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我國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融合程度不斷加深、趨勢不斷增強,但目前來看,產業融合發展的范圍不夠廣、程度不夠深、水平不夠高,一些問題也值得關注。
先進制造業與現代服務業融合發展是現代經濟發展的“風向標”,也是增強制造業核心競爭力、培育現代產業體系的重要途徑。早在2018年12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分析2019年經濟工作時便強調,要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推進先進制造業與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直至今日,“兩業融合”仍讓黨中央、國務院如此重視、反復提及,原因何在,又有何痛點?結合當前的國際趨勢,三位專家學者對此作出了解讀。
中國國家創新與發展戰略研究會學術委員會常務副主席 黃奇帆:
當今的全球貿易發展有三大特征:一是在各種高端裝備中,服務業或終端附加值占比達50%~60%,余下部分才是制造硬件本身的附加值,如一部手機約有55%的價值來源于軟件、專利技術以及各種服務等;二是服務貿易占全球貿易的比重越來越大,從30年前的5%提升至如今30%左右,而貨物貿易的占比在收縮;三是世界各國尤其是發達國家,生產性服務業在產業板塊中的占比也不斷提升,如美國的服務業占產業比重達80%,其中70%為生產性服務業,并與制造業強相關。
這三個服務業的有關指標,恰恰是現階段中國的發展短板。要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更應在現代化過程中推進生產性服務業。生產性服務業依附于制造業而存在,貫穿于企業生產的上游、中游和下游諸環節中,是二、三產業加速融合的關鍵環節。通俗來講,一個地方制造業規模再大,若生產性服務業比重很低,這個地方的工業品很有可能是中低端的。
此外,中國的服務貿易結構比例與世界尚未“合拍”。全球服務貿易額占貿易總額的30%左右,而中國去年的服務貿易額僅占全國貿易總額的12%,差距顯而易見。與此同時,我國服務貿易出口2000多億美元,以生活性服務業為主,如旅游接待等,而服務貿易進口5000多億美元,多為生產性服務業,且大部分為外國服務貿易公司對中國的輸出。
中國式現代化要實現高水平生產力,未來生產性服務業要占全國服務業的50%,在GDP中占比應該力爭達到30%,使我們的高端制造中服務價值能達到制造業附加值50%的水平,這也屬于新質生產力制造業的發展方向。服務業水平上去了,新質生產力的制造業也跟著上去了。
上海交通大學中國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 陸銘:
中國要發展制造業,讓制造業做大做強,這是我們的共識。但是,從經濟學研究角度以及全球的經驗角度來講,制造強國越強,服務業的比重就會越高。這個結論也許初聽起來有點像“腦筋急轉彎”。
在經濟學里有一個叫作“微笑曲線”的概念。傳統的“微笑曲線”是指在全球產業鏈里,發達國家抓住全球價值鏈的兩端——一端是研發設計,另一端是商業貿易與消費者服務,而中間制造環節則放在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隨著經濟的發展,中國接下來要向“微笑曲線”的兩端去攀升。縱觀中國的產業結構,例如金融、貿易、咨詢等生產性服務業都在全面替代來自歐美發達國家的這些產業功能。例如,上海正在建設的“五個中心”,除了經濟中心,其他四個中心分別是金融、貿易、航運、科創,這些都是服務業。
為什么出現這樣的情況?因為隨著現代化水平的提高,生產性服務業為制造業賦能的作用在增強。例如,數據是智能制造產業發展過程中的一項強生產性投入。與智能制造有關的研發部門,放在企業內部會被統計為制造業,但隨著社會分工更加細化,越來越多大數據公司正在企業外圍開展專門服務,協助企業研究與開發。這個時候,這些行業會被全部統計在服務業里。所以,制造業越強,服務業發展水平越高,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制造業發展能提高人民收入水平,從而促進服務消費的發展。
國家發展改革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研究員 洪群聯:
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融合是順應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以及增強制造業核心競爭力、培育現代產業體系、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途徑。近年來,我國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融合程度不斷加深、趨勢不斷增強,許多行業企業探索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融合發展模式。但目前來看,產業融合發展的范圍不夠廣、程度不夠深、水平不夠高,支撐引領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作用還不明顯,一些問題也值得關注。
首先,“兩業融合”主體作用有待發揮。目前龍頭企業對行業示范引領和產業輻射帶動作用不夠明顯,在技術創新、服務創新、模式創新等方面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與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尚未形成高效分工協作機制,導致產業核心競爭力不強。量大面廣的中小企業開展融合探索積極性不高、鮮有突破。對北京市海淀區先進制造業和現代服務業企業抽樣調查發現,36.3%的企業沒有參與融合發展的意愿。平臺型企業融合效能有限,資源整合能力不高,帶動和支撐行業實現技術突破、服務創新、組織變革的潛力尚未發揮出來。
其次,“兩業融合”廣度深度亟待拓展。多數制造業企業仍以生產制造為主要發展模式,部分制造業企業向服務環節延伸也主要集中在個性化定制、售后服務、外包服務等方面,服務環節拓展不夠充分,服務能力不強。部分企業重技術引進,輕研發應用,重設備投入,輕集成創新,生產與研發、銷售、服務等環節數據鏈尚未完全打通,融合發展能效未充分挖掘。服務業企業對制造業企業的支撐力度不夠,多數服務業企業專業化水平還不能滿足制造業企業服務化、智能化轉型升級需要。
再次,“兩業融合”黏合劑數字技術應用不夠。由于我國多數地區數字經濟尚處起步階段,企業缺乏基于“數字理念”對融合發展戰略、商業模式、組織架構、生產流程等方面進行重構與再造的戰略思維。工業物聯網、大數據、5G等數字技術研發投入大、風險系數高、技術外溢效應強,加之相應設備設施升級改造運維成本高,導致企業數字技術推廣應用程度較低。工信部抽樣調查顯示,目前我國89%的中小企業處于數字化轉型探索階段,8%的中小企業處于數字化轉型踐行階段,僅有3%處于數字化轉型深度應用階段,與美國的61%、歐盟的49%數字化應用程度相差甚遠。
從次,“兩業融合”生態體系有待優化,“兩業融合”市場壁壘依然存在。世界銀行《2020營商環境報告》顯示,我國營商環境在全球190個經濟體中位列第31位,但在開辦企業、獲得信貸、納稅、跨境貿易等方面與發達經濟體仍存在較大差距。數據要素壟斷和條塊分割依然嚴重,數字設施設備難以互聯互通,數據要素流動共享不充分,阻礙了信息資源整合利用,制約了“兩業”深度融合。
最后,“兩業融合”人才要素支撐不足。“兩業融合”需要涉及管理、技術、服務等領域的復合型人才,需要既懂技術又懂產業、懂服務的數字人才作支撐,但我國先進制造業人才短缺,能夠滿足融合發展需求的人才更為缺乏。人社部發布的《2022年第四季度全國招聘大于求職“最缺工”的100個職業排行》顯示,與先進制造業相關的職業多達56個,與數字化相關的職業多達13個。“兩業融合”人才培養體系滯后,專業、學科設置未能緊跟融合發展趨勢,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典型數字化專業設置尚處起步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