣闖進我房間,迅速關上門并閂牢。此時,我的心差點擠出胸口,猛烈亂跳。我猜想自己定是遇上惡狼了,一條不知傷過多少女性的惡狼。我立馬鎮定下來,擠出微笑說:“領導喝多了吧,我給你沏杯濃茶醒醒醉。”“我沒醉,不用勞駕大美女了。”他邊說邊伸手過來拉我坐下。我掙脫他的那只淫手,直奔門口打算開門沖出賓館。不料,他沖過來從背后一把將我抱住。我嚇得尖叫一聲,海綿似的渾身軟了。
“領導,領導,不要這樣,有損你形象。”我邊掰他緊扣如鐵環的手邊語無倫次。他得寸進尺,不但不放手,還瘋狂吻我后頸和耳朵。我怒火中燒,使勁一腳踩在他腳背上,他哎喲一聲,隨即將我抱起轉身扔到床上。他仍不放手,把我摁在床上,肥胖的身子壓得我喘不過氣。他那張酒氣熏天的臭嘴的魚喝水聲像雨點般往我額頭、臉龐、嘴巴上吻。我想反抗,手被他鉗子般的雙手死死卡住,無能為力。我的眼淚奔涌而下,此刻我恨丈夫的無情。要是自家男人經常在身邊,也不會讓別人趁虛而入,讓我年紀輕輕守活寡,難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更憎恨這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他是披著人皮的狼,是偽君子。真他媽的惡心,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獸。
他吻遍我的面部后,手不規矩起來,開始解我的衣服。我精疲力竭,崩潰的心幾乎就犯。
這時,我迷糊的大腦突然間清醒過來,知道硬來反倒會遭殃。我便心生一計,說:“領導,我月經剛過,等我洗干凈身子再說吧,不然會帶給你霉運的。”他聽我這么說,以為我同意了。
他松開我,我坐了起來,故意依在他懷里,說:“你好猴急,想做啥子就明說,看把我壓得周身發痛。”他趁機吻了我的臉,說:“寶貝,對不起,我自從見你第一眼就忘不了。”
我聽了他這番倒胃口的話,覺得惡心,有點想嘔。“好吧,我先洗個澡。”我說。
他放松了警惕。我趿拉著拖鞋,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走,走到門口,我不知哪來的力量,閃電般打開房門沖了出去。
我站在巷道里害了虐疾似的渾身發抖,吼他:“ⅩⅩⅩ,請你放尊重點,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你要弄明白,不要認為你是領導就可以蹂躪下屬,趕快滾出來,不然我報警了!”
他沒料到我反應快,我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煮熟的鴨子飛了,到嘴的肥肉丟了。他的確被我的舉動嚇破了膽,壓根沒有料到我會反抗。
他一臉的尷尬,很驚慌,憤然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回到房間,立即反鎖上門,仍然心有余悸。我一下子撲躺在床上,號啕大哭,淚水嘩啦啦地淌濕潔白的被蓋。
此時,我想給自己的男人打電話傾訴,說出心中的憋屈和長期積壓的怨氣,可時間已過午夜零點,怕他不但不理解,反而生疑,弄巧成拙。我只好淚水往心里流。這是我母親在我耍朋友前告誡我的一句話,當時我聽著不順耳,覺得煩,現在才體會到其中深刻的含義。
哭累了,淚流干了,我沖了個澡,想洗去剛才的污穢和驚悸,一并洗去心中的煩惱。
我睡意全無,打開電視聽音樂,平時特別喜歡聽的歌曲此刻聽起來竟也索然無味。我想起可愛的女兒一定是想著媽媽,在外婆的懷里進入夢鄉的。我又想起和老公從認識到剛結婚那會兒是那么的幸福。婚后他變了個人似的,不再那么愛我,疼我,關心我。到底為什么?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還是久別情疏?應該是社會的殘酷,命運的捉弄,把我們分割開,最終可能形同陌路。我預感,我們離多聚少的婚姻注定會擱淺,會失敗。
我推開窗,遠眺都市繁華璀璨奪目的夜景,川流不息的車燈像一條流動發光的長河,日夜奔騰不息。
