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輝,李 峻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三農”問題是關系國民生計的根本性問題,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解決“三農”問題是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提出要科學有序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和組織振興。[1]《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以下簡稱《“十四五”規劃》)明確要“提高農業質量效益和競爭力”,且將鄉村振興列為“十四五”遠景規劃的重點。[2]人才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關鍵環節,農民是實現鄉村振興的核心主體,鄉村人口素質的提高、農民群體的全面發展是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核心目標。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統籌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協同創新,推進普職融合、產教融合、科教融合”[3]。繼續教育作為我國現代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覆蓋人的生命周期最長、形式最靈活的一種教育形式,它與鄉村振興之間存在很強的內在關聯性、高匹配性與高鏈接性。現有的諸多研究表明,繼續教育可以更新、補充和拓展農民知識技能,優化鄉村知識結構,培養與提高農民創新能力和專業技術水平,是調整鄉村產業結構、促進鄉村經濟發展、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有力支撐[4],可以在服務鄉村全面振興方面發揮重要作用。那么,當前鄉村振興的主要障礙是什么?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可及維度在哪里?繼續教育應該如何更好地服務鄉村振興?對這些問題的厘清不但有利于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還有利于繼續教育的高質量發展。
鄉村振興戰略是繼“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后,黨和國家為實現“農業、農村和農民”現代化而出臺的創新方案與升級策略,它關涉鄉村社會中政治、經濟、文化與生態等多領域的全面振興,因此,實現鄉村振興是一個需要協同攻關的重大課題,它不可能靠單一力量來完成,而是需要社會政治、經濟和教育等各種支持系統的共同發力,只有在深刻理解鄉村全面振興的時代困境與現實需求的基礎上,才能精準地把握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時代命題與實踐路向。
鄉村振興是產業、生態、鄉風、治理與生活的全面振興,而“產業興旺”是實現鄉村振興的著力點和物質基礎,產業興則鄉村興。長期以來,我國傳統的鄉村產業形式單一,多停留在農產品的生產階段,產品附加值低、同質化嚴重導致鄉村產業的競爭力與效益不足,農民缺乏自盈利能力與增收能力。世界農業發達國家的經驗表明,只有通過將二、三產業嵌入農業,才能實現第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以下簡稱“三產融合”)。“三產融合”是以農業為依托構建各個產業交互融合且動態平衡的現代農業產業體系,并通過技術變革與產業服務來推動農業鄉村的質量效益與動力轉換,它不但可以在橫向促進產業鏈的多元化與增殖化,滿足社會的異質性需求,還可以在縱向上促進產業鏈的延伸與整合,提升鄉村產業的穩定性。例如,通過二產的加工,三產的鄉村旅游、市場營銷和服務等,使鄉村的產業鏈從原來的原材料生產延伸到加工、流通與品牌建設等環節,形成現代農業產業體系。只有這樣,才能將鄉村產業做大、做強、做精、做活,才能增加農民收入,豐富農民的物質生活,不斷滿足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達到共同富裕。因此,近幾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都將“推進農村一二三產融合發展”“聚焦產業促進鄉村發展”作為關鍵詞與高頻詞;可以說,沒有產業的融合發展就沒有鄉村的振興,也就不可能實現城鄉的一體化發展。
