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仁博 劉英鋒(江西中醫藥大學岐黃國醫書院 南昌 330026)
解郁合歡湯出自清·費伯雄《醫醇賸義》,原書主治 “所欲不遂,郁極火生,心煩慮亂,身熱而躁” ,一般認為有清火解郁、養血安神之功[1],臨證可治療 “頭暈,心煩,心悸,失眠,易怒,口苦咽干,舌質紅,舌邊尤甚,脈弦而細數,或易驚多疑,或脅痛隱隱,或脅脹不舒” 等屬肝熱傷陰兼有肝郁者[2]。現代則見報道治療心悸失眠、胸痹心痛等辨證屬肝血不足、氣郁化火者[3]。劉英鋒教授匯思古今名醫之說,結合切身臨床證悟,對本方的獨特功效、主治病證有了更為清晰的理解,總結出更為切用的要領,特此介紹如下。
解郁合歡湯原方組成:合歡花二錢,郁金二錢,沉香五分,當歸二錢,白芍一錢,丹參二錢,柏仁二錢,山梔一錢五分,柴胡一錢,薄荷一錢,茯神二錢,紅棗五枚,橘餅四錢。方中合歡花甘平,郁金、柴胡辛苦微寒,三藥同為君,使肝郁得以速解;當歸、白芍、丹參三藥并為臣,補肝體而助肝用,使血充肝柔;梔子、薄荷為佐,疏透肝經郁熱,柏子仁、茯神、大棗安撫受擾之神魂,亦為佐藥;沉香、橘餅降氣和胃,為使藥。諸藥合用,共奏疏氣解郁為主、養血安神為次、清透郁熱為末、兼顧降氣理氣之功效。藥物配伍上,有氣血兼顧、體用并調的特點。
劉師依據原方的功效特點,認為本方的主治病證以久郁氣滯,血虧有熱,擾及神魂,肝病及心為基本類型。病因為多慮情郁,病位主肝兼心,病機則有氣郁生熱、血虛神浮兩方面,病種較多關聯于郁證、不寐、驚悸、內傷頭痛等。
劉師依據原方的藥物組成,認為本方配伍精妙,獨具匠心,實示人以治療此類病證之法度:(1)氣郁當疏,但不可辛竄升發無度,導致浮動之神魂分外動搖。故重用合歡花、郁金香柔之品為君,柴胡減半,以免升發耗血提火之弊。(2)養血護陰當以通補,不可濫用滋膩之品壅補,加重氣滯。故取當歸與白芍、丹參相配,而非地黃、首烏之類,保證補而流通,以免滯氣之嫌。(3)郁熱當清宣疏透,切忌寒涼直折,反致凝澀氣機。故取梔子、薄荷,微苦辛涼,不至于有凝傷氣機之弊。
2.3.1 證候表現 一般情況:多為腦力工作者,男性或男性性格偏多。
望診:形體偏精瘦,面色黃中郁紅,眼瞼淡或充血;舌質暗紅苔薄白。聞診:語言較快、細碎重復;神態思慮,性格沉悶,善太息,但又易緊張、激動。問診:以寐差、健忘、心悸、頭痛、脅脹為主癥,病癥起伏與情緒變化有關,注意力不易集中。切診:脈弦細為主,或兼浮、滑、數。
病史參考:現代醫學多有神經官能癥、抑郁癥、焦慮癥、早搏、緊張性高血壓等診斷。
辨證分析:肝主藏血,腦力工作者思慮過多易耗傷肝血,肝血虛故形體瘦、面色偏黃、眼瞼淡;血虛心神失養則易緊張、寐差、健忘、心悸;血虛神浮則語言較快、重復細碎,注意力不易集中;血不藏氣,氣浮則易激動;肝郁不達則性格沉悶,善太息,脅脹,并與情緒起伏有關;氣郁生熱,郁熱上沖則可見面色郁紅、眼瞼充血、頭痛、舌質暗紅。
血虛脈管不充則細,氣滯脈管緊張則弦,郁熱重則兼滑、數,氣浮于外則兼浮。
基于臨床病證的復雜變化,劉師歸納有以下常用的加減化裁。
(1)失眠突出,寐淺早醒者,為肝魂不藏突出,以酸棗仁代紅棗,加夜交藤,增加酸以補肝、斂氣安魂之力;(2)思慮突出,郁悶較重者,以合歡皮代合歡花,增強舒氣開郁作用;(3)激動易怒,火熱較重者,重用丹參、減當歸,或加夏枯草;熱及血分者去當歸加丹皮,兼清血熱;(4)食少便溏,多食脘脹者,加蒼術,重用陳皮,兼顧脾胃。