我有種沖動,好想像一只鳥縱身一躍,滑翔而下。在我感覺越來越強烈時,我很快清醒過來,我可愛的女兒還在盼媽媽回家呢。她那似紅蘋果的臉蛋、甜甜的微笑、胖乎乎的小手,都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雖然當今社會屈服于生活選擇如此悲壯的方式大有人在,但我決不能,不能給家人,特別是女兒,還有我的學生留下不愉快的陰影。為人師表,我不能這樣做。
七
我抬頭望向天空,都市里的天空一片混沌,看不見藍天,見不著月亮和星光。一片寂靜的夜空,一次不愉快的出差,難忘終生。
為什么受傷的總是女人。
一個月后,我辭去了一切職務。學校本是一個凈化人們心靈的地方,教師本是一個為人師表、傳道授業解惑的單純職業。我從小的理想就是要做一名合格的老師,不誤人子弟。當我第一天走上講臺的時候,孩子們那一張張清純而可愛的臉蛋,那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讓我感動。
這段時間,我好想逃離這所學校。
在閨蜜們的勸說下,我隱忍留下。我一天到晚一條線,匆匆忙忙上課,忙忙碌碌做家務。工作上輕松了,精神上又上了枷鎖。每天累過之后,我總喜歡望著窗外,眺望著夜空走神。當初視自己為女神,春風得意。想不到婚后,女神好比脫了毛的鳳凰,還不如雞了。我的意志一天天消沉,得不到家人的溫暖是女人們最難受的生活。
其實一個女人在最無助的時候,并不是首先想到金錢和物質,而是想精神上被人關愛。
一天晚上,我忙完手頭一切事情之后,倒在床上瀏覽微信,好幾天沒顧上看朋友圈的消息了。剛打開,發現通訊錄里有人要添加我,我以為是身邊的同事或者熟悉的朋友,便毫不猶豫地加了。聊天中才知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學,在一家國企上班,他派駐到我們這里做甲方代表,修巴山鐵路。我回憶了半天才想起這個人叫李鐵,同我一個鄉,他老家很偏遠,家里很貧寒。他小時候矮矮的,瘦瘦的,總顯得營養不良。他不多言多語,學習很刻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老師在班上經常表揚他。
時隔一周,一個禮拜天,李鐵在微信上留言請我吃飯。我回信息拒絕了。我只是覺得快二十年沒見過面的同學不知道他如今的底細,更不了解他的人品。他發來視頻聊天我沒接,既而又發來一則消息:老同學,二十年不見,同學之間還不肯賞臉?過了幾分鐘后,我回了信息:“我們去水岸咖啡館點餐,還可喝茶。”
他很快回信:“好,不見不散。”
我是和閨蜜倩一同去的水岸咖啡館,李鐵早早地等候在卡座上了。他跟我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身高將近一米七,不胖不瘦適中的身材,戴了一副圓框眼鏡,有點像徐志摩。
“老同學快請坐,一晃快二十年不見了,你長成了個大美女了。呵呵。”
“變老了。”我弱弱地回答,然后問他,“你還在寫詩嗎?”
李鐵讀初中的時候喜歡寫詩,還是校刊的主筆和編輯,多首詩在《好作文》《校園文學》等雜志上發表。
“偶爾寫寫,記錄生活。去年整理了一下前些年的手稿,出了一本集子。這不,我給你帶來了一本。”李鐵邊說邊從包里取出一本設計精致包裝精美的詩集《孤獨的旅途》,交給我。書的內頁龍飛鳳舞簽上了他的大名。
“你還在寫詩沒?”他問我。
“呵呵,寫詩是青春萌動的產物,青春已逝,早已忘懷,經營生活都顧不上,早不寫了。”我說。
他笑了笑說:“都是鬧著玩的,隨意不刻意。”
之后,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聯系。這天,我主動發去一句問候:“最近忙嗎?”他是第二天才回我信息的,用了一個詞“焦頭爛額”。我猜他可能遇到不順心的事了。
他在聊天中告訴我,他離婚了。
