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對象：對立統一規律在立法技術中的體現與運用

朱 泳

摘 要：調整對象是指交換關系中的各行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以及政治活動中的公益事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的總稱。調整對象是立法技術的構成要素之一；是對立統一規律在立法技術中的體現與運用。屬地法和屬人法的起草創制過程就是掌握立法技術和本國立法體制、立法程序的法學專業人員，將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所要求的各種專業判斷，轉化為生存發展計劃的過程。任何屬人法和屬地法都是兩個學科合作的產物，單一的法學知識結構的專業人員原則上不能完成立法。

關鍵詞：調整對象；立法技術；對立統一

中圖分類號：D901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4）01 — ００95 — ０4

目前“立法技術學”尚處于發育的過程中，“立法技術學”中的各種規律和技巧尚沒有被完整的總結出來。“立法技術學”在理論上尚不被法學界正式承認為法學的一個組成部分。為此筆者以 “調整對象”（立法技術的構成要素之一）為切入點，希望解決“什么知識結構的人有資格立法”這個關鍵問題。

一、調整對象的基本概念

“調整對象”是立法學（以及法理學）中的一個概念。立法學理論包括立法技術、立法體制與立法程序三個組部分。立法技術的構成要素包括法律種類、思維規律、規范類型、社會關系、行為模式、調整對象、結構特征、格式要求、語言風格、利益協調、指導思想共十一項。

調整對象是指交換關系中的各行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以及政治活動中的公益事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的總稱。所有學科的研究成果，具體指導了所有行業的商品和服務的生產，同時也為生存、發展計劃的制定，提供了概念、原則和規則。屬地法和屬人法的起草創制過程就是通曉立法技術和本國立法體制、立法程序的法學專業人員，將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所要求的各種專業判斷，轉化為行為規范的過程。

二、調整對象的基本內容

調整對象的基本內容是概念、原則和規則。“概念”是一類事物的共有特征。在任意法律中，所有的概念都區分為“法學概念”和“非法學概念”兩大類。調整對象理論中的所謂“概念”，指的是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的各種專業概念，即“非法學概念”。“原則”是一定的出發點和大方向。調整對象理論中的所謂“原則”，指的是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對公共利益的維護和公權力的追求目標，或者單次交換的行業需要，所做出的基本判斷。“規則”是具體的行為選擇。調整對象理論中的所謂“規則”，指的是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對公共利益的維護和公權力的追求目標，或者單次交換的行業需要，所做出的具體判斷和要求。以下以《供用電合同范本》為例，說明屬人法中的調整對象。

《供用電合同范本》中的“供用電”即為調整對象。“供用電”的歸屬行業是“電力供應”行業。它是電力生產（火力、水力、風力、核力、其他電力生產）和電力消費的中間環節行業，是利用電網輸送和分配電力，并最終出售給消費者的一種服務行業。供電單位和用電單位作為交換的雙方，通過簽定供電合同，規定合同履行期間供電單位和用電單位各自的權利和義務。供電合同即為合同履行期間，供電單位和用電單位之間的雙方屬人法。電力供應行業的歸屬學科為“動力工程及工程熱物理”專業。“動力工程及工程熱物理”專業為工學門類下的二級學科。“動力工程及工程熱物理”專業為《供用電合同》的起草提供了工學上的概念、原則和規則。

電力供應行業的歸屬學科動力工程及工程熱物理專業為《供用電合同》的起草提供的工學概念包括：[ 《供用電合同范本》]

“受電地點、受電電壓、受電容量、千瓦、千伏安、三相交流、電壓變動幅度、額定電壓、供電方案、電氣設計說明、用電負荷分布圖、 負荷組成、性質及保安電力、用電功率因數、無功補償、躉售、高壓設備的一次接線方式和布置、過高電壓保護、繼電保護和計量裝置的方式、低壓方式供電、負荷組成、用電功率、無功補償、高壓電氣設備試驗、繼電保護裝置整定記錄、無功電力、無功補償設備、無功電力倒送、電網高峰負荷時的功率因數、沖擊性負荷、不對稱負荷、整流用電、多路電源供電、反送電 繼電保護方式 繼電保護整定值 單位產品電耗定額、需用電量、最高電力負荷、生產班次、節約用電措施、電度計量裝置、電力定量裝置、線路或其他供電設施”。