但是,農村的“三產融合”是“鄉村多元經濟的相互滲透、融合與發展”[5],它的實現需要既懂得農業種植生產,又懂得企業經營管理,還擅長市場營銷與品牌服務等多領域交叉的“企業家式”的人才,我們稱之為“鄉村經濟精英”。如改革開放初期部分以“農民企業家”身份出現的“鄉村經濟精英”利用鄉村經營體制改革所釋放的鄉村生產力,在村社創辦集體所有制的鄉鎮企業,將全新的商品經濟關系導入了傳統的鄉村社會,為鄉村經濟注入了新動力,使鄉村從傳統自給自足的經濟實體“蛻變”為與商品經濟緊密聯系的經濟實體,這種新型經濟關系在鄉村社會的廣泛滲透后重塑了當時的鄉村社會。從我國傳統鄉村社會發展演進的歷程來看,“鄉村經濟精英”是鄉村社會穩定與經濟發展的關鍵性力量。鄉村振興需要有一定數量的“鄉村經濟精英”成為“三產融合”的實踐主體或“領頭羊”,為鄉村“三產融合”起到示范效應或帶動效應。可惜的是,近幾十年來的城鎮化發展導致原來的“鄉村經濟精英”或在市場中沉淪,或成為民營企業家后融入城市社會并割斷了與鄉村的聯系;與此同時,年輕人通過學習或外出打工等也開始脫離鄉村。據統計,2020年我國鄉村流出勞動力人口就達1.69億之多。[6]這就導致了“鄉村精英”的斷層。“鄉村經濟精英”式微的結果是鄉村產業日益空心化。盡管近年來黨和國家制定了精準扶貧政策,采取干部蹲點、派駐大學生村官等方式來強化鄉村建設,但這種外力拉動型舉措并沒有給鄉村真正帶來持久的“自我造血”能力,導致鄉村“三產融合”的內生動力不足。
英國經濟學家威廉·佩蒂(William Petty)認為,勞動者的技能是生產力的第一大影響因素。[7]“古典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Adam Smith)進一步闡述了“知識、經驗、技能”三要素與生產力之間的關系,并洞察到教育作為個體提升知識與能力的投資屬性。[8]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西奧多·舒爾茨(Theodore W. Schultz)指出,勞動者的技能、知識與勞動能力要素決定了勞動者勞動能力的高低,也決定了勞動的價值生產率。[9]芝加哥學派經濟學家加里·S·貝克爾(Gary S Becker)立足于人力資本的形成過程,將勞動者提升自身職業技能、學歷與健康水平等方面的投資看作人力資本。[10]無論何種界定方式,人力資本理論始終將人作為影響社會發展的關鍵因素,勞動者的素質、技能與知識水平對社會經濟發展起到決定性作用。根據人力資本理論,鄉村能否實現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歸根到底取決于鄉村人力資源水平。鄉村振興對人力資源的依賴性越來越明顯,可持續的人力資源開發與人力資本積累正成為影響鄉村發展的重要因素。[11]
但是在我國城鄉二元體制與城市優先政策等因素的影響下,大批青壯年或高素質人口離開鄉村進入城市謀生,而年齡大、學歷低、身體差的人口成為留守鄉村的主體,導致鄉村人才等生產要素出現快速流失、“去技能化”與“非農業化”現象。據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數據顯示,我國共有鄉村人口約5億人,占全國人口比例為36.11%。[12]雖然隨著高等教育的普及化,鄉村增量勞動人口的綜合素質普遍得到提升,但是鄉村地區的存量勞動人口的總體學歷偏低,技能型人才較少,且能兼具農工商三大產業體系的人才更是鳳毛麟角。據調查,我國農村農業從業人口中老年人占比80.9%,其中55歲以上的占比約為33.6%;具有大專以上學歷者占比為1.2%,初中、小學學歷的占比達到85%以上。[6]而美國農業部2022年發布數據顯示,37.18%的農業從業者具有本科以上學歷。同時,我國農村農業人才隊伍職稱層次結構重心過低,其中初、中、副高與正高級職稱占比分別為48%、38%、11.4%與1.6%,并且他們中大多數人不能真正下沉到農業農村一線。[13]2018年鄉村居民中具有科學素質的人口比例只有4.93%,低于全國水平的10.56%。[14]同時,我國鄉村各類實用人才在鄉村勞動力中的占比僅為3.3%。[15]
農民是鄉村產業振興的主力軍,但是由于鄉村人才缺口較大,勞動力人口的年齡結構與技能結構的老化現象嚴重,人力資本附加值低,在鄉村人力資本存量已經很難滿足和適應現代農業生產方式需要的情況下,人力資本開發出現內生性動力不足的困境,導致目前鄉村人力資本的供給存在著質量和數量上的缺憾,現代鄉村社會發展的核心動力出現逐步減弱的趨勢。可見,我國鄉村的人力資本供給渠道是解決鄉村產業振興核心問題的“特效藥”。
“人類是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16]人需要生活在物質與意義共存的雙重世界之中。“意義是文化的靈魂,文化的建構實質上是意義的建構。”[17]鄉村文化振興、鄉村治理與民風養成的關鍵在于建構鄉村“意義共同體”,并使其成為鄉村振興的動力系統,“意義共同體”中的多元主體追逐著共同的意義并自覺地投入鄉村振興的實踐中,成為鄉村振興一致性內驅力的重要來源。鄉村文化是鄉土社會的風土人情、價值共識、經濟模式與道德規范等經過長時間的沉淀而形成的,且能被鄉村居民普遍接受并能內化為行為規范的一種觀念體系。它對維護鄉村的公序良俗和增強鄉村社會的凝聚力起到根本性作用,而良好的社會凝聚力不但可以提升村民的價值認同感與歸屬感,還可以有效降低鄉村的治理成本。因此,鄉村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的內在要求,對產業、人才、生態與組織等方面的振興起到不可替代的價值引領作用。
