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布，當代藝術的生命歡歌

李建榮

深厚的中國傳統拼布藝術

拼布是一種古老的藝術，蘊藏著深厚的文化積淀，它不只是節日的裝飾、喜慶的打扮，更貫穿于生活的全過程。出于御寒與美觀的目的，人類最初用獸皮、樹皮、樹葉拼制簡單衣著，這縫制的技藝也就是藝術的拼合。原始社會的貫頭衣、戰國時期的動物紋針織絳、漢代的絲錦拼縫手套……這些都是拼接縫制的服飾。《周禮》所記載的“刻繪為雛瞿”則記錄了當時剪貼雛鳥于皇后衣服的做法。“百衲衣”的名字出現在《敦煌變文集·卷五·維摩詰經講經文》中，原文曰：“巧裁縫，能繡補，刺成盤鳳須甘雨。個個能裝百衲衣，師兄收取天宮女。”

在我國浙江河姆渡遺址，曾出土了紡輪、機刀、骨針和紡織物的殘片，說明約7000年前，人類就發明了布和線，有了簡單的紡織工具，同時可以通過遺址出土的編制葦席的圖案進一步推想，紡織、穿衣、保暖、裝扮等已經是河姆渡先民重要的日常需求。角棱器、木梳形器、木經軸以及骨匕、木匕、木刀、骨針等，構成了人類初期的紡織業。根據出土的實物看，這些衣服的主要材料是麻。穿上麻或者絲綢的衣服，佩戴著項鏈、手鏈、耳環等裝飾，在那時已很常見。由此可見，拼布的縫制工藝在河姆渡文化時期就已存在。

除此之外，東北赫哲族的魚皮衣保存了古老的拼貼技藝。《山海經》《海外東經》中有“玄股之國，在其北，其為人衣魚食鷗”的記載。“衣魚”是以魚皮縫制成衣，赫哲族的先民捕魚和縫制魚皮衣的傳統已有數千年。魚皮長袍領口、袖口、衣襟、底襟都有彩色的裝飾，前身整體呈單色，沒有過多的紋飾；背面紋飾豐富，圖案呈對稱式，均以卷曲的云紋為基本圖案要素。

縱觀歷史中的拼布，可以發現，象征是拼布重要的創作方法，比如我國北方民間拼布里最常見的抓髻娃娃是中華民族“保護神”和“繁衍之神”的象征，抓髻娃娃有各種形態，在繡枕、繡片中常見。抓髻娃娃是絲綢之路文化帶上非常獨特的民間藝術圖式，其中心在關隴一帶，無論是人形娃娃，還是老虎、青蛙、螃蟹等都是生命的保護神。這些拼布作品自由天真、童心洋溢，既有深厚的信念，又有豐富的想象，它們構成了一個原生態的文化系統，由黃土高原向中華大地輻射，構成一個完整的文化脈絡。

如果，以拼布的眼光看待生活與藝術，便會發現拼布從古至今都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之中。

新民藝，迸發蓬勃的時代精神

拼布既是古老的藝術，又是新興的。在生產性勞作中，拼布實現了心靈的療愈、完成了愛的傳達。拼布源于儉樸的生活，是升華于生活的藝術。但它也不是單純由婦女參與的手工藝術門類。工具與原料的發展，帶動著拼布的藝術革命。在縫紉機與布匹的現代生產體系里，男女都投入其中。如果說拼、貼、堆、疊是傳統拼布的主要方法，絎（háng）縫就是當代拼布的常用技藝，它是用長針縫制有夾層的紡織物，使里面的棉絮等填充物固定下來的一種工藝。

長期以來，拼布兼有實用性和藝術性，女紅技藝和縫紉技術相互配合，構成了現代拼布的工藝系統，提高了創作的效率。它屬于鄉村，又已經在都市中陸續展開；它依靠手作，也是跟縫紉機械相結合的勞動方式。它是勞作的，也是關于審美的精神創造。

這項以布為材料的拼接技藝，具有以舊當新、化零為整、化腐朽為神奇的功能，現在所形成的繪畫或實用品，已經展現出新的時代風貌。我們需要對它的實用功能、精神價值與藝術價值做深層的觀照。

同時，它是平民的藝術，世界各國的拼布藝術家來自不同的民族和家庭，卻組織起了一個布與針、與縫紉機、與生活和大自然的合唱。他們創造的體驗、豐贍的作品闡釋、印證著深刻雋永的生命哲理，拼布人的事跡和作品向真致善，追求完美、生動、純真。