本方主治在肝,血虧氣郁為證。肝為剛臟,體陰而用陽,故肝病治法不離養肝疏肝,然守此之法,名方較多,類似之間,應該區別選用。
2.5.1 逍遙散 主治血虛肝郁兼脾氣弱證,故在歸、芍、柴、薄養血疏肝的基礎上,加入苓、術、姜、草扶脾,其相較本方,增健脾之力,而無清熱安神之功[4]。另有丹梔逍遙散,于逍遙散基礎上加入二味清熱之品,雖兼清熱,但仍無養心之功,故對失眠、心悸為主而需養血安神者,不如本方。
2.5.2 柴胡清肝飲(《證治匯補》) 用于治療肝氣滯郁熱化火之證。其柴胡、當歸、川芎養血疏肝,黃芩、黃連、甘草清氣分火熱,丹皮、梔子、生地、升麻散血分郁火,相較本方,其重在清熱泄火,理氣安神之功不及本方。
2.5.3 酸棗仁湯 用治肝血不足,虛熱上浮,肝魂不寧之證,以酸棗仁養魂安神為君,知母兼清虛熱,川芎、甘草動靜相宜,疏肝緩肝[5]。其相較本方,養血之力不強,疏肝之用效微,更無發散郁火之義,故專治虛熱神浮之失眠,而無氣滯郁熱之治。
患者曾某,男,46 歲,2022 年1 月7 日初診。主訴:素有睡眠不佳,加重失眠月余。患者素因工作繁忙睡眠時間不足,夢多且內容雜亂,近1 個月余因操心家事,出現入睡困難,失眠時腦中思緒紛飛,且入睡后易醒、醒后難復睡。時發心悸,測量血壓也略升高(最高140/80 mmHg),性欲、勃起硬度及持久度均降低,食欲胃納可,大便日一行,前段成形后稀,掛廁明顯,小便平。
既往史:四肢不溫3~4 年,手足心汗多,近期自服鹿茸片后轉溫,但出現盜汗,停服后盜汗止。既往性格糾結、多思慮;食羊肉多,有痔瘡史。查體:形體適中,面色黃滯,反應較慢;舌質暗紅,苔黃厚;脈弦細緩,左關稍旺,左尺稍沉。
劉師辨證為:多思久慮,耗血氣郁,郁熱擾神,兼脾經停濕。以解郁合歡湯加減(加強安神健脾)合歡皮15 g,郁金15 g,當歸15 g,柴胡10 g,白芍15 g,茯苓15 g,酸棗仁20 g,首烏藤15 g,丹皮10 g,陳皮10 g,蒼術10 g,澤瀉10 g。14 劑,水煎服。經后期回訪,服藥后睡眠逐漸轉佳,汗出減半,心悸少發,晨勃次數增加。囑改丸藥鞏固。
按:本案患者作為中年男性,經常工作壓力較大,適逢性格糾結,憂思多慮,奠定了其血虛耗氣易郁的病態基礎,而好食羊肉又兼增郁熱。血虛不養兼郁熱內擾,皆導致心神浮越,難于內守,病發失眠,故取本方甚為恰當。另外,寐差更使新血生化乏源,長此以往,宗筋不得肝養,復加濕熱趁虛浸潤,則宗筋松弛兼發陽痿,也就不足為奇。
患者葉某,男,16 歲,2021 年12 月15 日初診。主訴:健忘1 年,伴失眠月余。患者為高中學生,一貫學習壓力較大,近1 年記憶力下降,現更伴見失眠,入睡困難、早醒,時覺心煩,壓力大時癥狀加重。近有疲勞,活動后精神轉佳;偶發心悸,食欲胃納可,二便平。查體:形體適中,面色黃中微紅;舌淡紅、有紅點,苔薄白;脈左稍弦,略動急。
既往史:以往蹲起過快易發頭眩;平時汗出時,以前額后背突出。劉師辨證為:勞思多慮,耗血不能藏神,氣滯內生郁熱,心神復受其擾。處方以解郁合歡湯加減(加強安神清熱)合歡皮15 g,郁金10 g,丹參15 g,茯神10 g,炒白芍10 g,炙甘草6 g,酸棗仁20 g,首烏藤15 g,牡丹皮10 g。14 劑,水煎服。經電話回訪反饋,患者服藥后記憶力較前提升,睡眠轉佳,心悸未作。囑常食豬肝湯、紅棗、紅豆等補血食品鞏固。
