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懸疑網劇的內容生產與制播新變

摘要：國產懸疑網劇在歷經“野蠻生長”與“靈光一現”的探索時期后，現已步入“穩定輸出”的成熟發展階段，憑借多部爆款劇集的良好口碑成功出圈，成為網劇市場繼都市、古裝之后的第三大類型。通過對社會現實議題的聚焦與反思，實現類型內容深度的擴展；在“短專精”思維下，通過劇場化設置、短劇集形式與電影級配置，提升類型生產的專業化水平與出品質量；以懸疑符號為情感紐帶打造傳播矩陣，突破傳播壁壘，制播策略的優化轉變與懸疑網劇的崛起密不可分。

關鍵詞：懸疑網劇 網絡劇場 國產懸疑網劇 內容生產

懸疑網劇自誕生之初就因與眾不同的類型特質而備受歡迎，離奇的情節設置、燒腦的推理過程、強烈的敘事懸念與震驚的情感體驗，不僅契合了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心理，也滿足了網絡時代受眾想象力消費的需求。受發展經驗不足的影響，懸疑網劇始終處于曲折前行的道路上，一度被打上了“嘩眾取寵”“粗制濫造”的標簽而陷入泥潭之中。2014—2015年，《盜墓筆記》《暗黑者》等高質量劇集的出現，開啟了懸疑網劇的轉型之路；2016—2018年，《河神》《無證之罪》《白夜追兇》則開始摸索劇集精品化與系列化的發展模式；2020年后，隨著愛奇藝“迷霧劇場”多部作品破圈傳播，懸疑網劇又再次回到大眾視野，成為各大主流媒體平臺戰略布局的重要類型。2023年，《漫長的季節》更是以9.5的超高評分成為近8年國產劇口碑冠軍。懸疑網劇的轉型成功，得益于其在類型內容調整、生產模式優化與傳播策略創新等方面的不懈努力。

一、現實議題下的類型內容轉向

近年來，懸疑網劇不再囿于設謎解謎的純推理路線，轉而通過藝術化方式對社會問題重新“編碼”，用懸疑的外殼去剖析情感、人性與社會問題，促使受眾進行良性反思，實現從“社會現實”到“觀念現實”的轉化，在類型內容呈現上更有溫度、更有深度、更有高度。

1.類型內涵更為深刻。受傳統偵探小說本格派推理模式影響，懸疑網劇在發展初期追求推理邏輯的嚴謹性，注重案件過程的奇觀展示，通過各種懸念反轉營造推理過程的趣味性，但架空了與現實生活的關系，更像是一場斗智斗勇的貓鼠游戲，《法醫秦明》《心理罪》《滅罪師》等均屬此類。雖偶有佳作卻受限于編創與審查的雙重困難，導致后續許多作品盲目照搬成功經驗，變成了程式固化、元素堆疊、重復俗套的“懸浮劇”而備受指摘。

近年來，懸疑網劇聚焦于社會現實議題，呈現出社會派推理的風格轉向?！稛o證之罪》《沉默的真相》是對于道德正義與程序正義的反思，《隱秘的角落》《八角亭迷霧》探討了原生家庭創傷，《致命愿望》《膽小鬼》落腳在青少年成長與教育缺失，《摩天大樓》《白色月光》也發現女性地位不平等的現象。通過對社會隱疾的揭露，討論個體在社會環境影響下因何做出抉擇，以及社會文化如何將錯誤行徑進行糾正、召回理性之光、維護公平正義，賦予善惡呈現更為廣闊與厚重的背景，擴展了懸疑主題的多樣性，展示出深刻的倫理價值與社會規訓作用。“在某種程度上已超越娛樂性的通俗文本，產生了趨近于嚴肅文本的冷峻力量”。

2.敘事方式更加復雜。早期懸疑網劇在敘事邏輯上多呈現出“一查到底”的特點，遵循查案與推理過程在時空中的一致性，目的是“找兇手”，倒敘、插敘的閃回情節僅用于輔助解釋劇情疑點，不構成獨立線索。如今懸疑網劇更青睞使用多線敘事方式來構建劇情，敘事邏輯更為復雜化，目的是“找原因”，通過將不同時空中發生的獨立事件作為敘事主線的微觀線索與推動因素，打亂敘事時序與故事時序，形成更強的戲劇張力，使故事得以擴展更多的意義承載價值表達的渠道?！秹m封十三載》用兩條時間線索將一起橫跨13年的連環兇案串聯起來，通過切換師徒二人在不同時空的視角推進劇情，并使兩條線索互為伏筆，時間線索與視角之間的信息差不但營造出更強烈的懸念，也表現出社會的變遷進步與兩代警察對正義精神的堅守。而《沉默的真相》更為復雜，“張超拋尸案”“江陽冤案”“侯貴平兇案”三條線索的倒敘交叉，把整個案件分為2010、2003、2000年三個時間維度，從拋尸案的反轉到真相被逐步揭開，運用階段式推理、內外視角變化的方式層層推進，凸顯出破案的困難與主角追求正義的決心，使得觀眾對事件發生的深層原因進行反思。

