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視角下我國遺產稅的困境與選擇

楊志勇

(華南理工大學 廣東廣州 510006)

近年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我國的基尼系數始終高于0.4，并且有著進一步加劇的趨勢，這意味著我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與此同時，我國正陷入老齡化與生育率低的陷阱之中，我國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65 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達到13.5%，而總生育率僅為1.3，已經達到國際老齡化的標準。[1]因此，為了優化稅費結構，促進社會公平，我國對于養老保險繳費和個人所得稅等相關的政策進行了多次的改革。人口結構的老齡化和貧富差距的擴大化不利于我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對于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更是沉重的包袱。

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明確指出：“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加大稅收、社保、轉移支付等調節力度并提高精準性。”遺產稅作為調節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的重要手段已經被許多國家所采用，然而目前我國并沒有采用遺產稅。我國在遺產稅方面并非空白一片，早期我國多次會議均有提出要開征遺產稅，并且將其作為直接稅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國務院在2013 年批準的《關于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若干意見》中提出要“研究適時開征遺產稅”。如果更早一步進行追溯，在近代南京國民政府就已經制定了遺產稅法并開始征收。[2]遺產稅對于共同富裕的作用不可忽視。首先，遺產行為本身對于財富的代際傳承至關重要，考慮到我國傳統的血親宗族傳統觀念，其對于加劇我國同代貧富差距作用相比較西方國家更加明顯。而遺產稅的征收無疑對于縮小同代財富差距，降低財富在代際傳承中的聚集效應起到一定程度的效果。其次，灰色收入等隱形財產一直是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的重要問題，而遺產稅的征收有利于在傳承過程中實現對灰色收入等隱形財富課征，保障分配的公平性。再者，按照國際一般情況，遺產稅的征收通常會考量公益慈善事業部分而對其進行一定的稅收優惠。公益慈善事業本身就是對初次分配、再分配之外的一種社會財富分配行為，遺產稅的征收對于公益慈善具有很強的反作用推力，可以間接促進社會的公平。[3]

一、遺產稅征收的國際比較

遺產稅的歷史廣闊而詳細，它可以追溯到幾千年前，這是一段充滿權利、宗教、戰爭、逃避的歷史?？脊艑W家和歷史學家證明，這些稅收首先出現在普薩米蒂庫斯一世（公元前654-616 年）統治時期的古埃及。[4]古希臘人有一種遺產稅，他們從埃及人那里復制了這種稅收。顯然，除了引起抗議外，這項稅收還創造了大量的政府收入。近代以來，為了增加財政收入，許多國家逐漸開始征收遺產稅，最早的近代遺產稅始于荷蘭。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遺產稅征收的目標也由一開始的提高財政收入到促進社會公平，縮小貧富差距。截止目前，世界范圍內已經超過100 個國家征收遺產稅，并且多數發達國家都在其中，但是有部分國家也在此期間停征了遺產稅。遺產稅模式一般可以分為總遺產稅制、分遺產稅制以及總分遺產稅制。為了考量效率的因素，大部分國家采取的是分遺產稅制，即對各個繼承人的遺產分別征收遺產稅；而少部分國家，如美國、英國采取總遺產稅制，即對財產所有人的所有財產征收遺產稅。

美國作為典型的征收遺產稅國家對于我國的遺產稅制度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早在二十世紀初，美國進步派已經開始呼吁征收遺產稅，以更公平地分配財富。這種稅收的支持者西奧多·羅斯?？偨y聲稱，巨額財富“是不必要的和無用的，因為它們不會讓任何人真正快樂，也不會增加任何人的有用性，此外，它們會造成無限的傷害，并包含更大的傷害的威脅?！钡钱敃r國會普遍不同意進步派的觀點，因此它在1909 年和1913 年拒絕了遺產稅。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軍事支出的需要迫使國會找到創收的手段，于1916 年頒布了遺產稅。此后，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的政府將遺產稅的主要目的從創收轉向財富再分配。美國曾經也出現過遺產稅的存廢爭論，甚至在2010 年停征過一年。遺產稅的反對者一直強調遺產稅對農民和小企業主的不利影響，特別是主要由家族企業組成的企業最容易受到遺產稅的影響。這些企業通常將賺取的收入“回企業”，例如購買土地或設備。當企業主去世時，必須將對死者的這些資產的份額納入遺產價值，從而導致有可能需要對這些資產進行出售。然而出售這些資產不利于保持企業的運營。遺產稅的支持者認為，它籌集了大量收入，且有利于減少私人儲蓄，增加社會消費。同時，遺產稅的廢除將會大幅減少慈善捐款。目前，美國的聯邦采用總遺產稅制并實行超額累進稅率，并且具有高額免稅額的特征，部分州政府也征收遺產稅或繼承稅，但是免稅額普遍低于聯邦遺產稅。英國的遺產稅采取總遺產稅制并且有著不斷簡化的趨勢。德國采取分遺產稅制，并且考慮親屬關系的遠近程度，分為三個等級從而適用不同的超額累進稅率，關系越是親近稅率隨時越低。日本最初征收遺產稅的目的也是在于應對軍費支出，目前主要是為了降低貧富差距，考慮社會福利而進行動態調節。遺產稅的國際總體發展趨勢主要體現在三方面，其一為高收入群體稅負逐漸加重，如美國自2021 年在遺產稅中對富人“加稅”，將最高邊際稅率由40%提高至45%；其二為財政收入情況對稅制變化影響效果在加重，隨著數字技術水平的不斷提高以及各國財政壓力的加大，對于遺產稅征收方式以及意愿在不斷加強；其三為各國稅制設計在不斷簡化，稅收透明性在不斷加強。[5]