按:本案少年未及弱冠,單憑主訴疑為虛證,但細察之,不難發現為虛中有實,還不乏因實致虛機制。即一方面學業繁重,一方面多坐少動,導致肝氣郁滯也為本病核心病機之一,見其運動之后精神反佳、脈弦不細、更有動急,皆可佐證。故治療當注重疏氣透熱,輔以養血,解散郁熱于無形,心神自得其安,夜寐轉佳也能促生其血。方中因其脈動急有陽亢之跡,故去柴胡之升提,合芍藥甘草湯之柔緩,兼制其氣浮。
患者馮某,女,74 歲,2021 年10 月2 日初診。主訴:反復頭痛10 余年。患者10 余年來反復間發頭部右側刺痛,日間較頻,激動時加重,近伴頭昏沉、右側頭木,測量血壓升高(最高200/110 mmHg);時發心悸、胸悶,雙目脹痛灼熱、視物模糊;左小腿麻木感,右側頜下淋巴結腫脹灼痛;耳內癢,聞異味易發咽癢嗆咳,泡沫痰,量少色白;食欲不佳,稍多食即胃脹,進食時咽中稍有梗阻感,左肩關節受風后疼痛,大便日一行,羊屎狀、難解,寐差,寒熱不調。西醫檢查示:腦血管供血不足,頸內動脈粥樣硬化,陳舊性腔梗,高血壓(服降壓藥控制尚可);舌質暗紅,苔淡白稍厚;脈弦細滑,左尺沉;形體適中,面色黃,語言細碎焦慮。既往史:素來性格憂郁,多操勞,易激動;既往月經血塊多,色偏黑;有膽結石、腎結石病史;曾因腰痛行腰椎手術,術后腰痛未改善,記憶力下降。辨證為:血虧氣郁,化火上攻,夾痰兼瘀,肝心為主,牽涉膽胃。處方以解郁合歡湯加減(加強清熱,兼化痰瘀):合歡皮15 g,郁金15 g,當歸15 g,柴胡10 g,生白芍15 g,茯神15 g,炒梔子6 g,牡丹皮8 g,酸棗仁10 g,陳皮10 g,夏枯草12 g,僵蠶10 g,貓爪草10 g,荊芥10 g后下,前胡10 g。7 劑,水煎服。
復診:服上劑后,右側頭痛未作,血壓降至134/75 mmHg,心悸、胸悶頻率減半,雙目脹痛灼熱除,左肩關節吹風后疼痛也減,右側頜下淋巴結灼熱除,觸之仍痛,耳內癢、咽癢、嗆咳均除,左小腿仍麻木,食納較前轉佳,入睡轉佳,仍易醒。守方略做加減繼進,貓爪草改為浙貝10 g、牡丹皮加至10 g、荊芥減至6 g,10 劑。囑續服后,若諸癥穩定,可改制成水泛丸鞏固。經微信回訪,患者病情穩定,記憶力較前提升,睡眠、食納、二便均正常,已停用西醫降壓藥,監測血壓仍正常,且久不消除的術后腰痛竟也在不覺間緩解大半。
按:本案患者為老年女性,女子以肝血為先天,其又性格憂郁,且多操勞,當素有血虧氣郁之體。肝郁影響膽氣疏泄,則長期食納不佳;氣郁久而化火,易于升騰無制,故好發偏側頭痛,咳嗽也呈陣發性,且均與情緒密切相關;病久生痰及瘀,促成局限病灶,則病轉反復難消。治療首當分清氣血、標本關系,養血安神貫穿始終,消痰、行瘀并行不悖,疏氣之中降氣、降火,三管齊下,全面與重點相得益彰。
當今社會日益增長的繁重腦力工作與心理壓力,使得臟神失調——神經功能紊亂的患者逐年激增。中醫認為 “陽氣者,煩勞則張” ,陰陽失諧,則相對較淺、使用最多的氣血關系,失調首當其沖。臨床上大家較為習用的有丹梔逍遙散類、酸棗仁湯類、養血安神丸類,在治療此類病癥時,確實可以發揮較多作用,而同為調和氣血的解郁合歡湯,相對少為人知。劉英鋒教授認為,因解郁合歡湯在逍遙散的基礎上不僅加大疏肝解郁之力,更兼透熱、安神之功,尤其對脾并不弱而肝氣偏亢的體質為病,易呈血虛神浮之勢,則唯此方更為合拍,臨證再根據其3 種病機的偏重不同,略作加減,治療諸多用常方而不效的疑難病例,常可獲意外之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