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師金娟 肖定洪(.上海市嘉定區中醫醫院 上海 0899;.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 上海 0003)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簡稱新冠肺炎)是由新型冠狀病毒(SARS-CoV-2)引起的呼吸道傳染性疾病,屬于β屬的冠狀病毒,目前我國以德爾塔變異毒株為主。該病傳染力強,傳播速度快,已形成全球大流行,對人類健康造成嚴重影響。新冠肺炎屬于中醫 “瘟疫” 范疇,為感受戾氣所致,起病急驟、變化快,易化火傷津, “濕毒” 是其病理核心, “濕、毒、瘀、閉” 為其病機[1]。濕毒邪郁伏于膜原,或順傳于表,病情輕淺,或直入肺腑,傷及中焦脾胃,氣機升降失司,肺熱下移大腸,腑實里結[2]。究其病因,戾氣侵襲致 “邪不去則病不廖,遷延日久,愈沉愈伏” ,因此,吳又可在治療上提出 “以逐邪為第一要義” ,指出 “邪去正自安” “客邪貴乎早逐” ,故 “給邪以出路” 是治療瘟疫類疾病的基本原則。筆者在治療新冠肺炎時以此基本原則為指導取得不錯效果,茲舉例說明如下。
吳又可提出 “邪伏膜原” 之說, “邪自口鼻而入,則其所客,內不在臟腑,外不在經絡,舍于夾脊之內,去表不遠,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為半表半里,即《針經》所謂橫連膜原” 。薛生白曰: “膜原者,外通肌肉,內近胃腑,即三焦之門戶,實一身之半表半里也。邪由上受,直趨中道,故病多歸膜原。” 濕毒之邪伏于膜原,濕性重濁黏膩,裹邪于內,不得發散,邪氣不能與衛氣相行,故不得出。治療上予開達膜原,給邪以出路。
患者王某,男,80 歲,主訴 “發熱10 d” 于2022 年4 月14 日入院。患者10 d 前出現發熱,體溫最高37.8 ℃,偶有中上腹不適,胃納一般,二便調。當天核酸檢測陽性。既往左腎腫瘤手術史。未接種新冠疫苗。入院時查體T:37.0 ℃,指脈氧飽和度98%。舌紅苔灰厚膩。查血常規:白細胞3.99×109/L,中性粒細胞數2.72×109/L,淋巴細胞數0.57×109/L,CRP 10.42 mg/L。胸 部CT 示: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合并感染,兩肺少許纖維灶,兩肺部分支氣管稍擴張。診斷為普通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予鼻導管吸氧(2 L/min),口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普通型協定方[3]。4 月20 日起出現惡心嘔吐、納差乏力、胸悶氣促,查胸部CT 提示兩肺炎癥較前加重。經三級醫院專家會診,診斷為重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予俯臥位通氣、奈瑪特韋/利托那韋片口服(療程5 d)、低分子肝素鈉及胸腺肽皮下注射等治療。
4 月23 日二診:胃納差,惡心,無嘔吐,乏力,身體困重,胸悶氣促,口干不欲飲,小便量少,大便每日1 次,成形。舌紅苔黃厚濁膩。處方:檳榔6 g,厚樸12 g,草果3 g,知母9 g,赤芍18 g,黃芩12 g,紫蘇葉9 g,紫蘇梗9 g,太子參30 g,藿香12 g,麥冬9 g,炒谷芽15 g。3 劑代煎,溫服。同時予血必凈靜滴。由于患者食欲不佳,服藥期間仍胃脘不適,囑患者少量頻服,每天1 袋。
