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薛瑩倩

吃是人生命題，吃什么、怎樣吃，是人一生都逃脫不了的話題。見面打招呼是“吃了嗎”，相親靠第一頓飯決定印象，出門旅游更要吃。吃映射了人生態度，反映了生活狀態。《小森林》里，女主市子的生活圍繞吃展開，可以說，勞作和活著就是為了吃，主題單純，但內容豐富，食物和食物串聯了市子的前半生。

電影開篇，市子逃離喧囂城市，回到沒有商店的鄉村，穿著長袖長褲除草，發絲黏在臉頰上，腋下背部汗濕大塊，簡單直接地告訴觀眾——逃離城市回歸田園沒有想象中的輕松，勞作辛苦不易。緊接著，鏡頭轉到屋內，市子抽出發霉的木勺，表情苦惱。黯淡的色調將潮濕的觸角伸出屏幕裹住觀眾。市子生起爐子，驅趕濕氣，屋內也變得極熱，似乎怎么都不舒服。市子并未抱怨，而是利用高溫高濕的環境做烤面包。沒有高筋面粉，就用普通面粉，既然怎么揉都不會像高筋面粉那樣光滑，不如混合配料后慢慢等待面團發酵。用爐子做的面包口感不穩定，但熱度集中區域烤出來的部位更好吃。市子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創造出更舒服的生活。即使是普通面粉做成的面團，經過反復揉捏按壓后也會變柔軟，找到合適的方法會比平常的面包更好吃。

市子給“胡頹子”的標簽是無人在意。胡頹子未成熟時酸澀，成熟后黏黏的，有股淡淡甜味，但是比起旁邊更好吃的果子實在太不引人注目，所以被忽略，只能落地腐爛。太可憐了，市子如此想著，于是收集胡頹子，洗干凈，碾壓成糊的同時去籽，接著小火慢燉，放入果汁重量60% 的糖后攪拌。煮好的果醬是渾濁的深粉色。胡頹子果醬嘗起來出乎意料的濃厚酸澀，并沒有因為經過挫折而誕生奇跡般的驚喜味道。如此看來，努力也不一定有想象中的回報。或許，附加的產物才是真正的回報，她撿胡頹子時也拾起有關童年、男友和母親的回憶。

市子喜歡用相同的食材做不同的菜。潮濕林地的雨久花，剝皮，把莖放熱水里焯一下做成焯蔬菜或者伴在涼菜里，鮮嫩爽口；也可以用菜刀剁出根部的紅色部分的黏性，做成雨久花泥，用味噌或三味調和醋調味，澆在熱米飯上吃。魚串起來用炭火烤，也能切成大塊煮成味噌湯。腌制保存的西紅柿放在咖喱或意大利面里，也可以直接吃，一口一個。紫色的通草果（八月瓜）裂開口子就能直接食用，果肉像是恰到好處的甜點；家常做法是用味噌腌制過的肉糜塞入果皮后油炸。但市子探索出新的做法——將果皮切一口大小，熱油起鍋，加小茴香、蔥末、蒜末、咖喱粉、番茄塊、果皮、醬油，一起翻炒，成品味道不錯。對一個食材折騰來折騰去，不斷地翻新吃的花樣，何嘗不是熱愛生活的表現。逃離城市不等于躺平，想把日子經營成想象中有滋有味的模樣，需要保持好奇心，也要付出很多努力。

走在河邊路上時，看到掉落在地的核桃要記得撿起來啊。把撿來的核桃埋到土里，等表皮腐爛至黑全部拿出來。好好洗凈表面，就可以曬干保存了。想要吃的時候用煎鍋干煎，裹著毛巾用鐵錘敲打，能輕松些去殼。一定要仔細除去碎殼，不然會磕牙。將核桃仁搗成糊糊，混入洗好的米中，加酒和醬油（醬油一小勺，酒少許），調味后烹煮。米和手剝核桃的比例是10 比2 到3，然后煮飯。大功告成的核桃飯香味濃郁，口味醇厚，味道一級棒。核桃飯是典型的慢工出細活，正如市子心心念念的煨燉菜一樣。她始終做不出小時候媽媽做出的味道，直到某天她發現，煨燉前要剝掉青菜的筋。不論是核桃飯，還是煨燉菜，好吃背后的努力時常不為人所知。做飯后才發現，每道菜都不容易，真的能從飯菜里嘗出愛的滋味。

有炊煙的地方就有故事，煙火濃縮了熱熱鬧鬧的人情往來。你來我往中，食物也糅合了淡淡情意。糖煮板栗最開始由某位大叔發明出來，此時的糖煮板栗只是糖煮板栗，并無特殊之處。大叔將糖煮板栗的做法教給另一位大叔，大叔告訴老婆婆，老婆婆帶給小姑娘……于是整個村的人都會了。每家每戶的做法不盡相同，有的放紅酒，有的放白蘭地，你送我我送你之間，糖煮栗子系起每個人。糖煮栗子做法不難，去皮的栗子泡水，放灰或小蘇打，靜置一晚去澀，次日小火煮半小時，濾掉汁水，汁水因澀味而變全黑，換水再煮半小時，再換水煮半小時，如此反復直到汁水呈現酒紅色。之后挑掉筋絡和雜物，放入煮好的栗子和砂糖再煮。關火前，放入酒類調味品可提香。最秘密的提鮮佐料則是鄰里的熱絡。

在村里，生命的意義是具象的。不清除雜草，稻苗就無法成活。西紅柿很好養活，卻又容易死亡。養大的鴨子要親手殺掉做成食物。生命在土壤里生根發芽，成為輪回的一部分。當市子抱著處理過的番鴨走在田里時，生命與生命的關系從未在哪一刻有這般緊密。鴨子泡開水里，毛孔張開，更容易拔毛。用火燒去細小的毛，接著沿骨頭砍下解體，拔出內臟，將不同部位的肉分好。在皮上切幾刀，撒鹽，用偏厚的煎鍋，不放油用小火煎，脂肪豐富的鴨皮朝下，慢慢地舀起溢出的油，澆在鴨肉上給肉加熱。直到鴨皮變成狐貍顏色，把鴨肉反過來，根據喜好煎一會兒即可。鴨架子用冷水慢慢熬，熬出湯汁。肝和心可以做成辣炒鴨內臟，用甜味酒、醬油、生姜和辣椒調味。鴨脾切成薄片，加上姜汁醬油味道清爽。市子盡可能地利用鴨子的每一個部位做好吃。視野放大到宇宙，生命渺小短暫，地球也不過是個新生兒；聚焦于一只鴨子，生命厚重有意義。

人一生要吃九噸食物，八萬多餐，酸甜苦辣是味道也是情緒。《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是宮崎駿的新作，我最喜歡里面的這樣一幕：火美解救了真人，在明亮溫馨的小屋里，火美給面包抹上厚厚的黃油，表情和動作洋溢著歡欣與幸福。你可以在海上搏擊風浪，食用滾湯和刺身，也可以在溫暖之所愜意享受。你可以在城市里從菜市場和超市買處理好的食材，也可以在農村里殺死一只鴨子。沒有人規定一個人該怎樣活，就像沒有一個人可以要求別人怎么吃。不管活著為了吃，還是吃只是為了活著，“吃”與“活”緊扣。所以，你想要怎樣吃，你又想活出怎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