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瑤
“爸,沒事的,我這個月工錢馬上發(fā)了,發(fā)了就給醫(yī)院打過去,哥的病會好起來的,你別擔心啊。”
張強掛了父親的電話,看著手機界面上不斷彈出的接單信息,正打算關上了屏幕,電話震動顯示“張堅哥”。他接通電話,傳來了哥的聲音: “強子, 要不咱,別治了,無底洞,何必花錢呢。”張強聽著大哥逐漸沉默下來的話語,說:“哥,能治好的,我現(xiàn)在送外賣掙不少呢,能治好的,能行的,哥,你別多想,好好在醫(yī)院待著。我還忙,先掛了?!闭f罷,不等對面的人說話就急忙掛了。張強重新將頭盔帶好,轉動車把,快速駛向送餐點。
晚高峰的時間,街上的車很多,三三兩兩的行人,下學后嬉笑打鬧的孩子正沿著人行道處的柳樹走著,張強收回視線,下午的時候,老板發(fā)的獎金到了,父親發(fā)信息說哥在醫(yī)院治療狀況很好,讓他別擔心。
綠燈亮了
張強迎著夜晚不算冷的風,心情輕松了些,好像總算能喘口氣。電動車駛進了車流。外賣群里叮咚聲傳來,張強點進去,點了接單。這時候,有一條消息進來了:“張哥,這個小區(qū)的你別接了?!睆垙娨苫髥枺骸盀槭裁矗俊毙⒄f:“這是趙哥的單子,趙哥和那小區(qū)保安有關系呢,咱別送這個?!睆垙婎D了頓,看了眼比平常單高的傭金,鎖上了屏幕。
到了小區(qū)門口,張強正打算往里騎的電動車被攔住了。推開安保室的門走出來的保安說:“哎,送外賣的,現(xiàn)在不讓進,不讓送外賣的進了。”張強一愣,說:“可這小區(qū)里的人點的,我得給人家送進去啊,大哥,您通融通融。我一下就出來了?!薄安恍校飿I(yè)說了,不讓進,我們也沒辦法,你給業(yè)主打電話讓他們下來拿吧。不能進??!”保安頂著肚子,擺了擺手,似是不愿再說,轉頭進保安室。
張強給業(yè)主撥了電話,說明了大致情況,業(yè)主說:“我們現(xiàn)在不方便下去也,還是你送上來吧,我看別的外賣員怎么能送呢,你別找借口了,我掏了錢這就是我應有的服務,趕緊給我送上來,別廢話。”說罷,掛了電話。張強看著保安,說:“您通融通融,顧客說有外賣員能上去啊,你讓我進去吧,我這快超時了。”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這人怎么這么麻煩,要不你就脫了這個衣服,把東西送進去,不然人家物業(yè)查到,也找我們麻煩。一點兒不懂規(guī)矩?!?/p>
張強看著保安叼著煙大腹便便的樣子,知道這是要收點兒錢的意思,他低下頭,將電動車靠了邊,耳邊是手機不住的鈴聲通知即將超時,他咬了咬牙,將頭盔摘下來,雙手揪住衣領,將印有外賣字樣的短袖脫了,從保溫箱里拿出外賣,快速跑進小區(qū),跑進樓道,站好等電梯,顧不上周圍指指點點的人們的眼光,看著電梯還在32層,轉身跑進人行樓梯間,跑上七樓?!澳茫耐赓u?!遍T很快打開,來開門的男人愣了一下:“你這是!”張強急忙把事情原委說了一下,男人似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邊快速轉身回房間邊說:“你先別走。”張強站在門前,顯得有些局促,男人很快出來遞給他一件短袖和一瓶汽水:“不好意思哈,兄弟,不知道剛才是這么個情況,我這真是不好意思?!闭f完,看張強要將東西推回來的樣子急忙擺擺手關門,張強握著水只聽見一聲“再見哈,兄弟?!?/p>
張強一邊下樓,一邊套好了衣服,從樓道出來。
送完最后一單,他坐上車,把車卡蹬開,掉頭,打算去吃點東西。