4 月29 日三診:惡心嘔吐、胃納好轉,乏力減輕,但中上腹脹,輕度乏力,大便每2 日1 次。舌紅少苔。復查胸部CT 提示兩肺上葉病灶實變,滲出增多;兩肺下葉病變較前相仿。處方:太子參30 g,麥冬12 g,五味子9 g,黃芪30 g,生白術15 g,升麻6 g,赤芍30 g,牡丹皮12 g,黃精9 g,女貞子18 g,旱蓮草15 g,稻芽15 g,麥芽15 g,陳皮6 g。5 劑。停用血必凈。5 月4 日查房,患者訴排出較多大便后腹部脹滿等癥狀消失,胃納可,二便調。舌紅苔薄白。連續2 次核酸陰性出院。
按語:本案患者舌紅苔灰厚膩,與《溫疫論》 “感之重者,苔如積粉,滿布無隙” 的描述完全吻合。濕毒之邪郁阻,氣機不通,水液代謝失常,見口干不欲飲;濕邪困阻脾胃,脾胃升降失司,則見納差、嘔惡及胸悶。《溫熱經緯》云: “疫證最怕邪伏募原,內壅不潰,為難治。” 濕邪伏匿膜原,非辛溫燥烈之品破氣疏利氣機,則濕邪不去、熱邪不透[2]。治療予達原飲,檳榔、厚樸、草果共為君藥,三藥相互協調,辛開苦降,行氣破結,透達募原,疏利氣機,逐邪外出。佐以清熱涼血、健脾理氣之品,以恢復脾胃的運化功能。同時輔以血必凈注射液靜滴活血化瘀。其后患者舌苔厚膩變薄,但正氣耗傷,余毒未清,治療以益氣養陰為主,方用生脈飲加味。經治療,隨著正氣、陰津恢復,氣機暢達而愈。
吳又可《溫疫論》曰: “疫邪先傳表后傳里,忽得戰汗,經氣輸泄,當即脈經身涼,煩渴頓除。” “氣屬陽而輕清,是以邪在氣分則易疏透。” 當毒邪由衛分傳入氣分或衛氣同病時,當從表解,運用 “透邪外出” “透熱轉氣” 理論,使氣機通暢,邪熱外出。
患者李某,女,25 歲,主訴 “發熱伴咽痛4 d” 于2022年5月1日入院。發熱4 d,最高體溫38.2 ℃,咽痛,鼻塞流涕,偶咳嗽咳痰,痰不易咳出,氣促,無胸悶,胃納一般,二便調,睡眠可。口服連花清瘟顆粒未改善。2 d 前核酸檢測陽性。已接種新冠疫苗3 針。血常規、C 反應蛋白等檢查均正常。舌紅苔薄黃。診斷為輕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處方:金銀花12 g,連翹9 g,荊芥9 g,板藍根9 g,薄荷6 g后下,蘆根15 g,炙麻黃6 g,杏仁9 g后下,生石膏30 g先煎,甘草6 g,柴胡9 g,黃芩9 g,金蕎麥15 g,藿香9 g,薏苡仁15 g,牡丹皮9 g。3 劑。
5 月4 日二診:咽干,無發熱,偶有咳嗽咳痰,咳痰不暢,鼻塞流涕,胃納一般,二便調。舌紅苔薄黃微膩。處方:金銀花12 g,連翹9 g,板藍根9 g,蘆根30 g,荊芥9 g,柴胡9 g,黃芩9 g,金蕎麥15 g,藿香9 g,薏苡仁15 g,牡丹皮9 g,白芷6 g,甘草3 g。3 劑。
5 月7 日三診:癥狀同前,處方改藿香、柴胡、黃芩各為6 g,蘆根為15 g,去板藍根、牡丹皮、白芷、甘草,加麥芽15 g、白茯苓12 g、山藥18 g、佩蘭6 g。6 劑。連續2 次核酸陰性出院。
按語:吳又可云: “凡元氣勝者毒易傳化,元氣薄者邪不易化,即不易傳。” 順傳可傳氣分(表),邪氣留戀氣分而不解,故邪熱壅肺。本案為年輕女性,毒邪從口鼻而入,正邪相爭,正氣未衰,正氣盛而毒邪傳化,順傳入氣分,邪氣郁滯,衛表不通,故見發熱。邪毒壅滯,肺氣上逆,肺失宣降,故見咳嗽咳痰、氣促。病在上焦肺,肺為嬌臟,如吳鞠通所說 “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 ,故用藥選辛涼輕解之品,予銀翹散和麻杏石甘湯。金銀花、連翹與荊芥配伍,有疏風清熱透表的作用,給熱邪以出路;麻黃、石膏、杏仁、甘草四藥清熱宣肺、止咳平喘;佐以化痰祛濕之藥,使邪熱沿臟腑出,從肌表外透。后期咳嗽氣促好轉,邪熱漸去,余毒漸消,治療以化濕健脾為主,衛氣得通,邪熱自除。
吳又可《溫疫論》云: “有發黃因下而斑出者;有竟從發斑而愈者;有里證急,雖有斑,非下不愈者。” “凡疫邪留于氣分,解以戰汗。” “留于血分,解以發斑。” 戰汗、發斑反映不同層次邪解途徑。濕毒邪入里,日久耗傷氣血,邪入營血,熱傷血絡,血不循經,溢于脈外。邪毒入血分,損傷血絡,治療應涼血散血,從斑而出,即 “透斑” 邪出。