色彩的豐富，也是拼布所展現出的又一特質。當傳統服飾中的拼布走進現代人的新生活，在實用與創意的逐步融合過程中，懷舊的布料與技藝的針腳，在心靈里飛揚，在巧手中激蕩，相得益彰，頗為耀眼。散布于世界各民族的拼布藝術，聚集中國，以京津冀和長三角為發力點，成為當代民間工藝美術中一道新興的風景，呈現出人類生活的全球性、世界文化的多樣性、民族文明的傳統性、個體創作的自由性、工藝美術的裝飾性，多樣的藝術特色，召喚著人們的心靈。

無疑，拼布是一門新興而又古老的藝術，自覺承擔起一種文化復興的使命。在中國，傳統拼布本是一種家庭縫紉的工藝，其創作的主體是勞動人民，主要是農民。這一藝術群體里的佼佼者率領成千上萬的拼布愛好者，形成了一股世界拼布藝術新潮。這一現代潮流，構成了一場巨大的世界女性手工藝術運動。

在中國，拼布逐漸由沿海城市向內地城市普及，由大城市向中小城市發展，人們對拼布由陌生到熟悉，由隔閡到喜愛，作為都市新興的民間藝術，拼布逐漸蔚然成風，逐步形成了廣泛的交流群體。部分城市愛好拼布的人，形成了一個活躍的社會階層，發揮著促進中外拼布藝術家交往、城鄉藝術交流的獨特作用。

拼布藝術家認為我們的祖先、長輩大都會拼布，并且是源于人們對溫暖的需求，把兩塊布拼接起來，里面夾上一層鋪面，就是夜晚御寒的被子。做被子、棉衣的時候，婦女們聚集在一起，邊聊天，邊鋪展縫合，她們是原始部落、古老村落里的社區團體。今天世界各國的拼布藝術家將這一傳統的親情、親和、愛人、愛美、愛自然的理念廣泛傳播，成為現代文明人類溝通共享的一種手工藝術交流機制。

萬花筒般的現代拼布圖景

拼布已經形成我國現代民間藝術的狂歡，它為中國女性的世界交流搭建了一個良好的平臺。現代拼布藝術展覽和節會活動在上海、北京、杭州、鄭州、寧波、紹興等城市發展。浙江民藝拼布藝術館成為全國拼布藝術的吸鐵石，是中國國際拼布藝術交流的大本營。2015年之后每年一次的拼布展在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紡織服裝教育學會、紹興市政府和“勝家”等縫紉機企業的支持下，以“物盡其用”“縫布人情”等主題舉辦了10場中國拼布創意設計大賽暨國際拼布學術研討會。

寧波慈城黃永松先生團隊設計的“母親的藝術”拼布展覽館，成為展示華夏拼布文明的殿堂。寧波川水文化公司策劃的曬布節也成為拼布藝術家每年展示新作品的狂歡節。

全國各類拼布展覽活動匯聚全國拼布藝術家與愛好者、多所高校的優秀作品，同時還有來自國外的參展者，給觀眾帶來一場又一場拼布藝術作品國際盛宴。中國拼布的傳統文化內涵讓外國賓客晾艷、陶醉，國際文化的融合和碰撞，也為中國拼布的發展帶來新的靈感與機遇，促進了中國拼布教育事業的發展，培養了優秀的拼布藝術人才，提升了中國拼布藝術的創意設計水平，加強了國內外拼布文化的交流，加快了紡織產業與拼布藝術產業的跨越式融合，在海內外產生深遠的影響。

拼布是溫暖的藝術，拼布藝術之所以獲得這么美好的成就，取得創造性的超越，那是因為以婦女和孩子為主體的人群，在拼布藝術創造中找到了自己，獲得了歸屬感和充實感，感到幸福、滿足，贏得了希望和理想，表現出了對愛與未來的憧憬。

無論是陜北郭如林的布堆畫、隴東曹筠琴的布貼畫，還是貴州苗族的布貼被、湖北陽新的布貼藝術，抑或云南白族的手工扎染與拼布藝術的結合，都已經在拼布藝術之中被重新認識、發揚。此外，諸如廣告幌子、紀念性拼布、宗教拼布，如重復花型、漸變圖案、紅綠貼布、黑白拼合、貼花藝術、補花工藝，都是我們需要學習了解的。