3.角色動機更為多元。以愛倫·彼的推理小說三角公式為參照，傳統懸疑劇中主要角色包括匡扶正義的偵探、無惡不作的罪犯與無辜無助的受害者，角色的身份與動機非常明確，有著清晰的善惡對立。近年來，懸疑網劇的角色塑造也出現了很大變化。在《在漫長的季節》中，沈默既是殺害殷紅、港商、大爺、大娘的兇手，同時也是受到他們凌辱、欺騙與誣陷的受害者，通過貫穿全劇的對“碎尸案”的揭露，觀眾才得以明確沈默還是一個不堪受辱的“復仇者”，罪犯與受害者的身份在不同敘事線索中發生了游移與轉換。而在《無證之罪》中，法醫駱聞一開始是連環殺人犯，隨著劇情推進觀眾又得知他是妻女被殺的受害者，還是通過假冒真兇調查妻女被害的“偵探”；而李豐田將自己兒子自殺怪罪于駱聞，經歷了喪子之痛，從而加害駱聞妻女復仇。一個事件中的施害者也是另一個事件中的受害者，人物形象被賦予了更多的悲劇特質，罪犯、受害者、偵探三者的身份轉化體現出人性的復雜，使觀眾對人物的心理矛盾產生更多關注，從對犯罪過程的追蹤變為對行為動機的追問，在痛斥罪惡的同時對其背后原因有了更為深刻的思辨與觀察。

二、“網劇紅?！敝械纳a模式升級

近年來，懸疑網劇在類型內容上的成功蛻變，很大程度緣于制播策略的升級與探索，為滿足“網生代”群體追求個性化、差異化、圈層化的需求，適應網絡視聽生態環境的新變化，懸疑網劇在生產端通過垂直細分、質量把控、規范流程的一系列突破，實現了定位精準、創作精煉、制作精良的發展目標，制播模式已日趨成熟。

1.劇場化設置。此前視頻平臺效仿電視臺的“放映型劇場”模式，劇集播放類型與周期并不固定，僅憑高口碑、高流量的作品單打獨斗，但由于劇集生產的不確定性，類型劇場并未形成長尾效應，如優酷“陽光劇場”、愛奇藝“奇懸疑劇場”等。近年來，各大平臺的“自制型劇場”升級為擁有統一類型、點播周期靈活、自制定制的季播新形態。頭部網站均展開了對懸疑類型劇場的布局建設，其中以愛奇藝“迷霧劇場”發展最為成熟，目前主要采用制播一體的“劇場+短劇”模式進行生產與投放。

一方面，以“迷霧劇場”為代表的劇場設置前提為“先有劇場后有劇”，借助大數據對用戶畫像進行精準分析，在明確懸疑類型的受眾圈層、喜好、需求的基礎上進行定制生產，做到受眾群體垂直細分。近年來，懸疑網劇的主要受眾集中在“80后”“90后”男性群體，因此《隱秘的角落》最初定位為“男性青年圈層”，后續因品質優秀才實現了破圈傳播。為滿足懸疑受眾內部不同需求，迷霧劇場又持續推出“愛情懸疑”《十日游戲》、“家庭懸疑”《八角亭迷霧》、“科幻懸疑”《在劫難逃》、“冒險懸疑”《淘金》等面向女性、青年、中年的作品，通過統一的懸疑主題統籌，在垂直傳播中擴展類型邊界，創造內容生產新模式。劇場化設置在錨定圈層受眾的同時，還激發了懸疑網劇內部的自愈力，當遇到個別劇集表現不佳的情況，劇場內其他劇集可完成口碑延續任務，通過其他劇集的優異表現恢復劇場整體的廠牌形象。

另一方面，短劇形式轉型順應了國家廣電總局“限集令”的政策引導，迎合了“網生代”群體碎片化、快節奏的觀影習慣，也暗合了懸疑類型自身矛盾集中、節奏緊湊的強敘事特征。當前懸疑網劇大多將容量壓縮至12集，避免因冗長劇情“戲劇性耗散”造成受眾流失，也便于劇場對劇集的密集排播，在播出周期內通過多部劇集創造更多的口碑積累與影響力，將熱度轉化為用戶，提升平臺運營效益。最為重要的是，短劇形式開始倒逼平臺重視劇集質量，轉變內容生產的底層邏輯，形成專業化流程與精品化標準，使得懸疑網劇回歸以質取勝的價值本位。

2.電影級配置。網劇一度留給觀眾追求流量、成本低廉、嘩眾取寵的刻板印象，懸疑網劇曾經更因為以出位博出彩的制作方式備受批評，一味追求血腥犯罪的奇觀展示成為“爛片”重災區。而隨著網劇制播生態的不斷優化，懸疑網劇也擺脫了粗制濫造的標簽，常被夸贊擁有“電影質感”，成為高質量劇集的代名詞。在劇場化制播思維的引領下，懸疑網劇在制作流程與主創班底上都向電影看齊，通過借鑒電影制片公司與國外視頻網站的成功經驗，將劇集前期策劃、劇本編創、角色選擇、拍攝制作、后期宣發等環節都進行了明確劃分，建立成熟的分工體系。同時吸納大批知名電影人參與劇集各個環節的制作，如邀請韓三平監制《無證之罪》、馮小剛拍攝《回響》、廖凡主演《沉默的真相》等，形成了“資深監制+知名導演+中年實力派演員+青年流量演員”的標準陣容配置，充分保證了劇集質量與號召力。最后，短劇形態推動平臺將更多經費用于單集投入中，2015年，《盜墓筆記》單集制作成本500萬元，被視為彼時網劇的天花板。而在2020年，《唐人街探案》中單集制作成本已升至1000萬元，專業人士的加入與越來越高的經費投入使得懸疑網劇在內容質量、服化道具、畫面質感等方面不斷向電影級制作水平靠攏。