二、共同富裕視角下我國遺產稅征收的困境

（一）遺產稅基本要素不明晰

遺產稅的納稅人通常來說自然就是遺產的繼承者，然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規定，遺產繼承者按照親疏關系進行排序，不符合遺產稅內置身份的一致性，更何況符合法律規定的納稅人可以享受免稅待遇，這就使得確定納稅義務人問題成為一大難點。其次，根據《繼承法》所規定，其所稱之財產，乃是可以進行有效評估價值的資產，對于不能評估價值的資產，大多并未計算在內。可以確定價值的財產對其進行課證并沒有很大難度，難度在于對于這些難以評估的財產無法進行課證，通常來說這部分財產有時價值可能比可以評估的財產價值更高，這無疑不利于縮小這部分貧富差距，容易破壞追求公平的目標。在現實實踐中，對于這部分財產的評估操作性也是一大難點。

（二）隱性遺產不易課征

通常來說，隱性合法資產主要包括傳統意義上的無形資產、客戶關系、戰略不動產、公司網絡、信息、專業知識等。隱形合法資產是對上文提到的價值評估問題深入拓展。對于現代企業發展而言，除了必要的生產技術和產品，還必須有非顯性的技術類資源或制度對其進行保駕護航。然而，由于其隱性特征，價值評估操作難度較大，因此在評估遺產價值時通常該類資產會獲得豁免。因此，隱性資產的顯性化是遺產稅征收的又一大難點。由于遺產稅涉及的財產種類繁多，價值評估難度較大，尤其是在處理不可估價的財產時，往往難以確定其真實價值。這不僅增加了征收的難度，也可能導致部分高價值財產的漏稅，破壞了稅收的公平性。

個人財產的透明度對于能否對遺產稅進行征收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現代社會，個人財產的組成各式各樣，收入來源渠道多樣性較強，由此，如今的技術水平是否可以達到合理利用大數據技術實現財產的透明化，以此降低遺產稅的征收難度的問題有待商榷。其次，目前信息資源共享水平不高，各部門還難以進行信息共享，使得稅務機關難以準確獲得公民的遺產信息。[6]

（三）遺產稅制度建設尚不完善

遺產稅的征收需要完善的制度作為保障，然而目前我國遺產稅制度建設還存在諸多問題。首先，相關法律法規尚未完善，對于遺產稅的征收范圍、征收標準、稅率等方面缺乏明確規定。其次，遺產稅配套制度建設滯后，如財產評估、信息共享等方面的制度尚不健全，影響了遺產稅的征收效果。最后，遺產稅執法力度有待加強，對于違反遺產稅法律法規的行為缺乏有效的處罰措施，難以保證遺產稅的公正性和權威性。遺產稅的征收有賴于稅務部門和其他相關部門的密切配合。然而，目前我國的稅務部門和其它政府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和協作機制還存在不足，難以有效地防止遺產稅的逃漏和濫用。

遺產稅的征收需要依賴于完善且公正的資產評估體系。然而，目前我國在這方面的制度建設和監管還存在不足，難以準確評估財產的真實價值。此外，對于那些擁有大量遺產的人來說，他們可能會通過各種手段進行財產轉移，以逃避繳納遺產稅。這不僅損害了遺產稅的公正性，也增加了征收的難度。

（四）征收遺產稅的心理觀念有待轉變

我國受傳統思想影響由來已久，國民對于如何處理遺產問題已經形成一套固有的辦法，政府提出要征收遺產稅可能導致國民產生抵觸心理。雖然遺產稅是調節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的重要手段之一，但是目前社會對遺產稅的認知度還相對較低。一方面，公眾對遺產稅的法律責任和義務認識不清，缺乏繳納遺產稅的意識。另一方面，由于宣傳力度不足，公眾對于遺產稅的作用和意義了解不足，對于其調節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的作用認識不足。因此，需要加強遺產稅的宣傳和普及，提高公眾對遺產稅的認知度和接受度。并且，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遺產稅的征收可能促使富人外逃，畢竟從遺產稅征收方式稅率來看，富人承受的稅率自然更高，以此來平衡代際財富傳承。然而，這部分富豪的出逃對于社會經濟必然造成一定沖擊，對于遺產稅的征收也是一大難點。