深入拼布藝術世界，拼布者帶著人們體會人類文明和中國文化的獨特風貌，欣賞其或熱情奔放、或沉靜典雅的風格，在變幻無窮的意境里留戀，遠可從不同民族的服飾和生活用品里，聽見其幾千年甚至上萬年生動有趣的神話傳說，近可在七彩繽紛的意象中撫摸綠的青草、黑的土地、黃的五谷……跟著苗族的“蝴蝶媽媽”，用朝鮮族的包袱——“包福”把幸福抱回去。

讓藝術回歸，讓想象飛揚

拼布激發著青春與浪漫的藝術愿景。拼布藝術源于鄉村，需要回歸鄉野，振興鄉村文化，成為藝術鄉建的主打項目。這就需要從孩子抓起，激發農村女性閑余時間重新拿起針線，踩動縫紉機。

拼布是青春的頌歌，也是兒童的樂園，更需青年的傳承。青年打破了傳統民間藝術的固有格局，突破了非物質文化傳承的既定模式，使得拼布藝術走出小眾，避免了貴族化傾向，成為具有普及性的群眾藝術活動。

與拼布相關的文化藝術公司，意識到發揮“互聯網精神”的重要，不斷組合產業鏈和人才培訓、教育普及，形成了全球拼布交流與消費的平臺。這些公司有的發展為布料設計、生產商，有的發展為“產學研”結合的手工藝術教育機構，有的成為有文化生態追求的公益慈善機構。這些都顯示出拼布文化發展的前瞻性，使得拼布牽一發動全身，構成了一個具有激情活力的未來產業。

在教學的理念和模式上，多年來，高校青年學生和老師的參與為拼布不斷注入青春的能量。學校注重師資隊伍建設，提倡在藝術院校設課，作為素質教育的內容在中小學中推廣，繼續發動大社會群體參與……當然，中國拼布最初的教學模式以日本的模式為主，原料以進口為主。有識之士在中國化特色的創作與教學上，積累了許多“中國經驗”，但仍需要人們繼續總結與推廣。

將現代拼布藝術與中國鄉村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女紅刺繡、編織、剪紙、民間畫等門類融結合發展，恢復傳承人群，是迫在眉睫的工作。拼布藝術運動的社會意義在于，它是喚醒與激發的啟蒙藝術，追求環境的保護、資源的再利用，呼吁人們愛護自然，保護婦女兒童權益，反對戰爭，呼喚和平。

在拼布藝術的發展歷程中，既有發達國家的文化產業對發展中國家文化市場的影響，也有本土布藝文化的交流合作，還有對傳統民間女紅藝術的收藏、搶救、保護與學習。在不損害地域文化的創造性、多樣性的原則下，世界拼布藝術事業的創作、收藏、展覽、研究、教學等皆呈現出整體性、一體化發展的趨勢。

希望人們熱誠地關注拼布，快樂地欣賞、參與到拼布的隊伍里，也給拼布藝術家們激情的掌聲。在人類的文化交流中，藝術是不分國界的共同語言，拼布藝術更是遍及全人類的藝術形式，有著超越文化的審美功能，促進人們更好地創造。拼布藝術蘊涵母性與人道的溫暖，蘊涵著弗洛姆所說的“生產性的愛和生產性的思維”，這與我們所說的“生產性傳承”不是本質的一致嗎？

民間美

拼布的歷史源遠流長，古代人們受生產力條件限制，對布料非常珍惜，剩余的邊角布料也不忍丟棄而是設發拼接起來使其重生，這種生活中的實用藝術體現了勞動人民的節儉美德和智慧，亦成為了人們生活的日常。可以說，傳統拼布藝術飽含著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期盼。

一塊塊陳舊的布料，擁有可敘的故事。當拼布創作群體在傳統拼布藝術中尋覓自己的方法論時，我們關注到傳統工藝行業內的民間手藝人與研究者，通過拼接不同形狀和顏色的布料，創造出兼具秩序之美和色彩之美的拼布作品。這些作品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的表達，體現創作者的個性與審美；同時，源于民間的拼布作品有著不同規制的圖形與紋理，并與數理知識、圖形變換等有密切關系，展現出規律之美。我們希望展現來自民間的拼布藝術，進而傳遞手藝人對傳統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