以下以《文物保護法》為例，說明屬地法中的調整對象。

《文物保護法》中的“文物保護”即為調整對象。“文物保護”的歸屬學科為考古學。考古學是歷史學門類下的二級學科。考古學是遺存發現與保護技術學。所謂“遺存”指的是遺址、墓葬、窖藏、沉船與傳世的統稱。遺存的存在使得歷史學家可以實現對過去的直接觀察與測量。考古學為《文物保護法》的起草提供了考古學上的概念、原則和規則。

考古學為《文物保護法》的起草提供的考古學概念包括：[ 《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

“文物、不可移動的文物、可移動文物、古文化遺址、古墓葬、古建筑、石窟寺、石刻、壁畫、近代現代重要史跡、近代現代重要實物、近代現代重要代表性建筑、藝術品、工藝美術品、文獻資料、手稿、圖書資料、代表性實物、古脊椎動物化石、古人類化石、歷史文化名城、歷史文化街區村鎮、考古發掘、考古調查、考古勘探、考古發掘、考古打撈、原址保護、遷移異地保護、搶救、修繕、自然破壞危險、修復、復制”。

三、調整對象的兩大基本屬性

（一）調整對象的第一大基本屬性是法外性

所謂“法外”是指法學以外的其他學科。法學只是整個科學體系中的一個門類，這個門類是以人類社會之中的相互關系為研究對象，以關系、規范、行為、利益、經驗為基本領域的一門社會科學。其他學科包括哲學、倫理學、經濟學、教育學、文學、歷史學、理學、工學、農學、軍事學、醫學、管理學共十三個學科門類。這十三個學科門類的總和構成了人類的知識整體：科學。在十三個學科門類中，法律在生存發展事業中所起的作用是產生并且維護法制環境。法制環境是起基礎性作用的，沒有法制環境，生存和發展所需要的其他商品和服務不可以實現交換和消費。除了法制環境以外的商品和服務不是法學的研究對象，而是地質科學、物理學、化學、生命科學、工程技術學的研究對象，這就是“調整對象的法外性”。這些法學以外的學科研究成果，具體指導了法制環境以外的所有行業的商品和服務的生產；同時也為各種屬地法、屬人法的制定，提供了概念、原則和規則。除了法制環境法以及社會關系法以外的其他屬地法和屬人法的起草創制過程，就是通曉立法技術和本國立法體制、立法程序的法學專業人員將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所要求的各種專業判斷，轉化為行為規范的過程。法制環境法、社會關系法以外的任何屬人法和屬地法都是兩個學科合作的產物，單一的法學專業人員不能完成立法。

（二）調整對象的第二大基本屬性是行業性

所謂“行業”指的是運用某種技術，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滿足社會需求的同類型企業的總稱。根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1）的統計，行業包括農、林、牧、漁業；采礦業；制造業；建筑業；批發和零售業；交通運輸、倉儲、郵政業；住宿和餐飲業；建筑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教育；衛生和社會工作；文化、體育和娛樂業。社會是不同行業的總和，在交換關系中，賣方運用各種行業技術供給各種商品和服務，滿足買方生存和發展上的各種需求，從而構成整個人類社會。在交換關系中，買方和賣方以簽訂履行合同的方式實現交換。合同的起草過程就是通曉立法技術以及本國合同法的法學專業人員將調整對象的歸屬行業所提出的，在特定交換活動中所需要明確的各種概念、原則和規則以及其他專業判斷，轉化為行為規范的過程。

基于以上兩大屬性，調整對象也可以簡單的表述為：法外行業。

四、法學概念在立法中的作用

法律中出現的所有概念分為“法學概念”和“非法學概念”。“非法學概念”即調整對象。那么“法學概念”包括哪些呢？

具體而言，立法中使用到的法學概念包括如下兩大范圍。

（一）法制環境

法制環境類的法學概念包括：法律種類 （憲法、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規章、自治條例、單行條例、合同、章程、多邊國際條約、雙邊國際條約……）。思維規律（如果……則、是、應當、可以、禁止、……）。規范類型（授權性規范、指令性規范、禁止性規范、后果性規范、確認性規范）。行為模式（行為主體、行為主觀方面、行為客觀方面、行為對象、行為客體……）。法律之間的相互關系（上位法、下位法、同位法、抵觸、轉致、反致、溯及力、跨法犯、連接點、屬地法注冊與登記，設定法人權利能力的限制、目的事業范圍的限制，法人責任能力保障……）。

