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新宇
(1.同濟大學 上海 200092;2.上海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同濟大學分中心 上海 200092)
在“文明沖突”論框架下,文明差異是冷戰后國際沖突的根源所在,這將使未來國際爭端產生在“文明斷線層”上,未來的世界秩序需要建立在“文明”基礎上。然而,這樣的論調僅僅是美國霸權、冷戰思維、西方中心主義在文明領域的延伸,暴露出“文明沖突”論的狹隘性。
冷戰后,國際社會亟需引入描繪世界政治圖景的新范式,“文明沖突”論經塞繆爾·亨廷頓闡發,就此進入大眾視野。
“文明”和“文明短線層”是亨廷頓建構“文明沖突”論的兩個核心概念。他認為,“文明的沖突”取代了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對立,成為冷戰后世界關系的決定性因素,因而未來的世界應以“文明屬性”來劃分。基于此,亨廷頓劃分出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伊斯蘭文明、東正教文明、印度教文明、中華文明、日本文明以及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八種文明。其中,西方文明的發展、傳播在達到頂峰后會逐漸出現回落趨勢,這必將導致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的正面對抗,非西方文明將對西方文明發起猛烈挑戰,“非西方化運動”將在全球范圍內展開[7]27。
為進一步闡述文明導致沖突的內在邏輯,亨廷頓構建“文明斷線層”這一概念,預言未來全球的主要沖突是發生在文明斷線層上的文明沖突,產生“文明之間的戰爭”。[7]372比如,論及中美關系時,亨廷頓認為中國不僅僅是一個國家,更是中華文明的代表。中華文明尤其注重等級秩序,這與西方對個人主義的重視產生嚴重沖突,因而亞洲其他受中華文明侵染的國家將在文化上更加認同中國,中國未來一定會利用這一優勢使更多國家服從于自己,從而構成對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的威脅,未來中華文明就是西方文明的主要挑戰者。
“文明沖突”論不失為考察世界關系的一種新思維、新范式,但其服務對象是維護美國霸權,核心論點依舊延續冷戰思維,價值指向為“西方中心主義”,狹隘性展露無遺。
首先,“文明沖突”論的服務對象是維護美國霸權。美國向來以維護自身霸權地位為核心戰略目標,即使是美國的盟國,只要其發展勢頭迅猛,便會遭到打壓與遏制。冷戰后,不少國家在全球化機遇中迎來發展黃金期,這些國家被美國視為亟需戰勝的對手。“文明沖突”論以“喚醒人們對文化因素的注意”[7]1-2來迎合西方政界、民間保守人士難以接受非西方國家不斷發展壯大的心態,提出西方文明“獨特,但并不普遍”,認為中華文明、伊斯蘭文明將會與西方文明一道構成影響世界秩序的三股力量,從而進一步提出西方應該“在一個多種文明世界里增加自己文明的力量、凝聚力和活力”[8],為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政府提供了以維護其霸權為目的制定文化外交策略的理論依據。
其次,“文明沖突”論仍擺脫不了冷戰思維的窠臼。亨廷頓雖然聲稱意識形態的對立是冷戰時期的產物,未來世界秩序的建立要超越意識形態的對立,但實際卻以“文明沖突”偷換了意識形態對立的概念。亨廷頓看似是以文明的差異來劃分世界,實質上卻是以經濟、政治、軍事等綜合實力來劃分不同的文明或價值集團,只是將意識形態的對立擴大到包容性更強的“文明沖突”,繼而挑起不同文明之間的矛盾,達到遏制、分化各方力量的目的。這樣的認識延續了充滿對抗、以零和博弈為基礎的冷戰思維。然而,任何一種文明都不可能不附著于一定載體而獨立存在,當文明與國家利益捆綁在一起時才會形成所謂“文明沖突”。把利益矛盾引致文明層面不僅不利于國際秩序的良性發展,反而會引發新的矛盾和沖突。
最后,“文明沖突”論的價值指向是“西方中心主義”。亨廷頓將世界劃分成八大文明板塊,但只做了兩個歸類,即西方文明和非西方文明。并且在論及非洲文明時,用詞為“可能存在”,輕視與貶低之意顯露無疑。在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如此界限分明的歸類下,“文明沖突”論一面主張文明的多樣性,預測未來國際秩序朝著多元化方向發展,另一面卻認為非西方文明越是興盛和自我伸張,就越有可能引致西方文明的衰落。只有在全世界普及西方價值理念,使西方文明成為普世文明,才能構建穩固的西方本位的世界秩序,以此保證“世界安全”。事實上,將西方文明凌駕于其他文明之上的“文明沖突”論是“西方中心主義”的遮羞布,這為西方國家的“文化滲透”提供了基本理論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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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沖突”論強調西方與非西方文明的差異,更強調引導非西方文明與西方文明的同質化發展,非同質化的發展即為威脅。這樣充滿狹隘性的觀點無法真正代表未來世界發展大勢,不同文明之間可以共存,“在不同國家、民族和地域之間的文明發展更應該是以相互吸收與融合為主導”[9]。
真實的世界并非是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的二元沖突、“我們”與“他者”的決然對立。“交流互鑒是文明發展的本質要求”[10],不同文明間的關系,既不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也不是“適者生存”的殘酷競爭,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動態共生關系。基于最大公約性、具體普遍性、現實理想性,人類文明新形態實現了對“文明沖突”論的內在超越。