遺產稅作為調節收入分配的重要工具，對于實現共同富裕有著積極的作用。然而，由于上述征收實踐中的困難，遺產稅在縮小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方面的作用受到了限制。此外，由于部分高凈值人群可以通過各種手段逃避繳納遺產稅，這進一步削弱了遺產稅在調節收入分配中的作用。

三、遺產稅征收的破解之策

為了充分發揮遺產稅在共同富裕中的作用，需要采取一系列措施來解決上述問題。首先，完善相關法律法規，明確遺產稅的基本要素，包括納稅義務人、財產范圍、稅率等。其次，加強資產評估體系的建設和監管，確保財產價值的準確評估。此外，加強稅務部門和其他政府部門之間的協作配合，提高遺產稅的征收率和公平性。最后，加強對遺產稅的宣傳和教育，提高公眾對遺產稅的認識和理解，增強納稅人的納稅意識和責任感。

（一）明確遺產稅基本要素

關于遺產稅的納稅人，明確為獲得遺產繼承權益的個人，可以根據《繼承法》獲得遺產繼承的先后順序進行分類。對于遺產稅的課稅對象，不僅包括可以準確評估的顯性資產，對于需要一定時間才能顯示其價值的隱性資產也應該囊括在內。對于隱性遺產無法準確評估的情況，可以給以一定期間核算其價值，然后進行征收。[7]其次，在設計遺產稅的計稅依據和免征額時，著重考量經濟發展水平、當地居民生活發展水平以及歷史傳統賦稅思想等因素，合理合法進行設計，可以考慮設置高額免征額，實行超額累進稅率。

（二）完善遺產稅征收的配套制度與技術支持

遺產稅的征收需要稅務部門與其他政府部門的密切配合。要加強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和協作機制，建立跨部門的工作小組或委員會，協調處理遺產稅的相關問題。同時，要完善數據共享平臺，確保信息的準確性和及時性。

隨著我國征信體系不斷完善，國民個人信用數據庫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并且我國在2020 年已經完善了不動產登記數據，換言之，隨著大數據技術的運用，我國個人財產的狀況在網絡上透明度在逐漸加強，這使得遺產稅征收有一個較為堅實的基礎。但是我國目前對個人財產的評估業務發展仍不成熟，相關的評估機構、評估方法和評估人才仍不充分、不完善。[8]在死亡信息登記方面，我國系統仍存在漏報等問題，數據庫信息的準確性也有待提高。因此，對于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發展以及運用，仍需要不斷研究，爭取更好的與遺產稅相匹配，做到“以數治稅”，提高財產公開透明度，加強信息資源共享力度。[9]遺產稅的征收依賴于準確評估財產的價值。因此，建立公正、透明的資產評估體系是至關重要的。首先，要培養專業的資產評估人才，提高評估人員的素質和技能水平。其次，建立完善的資產評估法規和標準，確保評估結果的公正性和準確性。此外，加強對資產評估機構的監管，防止評估過程中的欺詐行為。

（三）加強國民納稅意識

提高公眾對遺產稅的認識和理解對于順利征收遺產稅至關重要。政府和社會各界應加強遺產稅的宣傳和教育，通過各種渠道向公眾普及遺產稅的相關知識和意義。同時，要加強對納稅人的培訓和輔導，幫助他們理解遺產稅的相關政策，提高納稅意識和責任感。遺產稅的征收并非一朝一夕，必然伴隨爭議前行，因此，對國民的稅收宣傳、稅收教育等方式必不可少。開征遺產稅對于縮小貧富差距，降低代際傳承的聚集效應具有重要意義。并且，每個公民獲得同等的公共服務和公共產品，離不開繳納稅收，遺產稅同樣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同時，政府應該提高財政預算、支出的透明度，使得每個納稅人都有機會從不同程度上監督稅收支出，降低國民的抵觸感。

通過以上措施，可以有效地解決遺產稅征收中存在的問題，提高征收效率和公正性，充分發揮遺產稅在調節收入分配、促進社會公平中的作用。同時，要不斷關注社會經濟的發展變化，及時調整和完善遺產稅的相關政策，確保其符合社會發展的需要。

四、結語

總而言之，遺產稅的征收有利于縮小貧富差距，可以對灰色收入進行再分配，促進公益慈善事業的發展，是促進社會公平，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工具。[10]我國可以參考域外立法實踐經驗，審慎設計遺產稅制度，加強對國民的宣傳，實現遺產稅的“軟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