三、情感互動中的傳播策略革新

近年來，懸疑網劇除了在類型內容與生產模式方面的成功探索外，專注垂直領域趣緣圈層傳播，進而構建跨媒介傳播陣地，“先分眾再大眾”的傳播策略亦是其進入發展快車道的重要因素。

1.構建懸疑符號。在劇場運行的“議程設置”下，粉絲已然將懸疑網劇的傳播視為一件重要的事情。為強化傳播效果，懸疑網劇通過構建場景符號與劇集符號進一步將類型特質標簽化，達成與圈層受眾的長期共情。場景符號是指各平臺將懸疑類型劇場作為品牌形象，設置獨特標識運用于傳播各環節中，使受眾形成情感認同，如迷霧劇場的LOGO既像問號又像燈泡，不僅代表著懸疑劇情的撲朔迷離，也表達出“撥開迷霧，點亮光明”的傳播目標，劇場內每部劇集也都有專屬符號，比如，《隱秘的角落》為小白船，《誰是兇手》為鬧鐘，受眾見到這些符號即會將自己置于場景之中與劇集內容產生情感互動。劇集符號則通過在不同劇集中設置固定的角色、地點，使其成為懸疑網劇的某個“代名詞”，從而建立起劇集之間的微妙聯系，構成“懸疑宇宙”，受眾不僅會對劇集符號的設定形成“共同記憶”，還會對這種若隱若現的關系產生聯想與猜測，進一步增強傳播合力?！栋滓棺穬础贰锻ネ狻贰吨厣返墓适掳l生地點均為“津海市”，愛奇藝多部懸疑劇中所出現的“綠藤市”更被觀眾視為“中國哥譚”，《隱秘的角落》《無證之罪》《沉默的真相》則將“嚴良”這一角色名稱符號化，使不同年齡段的嚴良變為統一的正義化身，除了“劇劇聯動”的形式外，懸疑網劇還通過“劇影聯動”“劇綜聯動”凸顯其符號傳播的整體性。此外，劇集符號還包括聲音符號，在《隱秘的角落》中每當《小白船》歌謠響起，便代表著又有一樁命案發生，其旋律也被懸疑迷戲稱為“陰樂”。

2.開發傳播矩陣。在構建情感聯動的懸疑符號基礎上，懸疑網劇通過打造跨媒體、跨領域的傳播矩陣，形成從故事世界到現實世界、從即時傳播到延時傳播、從線上交流到線下互動的協同傳播陣地，完成破圈傳播。熱梗往往代表了受眾的觀劇情緒，懸疑網劇在社交平臺定制劇集熱搜已成為“常規手段”，利用經典橋段與角色臺詞主動“造?！?，引起受眾情感共鳴，制造話題聲量，“一起去爬山嗎”“什么檔次”等熱梗不但成為流行語，還變成了表情包被反復轉發；通過演員微博、劇集官微的互動，發布劇情相關線索，讓網友跨媒介“云破案”，進而擴大劇集熱度與傳播效果。除了線上破圈，懸疑網劇還以豐富多元的形態打破時空界限，在不同場域中進行共振傳播。例如，“迷霧劇場”把《沉默的真相》改編為音樂劇，讓《八角亭迷霧》參與烏鎮戲劇節，發布《隱秘的角落》音樂專輯；將《誰是兇手》《在劫難逃》等改編為同名劇本殺，以現場比賽的方式向受眾推廣，用更具沉浸感的方式實現跨趣緣圈的互動傳播。同時打造“迷霧藝術館”“迷霧PARK”“沉默報刊亭”“迷霧主題餐廳”等線下場景，以及潮牌聯名定制實體產品等方式，使懸疑概念具象化，賦予受眾更多的參與感，將傳播路徑延展至線下。

四、結語

近年來，懸疑網劇不斷“出圈”，收獲更多擁躉的現象說明，觀眾喜歡看的是命運，而不是命案，聚焦人民需求、反映社會現實、開掘內容深度才是類型常青的王道；而懸疑網劇的制播策略變化則充分體現出，專注類型生產、實現垂直細分、聚合傳播矩陣，先立足分眾再跨越圈層的傳播思路是順應時代發展的正確之舉。懸疑網劇的成功轉型，為國內網劇整體發展水平提升提供了有益借鑒。

作者單位 山西大學文學院

本文系2022年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創新項目“藝術恐怖美學的價值論考查”（項目編號：2022Y01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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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