一直以來,人類“未來向何處去”的議題是理論家們的關注熱點,無論是“文明沖突”論還是其他理論范式,都致力于探尋世界未來趨勢與人類發展方向。亨廷頓提出世界八大文明將長期共存,看似突破了“唯西方論”,但其西方中心主義實質和“以己度人”的思維慣性依舊不變,始終傲慢地審視著非西方文明。因此,這樣的理論只是基于資本主義文明形態為人類提供的“西方出路”,無法代表全人類的真正訴求。在世界性的普遍交往中凝聚共識,在多樣性的文明發展中求同存異,需要構建起屬于全人類文明的共同價值。
人類文明新形態聚合了人類價值的最大公約數。如今,人類社會生產力不斷提升,但同時又面臨發展鴻溝、局部戰爭、霸權主義、生態危機、重大疫情等層出不窮的風險挑戰。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建構起點不是出于先驗性設定,而是從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1]出發,認為不同文明間應加強交流,以對話深化文明相處之道,深刻反映著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人類文明價值共識。當前人類面臨的一系列國際秩序問題、生存發展問題正是因為人與社會的實踐性、一體性關系發展不充分,“文明沖突”只是這種發展不充分關系的表征,而非根本原因。不同文明間恰恰需要交流互鑒,以此達到融合共生,實現動態發展。
為了在冷戰后建立并鞏固以西方為主導的世界秩序,“文明沖突”論將不同文明間的沖突不斷放大,僅僅提供了一個關于未來世界發展的抽象答案,看似具有普遍性,實質上卻只是對西方文明的推崇。而人類文明新形態,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文明觀,結合中國探索現代化道路的具體實踐,為促進人類文明共同進步給出“中國方案”而不強加于人,體現了普遍規律與具體原則的統一。
在馬克思主義文明觀視域下,人類文明形態劃分的根本依據是生產方式,“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12]。根據生產方式,人類文明可分為農業文明、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其中,信息文明是人類文明形態今后的發展方向,高度發達的工業文明是邁進信息文明的必要前提。如今西方發達國家早已完成工業化,正在向信息文明階段邁進,而我國尚未走完工業化和農業產業化進程,正處在完成工業化任務的發力期。從這個層面看,以進入信息文明為發展目標的人類文明新形態同樣也處于進行時、發力期。基于此,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并聯式”[13]的現代化發展方式和文明演進策略,同時發力完成工業化與邁進信息文明任務,以高水平工業化帶動信息化發展,反之用信息化成果助力工業化提質增效。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中國在把握歷史發展規律、解決實際問題中走出一條新的人類文明演進道路,這一新道路也讓其他渴望實現現代化的國家看到了新希望。
“西方中心”是“文明沖突”論的邏輯起點,因此,“文明沖突”論會天然地認為非西方文明與西方文明不僅是長期共存關系,而且是對立、沖突的關系,對非西方文明持打壓態度。這樣的庸俗化思維把人類看作是“我們”與“他者”的對立集團,而非命運與共的人,與歷史潮流背道而馳。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提出以時代特征、歷史發展趨勢為依據,具有深刻的現實性根基,沿著“實踐-理論-實踐”的螺旋式上升路徑,連結起人類發展的“現實”與“未來”,實現了現實與理想的統一。
馬克思主義強調,人類交往關系發展和世界歷史推進的最根本基礎是實踐。在實踐中,各國人民通過貿易、投資、文化交流等形式,在全球范圍內建立起相互依存的關系,這種實踐性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關系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斷發展,其最終指向全人類自由發展的共同體。這種共同體既不表現為凌駕于所有人、所有國家、所有民族之上的充滿玄幻神學色彩的神圣共同體,也不是在資本邏輯使役下所產生的虛假的共同體,而是在人類文明充分交流與融合中形成的“真正共同體”,這一“真正共同體”代表著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最高理想,也正是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價值旨歸。當今世界,“各國相互聯系”“全球命運與共”[14],人類文明新形態傳遞出的相互尊重、包容、理解態度,既是不同文明保持自身個性的基礎,也是不同文明間相互理解、共同繁榮的保證,讓世界看到了從現實境況達成“真正共同體”的可能性,實現了對“文明沖突”論的超越。
多樣性是人類文明的本質體現,多樣化的文明為人類共同進步提供豐富的滋養。人類文明新形態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6],遵循“世界各國相互依存和人類命運緊密相連的客觀規律,反映了全人類共同價值”[15],在為國際社會重塑文明秩序,為世界提供新的文明范式,為人類展示新的文化價值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面對國際社會既有的不平等文明秩序與相差懸殊的國際力量對比,人類文明新形態秉持平等原則,表明古老文明可以擁抱現代,非西方文明可以趕超西方文明,有助于為國際社會重塑文明秩序,為應對共同挑戰注入文明力量。