他說,他老婆不信任他,在他的車上悄悄安裝了竊聽器,還花了六萬元找人跟蹤監視他。一年了他才發現老婆這一切令他費解的舉動,他雖然氣憤,但畢竟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孩子是無辜的,他容忍了。去年春節,他的父親生病,他商量一家人回家陪父母過春節,不料,大年三十父母和兄弟姐妹們都在老家等著吃團圓飯,她卻偏偏不回去了,說不愿見到他的泥腿子父母。老婆對父母的不孝,他零容忍,這次,他沒能原諒她。更讓他顏面掃地無法容忍的是她居然紅杏出墻,同她公司的同事好上了,而且還帶回家不軌。
我知道家里發生這樣過分的事,男人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我不知道如何去勸說,沉默好一會兒,發過去一個悲傷的表情。這事過了將近一個月,他約我和倩喝茶,我沒去。哪知半夜女兒突發高燒,胡言亂語。我不敢穿過又窄又長的小區巷道,何況前幾天小區一男子因車禍碾碎了腦袋,想起那無頭尸的樣子我雙腿顫栗。那天我放學回家正好路過,看到現場的慘狀,好幾天一直做噩夢。我望著窗外寂靜的天空中那一彎玄月,干著急。這時,我突然想起同學李鐵,半夜本來不便打擾,無助的情形下,我不得不拿起手機試著打過去。
“老同學,求你幫幫忙吧,我孩子發高燒,昏迷不醒,需要及時送醫院,我一個人害怕,”我有點語無倫次,“快點,越快越好。”
“莫著急,慢慢說,你們住哪個小區,我馬上趕到。”李鐵問。
不一會兒,李鐵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我家門口,他抱起我女兒閃電般消失在夜色中。當我趕到醫院時,孩子已做完了檢查,診斷為急性肺炎,正在輸液了。
孩子輸液的時候,我叫李鐵回家休息,他執意一塊兒陪同守護。輸完液,天快亮了,孩子的病情好轉,李鐵抱著孩子將我們送到住宿樓下又才匆匆離去。事后,我幾次請他吃飯他都推辭了,不是應酬就是項目工程上的事兒。端午節當天,李鐵給我發了一句“端午安康”問候語。我回了個“謝謝”后,他再沒理會了。第二天他打電話過來叫我去他住的地方吃晚飯。他說他過端午節回老家看望父母,臨走時父親殺了一只土雞硬要他帶進城煲湯滋補身體。他說這只雞正好可以給我滋補一下身體。他不經意間一句關心的話,讓我在電話這頭熱淚盈眶。
我的閨蜜倩回家過節了,我是一個人去他家的。他住巴南電梯公寓十七樓,門一打開,一股撲鼻的香味迎面而來。“哇,好香啊,”我聳了聳鼻子,“李鐵,看不出來你還是廚藝高人!”
“快請坐,請坐,廚藝不行,剛學會做飯!”他說。
房間不大,兩室一廳,一廚一廁,但房間干凈整潔,室內的東西擺放得井然有序,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根本看不出是單身男人的居所。
兩個人的晚宴他精心準備得挺豐盛,野生天麻燉雞湯,爆炒一份雞雜,一份苦瓜烘蛋,一盤辣子雞丁。李鐵給我斟了一杯紅葡萄酒,說是朋友送他的正宗紅干,存放了五年沒舍得喝。“我不會喝酒。”我說。
“女人自帶三杯酒,紅酒是活血養顏的,喝一杯吧。”李鐵一臉認真又極為客氣地勸道。我覺得不喝點說不過去。不知不覺,我倆將一瓶紅酒喝光了。
我喝高了,那一夜居然在李鐵家留宿了,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他的床上。我和衣而睡,而他靠著我也和衣而睡,正打著均勻的呼嚕。
小城的六月正是高溫季節,白日的余熱讓夜晚躁動不安。我悄悄下床去客廳倒了一杯純凈水喝。坐在書房的窗前,我望著窗外冷清的街道,只有路燈醒著,睜圓輝煌的眼睛守望著這座城市。偶爾一輛出租車閃過我的目光,我想車里一定坐著不清不白的男人和女人。今晚的夜空沒有星星閃爍,沒有月光皎潔,夜空顯得格外寂寞。不知什么時候,李鐵站在我的背后。“醒了?”他溫柔地問。
“嗯,醒了。”我說,“我想回去了。”
“這么晚了誰放心?你上床再睡一陣子,天亮了回去吧!”他勸道。
我猶豫不決。他讀懂了我的心思,說:“你睡床,我在沙發上困一會兒。”我同意了。
回到家,我后悔自己的冒失。幸虧李鐵是正人君子,慶幸自己醉酒卻沒有失足。之后,好幾天我都不聯系李鐵,怕他提起那天晚上的冒失會彼此尷尬。
八