“強子,你哥不行了,醫(yī)生說得馬上手術,你手頭還有多少?”張強看到父親發(fā)來的信息,馬上匯了兩萬,低頭抿了抿唇,還是打開了接單群,“準備出發(fā),距離您6公里,全程……”張強轉動車把,騎出了巷子。
馬路上,他不斷加快車速,腦中閃過母親臨走時,握著他的手的樣子:“媽對不起你們啊,沒讓你們過過啥好日子,還染上了病,媽,對不起你們啊?!睆垙娧矍巴蝗挥悬c模糊,強光突然照向他,強大的沖擊力將他撞飛了出去,張強感覺額頭有溫熱的液體流下,暈過去的時候,他好像看到好多人,“好像,好像看到媽了?!彼亻]上了眼睛,再沒有了一點兒力氣。
凌晨三點的醫(yī)院急診仍是一片嘈雜,電話聲,人們的哭喊聲摻雜在一起,護士們將張強抬下救護車快速送入急診,并很快撥通了張強父親的電話。另一邊,老人看著被推進手術室的大兒子,正在病房外呆坐著,突然接到電話,他聽見電話那邊護士說的話甚至耳鳴了一瞬,突然,他聽到二兒子的聲音:“別,別給我爸打電話,他沒錢過來了,別花錢過來。”還沒說完就聽到護士:“你別坐起來,還不能坐起來!”老人扶著膝蓋起身,還沒站直就踉蹌了一下,然后快速往醫(yī)院外面跑去。
“我媽有尿毒癥,我們家有家族性遺傳病,錢都得給我哥買藥用,車票太貴了,別浪費了。”他喃喃的念叨著,護士急忙邊說“別坐起來,快躺下,你現(xiàn)在情況很危險”,邊用手把他按住。張強似是沒聽到繼續(xù)道:”我知道,我知道,能死在醫(yī)院這樣有亮光的地方已經(jīng)很好了,沒死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已經(jīng)很好了,我好像看見我媽了剛剛,我好想她,我好想聽她叫叫我,我好累,好累……”“張強!張強!郝醫(yī)生!”護士快速跑去叫醫(yī)生,張強只覺得耳邊聲音越來越小,他的眼皮好沉好沉。
明亮的醫(yī)院門處一個老人喘著粗氣跑進醫(yī)院,跌跌撞撞地弓著腰沖向接診臺:“護士,我兒子呢,護士?!薄澳鷥鹤邮??”“張強?!?/p>
“張衛(wèi)國先生? ”“是”老人連連點頭,粗糙黢黑的臉上滿是汗水?!皩Σ黄?,我們盡力了。您兒子11分鐘前已經(jīng)去世了。節(jié)哀?!崩先瞬桓抑眯诺奶а?,布滿皺紋的臉好似都在微微顫動,他跟著護士走到張強床位前,跪倒在床邊,摸著張強的臉,手顫抖著輕輕擦著張強嘴邊的早已干涸的血跡。老人一手摸著兒子,轉身一手顫抖著伸向醫(yī)生:“醫(yī)生,求你再救救我兒子,再救救他?!贬t(yī)生轉身:“抱歉,請您節(jié)哀?!?/p>
老人佝僂著背,站在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大廳,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醫(yī)生,我兒子,有什么器官能捐獻嗎?”醫(yī)生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眼面前這位父親。這位父親此刻接起了剛剛響起的電話:“???是。我是張堅的父親……哦……張堅也不行了?……哦,堅兒也走了……哦,他的身體器官,都捐獻給公家吧……”老人拿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了下來,手機落到了地上……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佝僂著背,肩上斜挎著破舊的黑布包,像是失了魂,但醫(yī)生和護士們都忽然覺得,老人是那么堅強,那么偉岸、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