（二）社會關系

對抗關系中的概念包括“非沖突對抗關系”和“沖突對抗關系”。

非沖突對抗關系包括如下基本概念：權利、保護、國家主權、主權國家財產權、主權國家名譽權、主權國家領土完整權；法人財產權、法人商標權、法人專利權，法人物權、法人名稱權、法人名譽權；公民人身權、公民物權、公民名譽權、公民隱私權、公民知識產權、公民監護權、公民配偶權、公民繼承權……。

沖突對抗關系包括“暴力沖突”和“市場競爭”。在暴力沖突關系中的關系概念包括：限制對抗手段和方法，保護與沖突相關第三方利益，保障沖突方待遇，弱化和控制暴力沖突的規模和程度。在市場競爭中的關系概念包括：限制競爭協議、價格同盟、搭售、誤導性宣傳、侵犯商業秘密、商業賄賂、損害商譽、假冒商標、假冒字號，非正當企業合并……。

親屬關系中的概念包括：血親、姻親、配偶、直系親屬，旁系親屬、血親的配偶、配偶的血親、配偶的血親的配偶、自然血親、擬制血親；親等計算法、世代計算法；具有權利義務內容的親屬范圍；贍養、撫養、扶養、繼承……。

約束關系中的概念包括：共和、民主、專政、公共利益、程序正義、選舉（公益委托）、國家機關、政務員、公務員、權力、決策、執行、判斷、處罰、許可、強制、證明、登記、監督、分權制衡、公益優先、行政委托、行政不作為、規律性決策（計劃）、個別性決策、共同上級、職權約束主體、授權約束主體、公務協作、指導關系、行為許可、資格許可、代執行、生命罰、財產罰、人身罰、資格罰、自由罰、刑罰、行政處罰、回避、復議、救濟、個人行為、職務行為、國家賠償、辯護、代理、先例、陪審、審級、上訴、終審、正當程序、確認之訴、給付之訴、變更之訴……。

利用關系中的概念包括：人身、肖像、姓名、物；所有、用益物、擔保物、抵押、擔保、質押、占有、使用、收益、處分、孳息、轉讓；繼承、法定繼承、代位繼承、轉繼承、遺囑、遺贈、繼承份額；智慧成果、作品、著作權、署名權、發表權、著作權自動產生、思想表達二分、原件所有權和著作權分離、著作權客體、著作權客體除外、合理利用；商標；專利。

交換關系法包括如下基本概念：雙方屬人法、債權、要約、承諾、送達、對價、合同能力、合同轉讓、合同、替代履行、合同更新、不安抗辯、調整對象……。

責任關系中的概念包括：過錯責任、無過錯責任、公平責任、責任構成要件、責任主觀方面、責任客觀方面、責任主體、責任客體，抗辯事由、正當防衛、緊急避險、自力救助、不可抗力、意外事件、受害人過錯、第三人行為、執行命令、業務冒險、損害公共利益的行為、損害法人利益的行為、損害公民利益的行為……。

同志關系中的概念包括：組織、公共利益、夫妻、婚姻、結婚、離婚、家庭、共有財產、會員、公民、多方屬人法、社團、國家、剛性組織、柔性組織、整體組織、聯合組織、資合組織、人合組織、民主、分權制衡、選舉、全票通過一票否決制、少數服從多數制、獨任制、委員會制、三權分立制、任期、公司、股份有限公司、有限責任公司、一人公司、股份轉讓、員工持股、屬人管轄權、屬地管轄權、章程、憲法、法人、領導、集體領導、個人負責、計劃、決策、控制、協調。目標、抽象目標、具體目標、計劃目標、無計劃目標。資源、公關、作業、民主集中制、組織價值分配比例。國際法、單項自由放棄、締約能力、締約程序、加入、退出、保留……。

從以上列舉中可以看出，構成任意屬地法或者屬人法的主要內容的，是在上述兩個例子（《供用電合同》《文物保護法》）中所列舉的“非法學概念”，純法學概念竟然只有以上如此之少的300（約）個。