患者劉某,女,65 歲。主訴 “咳嗽咳痰10 d” 于2022 年4 月16 日入院。患者10 d 前出現咳嗽咳痰,痰黃可咳出,胸悶喘促,胃納差,二便調,夜眠差。當日新冠核酸檢測陽性。既往高血壓、冠心病、心包積液、系統性紅斑狼瘡、關節炎病史,長期服用強的松。未接種新冠疫苗。入院時查胸部CT 示:兩肺間質性改變合并感染,右上肺輕度支氣管擴張,肺動脈高壓,心包積液。血常規:淋巴細胞數0.46×109/L,CRP 116.31 mg/L。診斷為普通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入院后2 d 左上臂出現大片瘀斑,查凝血試驗:部分凝血酶原時間30.30 s,凝血酶時間15.10 s,纖維蛋白原6.02 g/L。D-二聚體4.60 μg/mL。由于患者瘀斑明顯,未予抗凝藥物。4 月23 日查房見患者咳嗽咳痰,咳黃痰,偶伴喘促,左上臂大片瘀斑,胃納可,二便調,夜寐安。查體:指脈氧飽和度98%,呼吸19 次/min。舌紅苔薄少津,根部黃膩,有裂紋。查凝血試驗:部分凝血酶原時間18.20 s,凝血酶時間16.00 s,纖維蛋白原4.72 g/L。D-二聚體1.15 μg/mL。處方:生地9 g,赤芍27 g,丹皮9 g,麥冬9 g,太子參9 g,五味子3 g,水牛角30 g,防風6 g,蟬蛻6 g,黃芪15 g,黃精10 g。3 劑,水煎服。
4 月26 日患者偶有咳嗽咳痰、喘促,皮下瘀斑較前改善,胃納可,二便調,睡眠可。查血常規:淋巴細胞數0.98×109/L,CRP 4.11 mg/L。凝血試驗:凝血酶原時間12.30 s,國際標準化比值1.07,部分凝血酶原時間21.90 s,凝血酶時間16.70 s,纖維蛋白原3.67 g/L。D-二聚體0.64 μg/mL。4 月28 日患者皮下瘀斑改善,無咳嗽咳痰,喘促偶作,納眠可,二便調。連續2 次核酸陰性出院。
按語:本案患者存在系統性紅斑狼瘡基礎疾病史,長期服用激素,而素體陰虧[4]。初期時以咳嗽咳痰、喘促為主,邪毒在氣分,正虛邪盛,無法透邪外出,邪熱由氣轉營,耗傷營陰,血溢脈外,可見瘀斑、出血等凝血功能障礙,是 “邪入血分” 表現。對于瘀斑,葉天士曾曰: “在衛開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入血直須涼血散血。” 故治以涼血散血,予犀角地黃湯。生地通瘀涼血以補陰,赤芍去惡血、生新血,水牛角清熱涼血,牡丹皮泄血中伏火,諸藥合用散瘀活血、清熱透斑。血分之熱易耗傷津液,合用生脈散養陰生津,使血分熱邪得以外散而愈。
《溫疫論》描述了溫病的9 種傳變情況,云: “邪氣一離膜原,察其傳變,眾人不同者,以其表里各異耳。有但表而不里者,有但里而不表者,有表而再表者,有里而再里者,有表里分傳者,有表里分傳而再分傳者,有表勝于里者,有里勝于表者,有先表而后里者,有先里而后表者。” 然雖言9 種傳變,概而論之,可簡化為邪伏半表半里膜原基礎上往表或往里傳變。吳又可進而言 “凡此九傳,其去病一也” ,更進一步指出了9 種傳變的治療原則—— “去病” ,即本文所述之 “給邪以出路” 。本文案例一是邪伏膜原的典型表現,但出現向里傳變的趨勢,以達原飲加味取效。案例二、三則為 “但表而不里者” 的不同表現,吳又可言 “但求得斑得汗為愈疾” 。案例二治療以透邪達表為主,藥選辛涼輕解,予銀翹散和麻杏石甘湯加減。案例三存在系統性紅斑狼瘡基礎疾病,病程10 余天后出現皮膚瘀斑,是為熱入營血,耗傷營陰,血溢脈外,可從透斑而愈。因此,在治療新冠肺炎時,筆者認為,應把握邪伏膜原的基本病機,分清疾病傳變的表里,針對性選方用藥取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