吃過晚飯,我陪女兒在小區公園里轉了會兒,回家沖完澡正打算備明天的新課時,左腹與腰部開始隱隱作痛,一會兒疼痛加劇,嘔吐不止,汗如雨下。比當初生孩子時還疼得厲害,痛得我從沙發上滾到地板上。“媽媽,媽媽你咋的了?”女兒嚇得大哭。我以為晚上吃了野生菌中毒了,但女兒也吃了不少,卻不見她有不良反應,但我還是擔心。我立馬給遠在千里的老公打電話,說我肚子疼得要死。他慢條斯理地說:“快打120唄,這么遠我又趕不回去,何況我又不是醫生。”他的語氣有些冷漠。我掛了電話,眼淚唰地一下流了出來。我這不僅是求救電話,更是希望得到他的關愛,是一份愛,是一份責任,哪怕是語言上的關心。無奈之下,我想到了同學李鐵。
李鐵接到我的電話時正在應酬,聽到我求救電話中微弱的聲音,他立馬放下手中的酒杯打車趕了過來。很快,敲門聲響起。我知道一定是他趕過來了。我蜷縮在沙發上痛得直不起腰,是女兒打開的門。
他背著我等出租車,在他大汗淋漓的背上,我聞到了男人的體味,同時也體會到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診斷結果,是結石引發的疼痛,一粒直徑0.5毫米的石頭掉進了輸尿管。疼痛難忍,我要求醫生打了一支杜冷丁,才緩解了疼痛。
病房里來蘇水味兒很濃,夜幕下的醫院不時傳出令人驚悸的響動,呻吟聲、哀嚎聲不絕于耳。身邊有個人陪伴,這對于每個病人來說都是一種安慰。我看到李鐵一會兒掛號,一會兒交費,一會兒扶我去檢查,一會兒取藥,樓上樓下奔跑,累得暈頭轉向,汗水早已濕透衣衫。我感到過意不去,可是自己實在沒有辦法。激光碎石手術很快完成,醫生開了幾天消炎藥讓我帶回家。李鐵守在我身邊直到天亮,然后把我送回家就匆匆去了單位。
吃藥的那幾天,只要李鐵工作不忙時,他就會從鄉下池塘或村民稻田里買鯽魚送過來為我熬湯喝。
一個周末,正好李鐵有空,女兒去了她外婆家,我就在家特意做了一餐美食感謝他對我們母女倆的照顧,我還邀請了我的閨蜜倩。我們三人共進晚餐,家里沒有紅酒,有一罐藥酒。倩陪李鐵喝了一杯,我沒喝,三人吃得很開心。
開心的時間總是不夠,一晃過了十一點。倩和李鐵一起岀門離開,不一會兒,門鈴響起。這么晚誰會敲門?正在我猶豫時,李鐵輕聲喊我的名字,原來他手機忘在我家沙發上了。
當我送他到門口打算離開時,他主動牽了一下我的手,似乎有一股暖流流向我全身然后到達心臟,我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他那雙含情的目光讓我把持不住激情。我將他一把拉進屋撲進了他寬大的懷里。他也很激動,順勢將我緊緊摟在懷里,仿佛我是件高貴的瓷器生怕松手就打碎了。他先吻我額頭,又滑到我的臉和嘴上一陣狂吻,吻得我渾身發熱,身子像下鍋的面條一下子軟了。他一下子抱起我走進了臥室,將我輕輕放在床上,繼續吻我,撫摸我,我任由他擺布。
那一夜,稀疏明亮的星星點綴夜空,皎潔的月光照亮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夜空不再寂寞,城市不再孤獨。
我依偎在他懷里睡意全無,我知道我們終將要面對一場無言的結局。
假期我向丈夫主動提出離婚,他雖感到我的做法很突然很沖動,但很快接受了。李鐵雖然也離了婚,但我們并沒有重組家庭。他的工作流動性大,全國各地做工程,這幾年在這個地區,過幾年又到那個地區,人是流動的,家庭必然不穩定。
望著寂靜的夜空,我突然想起一位外國哲人說過的一句話: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是啊,我不能再次盲目步入婚姻的墳墓。
作者簡介:
楊永忠,南江縣作家協會主席,現供職于四川科技報,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四川散文學會會員,已出版個人詩集《在遠方想你》《孤獨的城市》《蒿草長進鄉愁里》,散文集《飄零的歌聲》,中短篇小說集《村里那些事》,長篇小說《梅香》,小小說集《梅花開在雪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