五、調整對象是中華法系的重要傳統

調整對象是中華法系在立法技術上特有的概念。中華法系經歷了“禮法雙軌制”和“統一律制”兩個時代。在封建社會的周代采用的是“禮法雙軌制”，其中屬于平民的“法”采用的是“以刑為綱”；其中屬于貴族的“禮”采用的就是“以調整對象為綱”，具體包括冠、婚、喪、祭、射、朝、聘……。自商鞅變法“改法為律”開始，統一采用以“調整對象為綱”的法典編纂方法。從睡虎地秦簡中可以看到，秦國的法律按照名例、衛禁、職制、戶婚、廄倉、擅興、賊盜、斗訟、詐偽分類，調整對象的概念仍然非常清晰。封建資本主義時代最后一部法典──《大清律例》共四十卷，各篇按六部命名排列，包括吏律、戶律、禮律、兵律、刑律和工律，以下分為職制、公式、戶役、田宅、婚姻、倉庫、課程、市廛、祭祀、儀制、宮衛、軍政、關津、廄牧、郵驛、賊盜、人命、斗毆、罵咒、訴訟、受贓、詐偽、犯奸、雜犯、捕亡、斷獄、營造和河防，共三十門，計四百三十六條，調整對象的概念依然非常清晰。中華法系的法典編纂方法一直采用“以調整對象為綱”。和《漢謨拉比法典》《查士丁尼民法大全》等外國法律相比，從專業歸屬的角度將行為規范系統化是中華法系在立法技術上的明顯特征和重要傳統。

六、調整對象理論是對立統一規律在法學中的具體體現

所謂對立統一是指：對立的概念之間同時又具有統一的關系。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立，也沒有絕對的統一。對立統一規律作為一條最抽象的規律在倫理學、經濟學、語言學、歷史學、管理學中都有很具體的體現。在法學中也是如此。“有法”和“無法”并存現象就是根源于對立統一規律。

所謂“有法”是指，除去原始社會和蒙昧社會，文明社會本身就是法制社會，任何生存發展活動都是在法制環境下有計劃的進行的，所以整個人類社會到處都有法。

所謂“無法”是指，法的本質是“計劃”（生存發展計劃），但是“計劃”本身并不存在規律和技巧。“計劃”僅有的一點質的規定性不過是程序性和規律性，“計劃”正是因此而區別于管理學的另一個基本概念“決策”。“計劃”隨著目標的不同而各不相同，“計劃”的內容又隨著行業的不同而各不相同。“計劃”這個概念空洞到甚至沒有定義，所以社會又無法。

屬地法和屬人法的起草創制過程就是掌握立法技術和本國立法體制、立法程序的法學專業人員，將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所要求的各種專業判斷，轉化為生存發展計劃的過程。任何屬人法和屬地法都是兩個學科合作的產物，單一的法學專業人員原則上不能完成立法。在任意法之中，調整對象的歸屬學科所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與法學概念之間的比例關系是9∶1的關系，純法學的部分僅僅只是框架，也就是立法技術的十一項要件（法律種類、思維規律、規范類型、社會關系、行為模式、結構特征、格式要求、語言風格、利益協調、指導思想）而已；只有極微小量，微小到近似于無。既有法又無法，這正是對立統一規律的具體體現。

七、結語

“調整對象”目前尚沒有被任何一部法學詞典收錄為一個詞條，但是已經有不少學者在不自覺的使用這個概念。作為立法技術的一項構成要素，調整對象是指交換關系中所有行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以及政治活動中的公益事業的歸屬學科所歸納和要求的概念、原則和規則的總稱。調整對象的基本特征是法外性和行業性，調整對象的定義可以簡單的表述為法外行業。調整對象的外部特征體現在屬地法和屬人法的名稱中。調整對象理論是對立統一規律在法學中的具體體現。除了法制環境法以及社會關系法以外的任何屬人法和屬地法，都是兩個學科（法學家和行業專家）合作的產物，單一的法學專業人員不能完成立法。

〔參 考 文 獻〕

［1］百度文庫.專業學科分類目錄及代碼表［N/OL］.百度文庫，2021-01-09［2021-11-17］.https：//wenku.baidu.com/view/d427e459571810a6f524ccbff12

1dd36a32dc48c.html.

［２］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 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7［S］. 2017.

［３］朱泳. 組織法的一般規律初探［J］. 法制博覽，2020（27）：54-55，77.

［４］朱泳. 民法典合同定義芻議［J］. 經濟與社會發展研究，2021（25）：282-283.

［５］李擁軍， 侯明明. 法外之理：法理學的中國向度［J］. 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 2019， 59（０4）：13.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