人類文明新形態提倡的是平等原則,對不同文明平等對待、平等尊重?!懊恳环N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凝聚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16]。文明不分優劣,不論高低,不以制度、信仰等劃分集團。中華民族歷來主張與不同文明平等交流,以海納百川、兼容并包的態度推進文明交流融合。自漢至唐的五百余年間,以儒家為主體的中華文明吸收融合了印度佛教文明,形成了以禪宗為代表的獨具特色的中國佛教,進而對整個東亞文明板塊產生了深遠影響;通過“絲綢之路”的商貿往來,過去彼此孤立的中華文化、印度文化、波斯文化等開始流動,文明交流逐步擴展,形成地跨歐亞,橫貫儒家文明、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板塊的交流范圍;四大發明傳入歐洲,“火藥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指南針打開了世界市場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卻變成新教的工具”[17],技術與器物的相互交流促進思想的發展,引導歐洲的航船走出中世紀的霧靄。如今,人類文明新形態繼續秉持文明平等交流原則,堅持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在破除西方文明強勢的文化輸出、精神剝削等不平等文明秩序上擔當起中國責任,為近代以來國際力量對比中最具革命性的逆轉作出中國貢獻,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支持。
綜合前述,人類文明新形態在重構國際社會文明秩序方面展現了平等公正而非奴役壓迫的發展新方向,將有力打破西方不平等流向非西方的文明秩序,推動國際社會文明秩序的重塑。
文明因交流而繁榮,文明因互通而厚重。當文明發生交匯和碰撞時,才能產生創新,帶來技術、思想、制度等各方面的變革,推動社會發展,不同文明間交流、融合是大勢所趨,人類文明新形態將為世界提供新的文明范式。
所謂“范式”,是一種運用于認識論中的思維方式或與既有認識不同的存在狀態,由美國著名學者庫恩最先提出。庫恩革命性地提出,范式不同于科學驗證的規則或定理,只要可以說服眾人、獲得廣泛贊同即可成立并予以推廣。[18]現代資本主義的文明范式是由資本邏輯、工具理性和西方中心主義構成的,它不僅深刻地影響著全球化進程,而且在全球范圍內挑戰著其他文化的生存和發展。人類文明新形態超越了資本主義現代性文明單純的資本邏輯和工具理性,它不僅包括人類的生存價值,更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發展價值,強調人類的共同未來。同時,在這一新的文明范式下,舊有的文明心理依托將發生轉化。隨著全球化和信息技術的普及,人類文明正迅速演進,新的文明心理依托不再基于民族共同體,而是超越民族共同體,以人類為終極關懷目標,將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新的文明心理依托?;谛碌奈拿餍睦硪劳?,不同文明間將不再是陌生、緊張、對抗的“叢林”關系,而是互生、共建的“家園”關系。
總之,人類新文明形態的出現,為世界提供了新的文明范式。這一范式賦予人類新的認知和思考方式,打破西方中心主義的全球化范式,加速國家和人民彼此之間的交流與合作,為人類創造出更多的發展機遇。
在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中,文明的核心內涵和價值引導變化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創造,意味著人的自我拓展的文化轉化,并為人類展示新的文化價值。
從詞源意義來看,文化指通過土地耕種取得收獲,含有“培養”“教化”之意;文明一詞則更多側重于“公民”“城邦”之意,以此說明文明是文化進步的產物。雖然文化和文明都是人類獨有的現象,但文化更接近自然,是人類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產物。文明則是文化的精華,代表著人類對于自然文化的轉化和提升。人類文明新形態不僅體現了一種全新的存在狀態,更是文明進步和文化創新的表現。第一,它為建設開放包容的世界打下堅實的文明基礎,呼吁人類更加關注全球公共利益。這種全球意識是對過去只考慮狹隘的利益的突破,其內涵是開放、包容、合作和共享。第二,它為建設美麗清潔的世界打下堅實的文明基礎,要求人類文明發展的過程中,充分考慮對環境的影響,實現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第三,它為建設共同繁榮的世界打下堅實基礎。全球化進程的加速與國際化大生產的開展更為文明間的交流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機,特別是互聯網的出現,使得文明間的距離前所未有地拉近,互聯網作為一種天然的全球性媒介,極大推進文化的繁榮發展。在全球網絡平臺上,各種文化不斷突破其固有地域和模式局限走向全世界,本民族文化資源不斷轉變為人類共同享有的信息庫。
一言以蔽之,人類文明新形態為人類展示出一種全新的文化價值,這種新的文化價值觀不僅是人類自我拓展和文化轉型的結果,也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應有之義,具有極大世界號召力,并將持續為世界文明的發展和進步注入新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