但是在城市迅速發展的背景下,鄉村出現了年輕人大量流出、鄉村文化存續困難與鄉村文化活力逐漸減退的窘境:一方面輕視或排斥鄉土傳統優秀文化;另一方面是不加鑒別地引進外域文化,造成鄉村傳統優秀文化不斷式微,鄉村中原有的“精神共同體”被逐步瓦解,鄉村原生性的意義再生產機制被破壞,鄉村的低俗文化、非道德行為、封建殘余思想等屢見不鮮,鄉村的精神品位開始“降維”。更危險的是,鄉村文化的衰敗導致了鄉村公共精神的消解。鄉村公共精神是指整體的鄉村公共意識或就鄉村公共問題與公共利益達成的價值共識,也是一種對鄉村有強烈歸屬感和認同感的情懷,并能在平衡個人與集體利益、維護公共準則的基礎上主動參與鄉村治理行動能力。[18]說到底就是一種指向鄉村公共生活的價值追求與精神風貌,它內含著鄉村生活共同體中成員之間的平等互信、團結合作、自覺的規則意識,以及對公共責任與社會義務的擔當。鄉村公共精神的消解導致了鄉村公共空間縮減、集體觀念淡漠、倫理道德失范等問題;鄉村公共規則存在脫離鄉村實際、結構失衡與內容空泛等問題;鄉村治理中的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價值取向明顯,導致村民參與公共事務的熱情消退,鄉村治理與鄉風建設難度加大、成效不彰,這些成為鄉村振興中的隱性障礙。
“可及性”最早是自動化科學中的技術名詞,后來被引用到醫療服務領域,并從供需關系的視角來定義“可及性”的涵義:一是指服務者對顧客需求的滿足度;二是指服務與需求之間的適配度。[19]如今,“可及性”指的是某種事物或某種技術所能涵蓋(達到)的效果,或者是它的功能用途所能涉及的范圍與內容。按照這種定義,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可及性就是指繼續教育對鄉村振興所能起到的促進作用范圍,或者是它對鄉村振興過程中的教育需求的滿足度(達成度)。繼續教育具有“公利性”與“公益性”的雙重功能,前者主要表現為繼續教育可以協同不同社會主體共同維護或協調公共利益,并對資源進行優化配置與整合利用,從而實現公共利益的最大化。繼續教育是為公民提供公益性而非營利性的教育服務與培訓產品的教育類型,使公民獲得生產生活技能,實現社會效益的最大化,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可及性在本質上是其功能外化的最大“閾值”。
鄉村振興是我國鄉村發展的新模式,它既不是傳統鄉村的加強版,更不是對現代城鎮模式的簡單復制,而應該是“基于鄉村獨特性的多元可能性和豐富性的實現”[20],是鄉村的全面現代化。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采取了多種途徑對鄉村進行“幫扶”,但是鄉村與城市的差距依然越來越大,究其緣由多種多樣,但根本的一點是過去的“幫扶”模式是站在政策高位或懷揣理論預設對“三農”問題采取應急性對策或碎片化表達,很難守住“鄉村振興為農民而興”的基本立場,并且有可能存在理論預設過度裁剪或修飾實踐經驗的現象。更為糟糕的是,碎片化的政策表達還會滋生出“即時性偏好”,將外部“幫扶”的片段性場景理解為鄉村振興的全部,無形中消解村民在適應鄉村情境中的主體韌性,遮蔽了鄉村振興過程中的情境復雜性與時間延展性,難以完整展現村民作為鄉村振興實踐主體的基本樣態、運行邏輯與真實效果。
毋庸置疑,作為長期生活于鄉村社會的村民,他們在處理鄉村自然環境和鄉村社會關系的過程中形成了一套“自成一體”的鄉村思維模式與行動邏輯。因此,農民不應成為鄉村振興的被動接受者,而應是鄉村振興的行動主體與內生性動力源,但鄉村振興是一項開創性很強的工作,這就需要真正了解鄉村、熱愛鄉村、身在鄉村且具有前瞻性與創造性的人才來擔當“引領者”的角色。基于此,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應有一群有知識、懂技術、肯實干和具有開創精神的本土人才隊伍來帶動產業振興,凈化鄉風和實現鄉村善治,即實現精英群體賦能鄉村振興。問題在于,目前我國鄉村存在人才結構老齡化、學歷層次不高、技能過時、領導力不足等問題,難以滿足鄉村振興戰略對人才的需求。因此,鄉村振興亟須重塑鄉村精英群體。
教育是重塑鄉村精英群體的主要途徑,如強化鄉村基礎教育質量,使更多的鄉村青年有機會進入大學深造。但是事實上,在當前的城鄉體制下年輕人讀完大學后面臨的職業選擇會更多,也就很少有人愿意再回到鄉村尋找未來的職業發展道路。因此,筆者認為當務之急就是在鄉村存量人口中特別是青年人中培養精英群體,而繼續教育是當前最適合、最有效的方式之一。首先,我國繼續教育已經建立起中專、大專、本科等不同層級的學歷教育體系,還有不同類型的證書培訓體系,不但可以通過學歷教育來提升鄉村存量人口的學歷,還可以通過證書培訓體系來提升鄉村存量人口的技能;同時,繼續教育可以突破時空限制而獲得優質教學資源,并采取靈活的教學方式,能夠很好地滿足村民碎片化學習的需求。其次,繼續教育可以對鄉村青年人的世界觀形成起到良好的引導作用。年輕人是塑造鄉村精英的重點人群,但是他們的思想正處于從未成熟向成熟轉換的重要階段,他們的身份認同與職業發展極不穩定,繼續教育可以為鄉村青年提供思想交流互動空間,并在第一時間把握他們思想動態的基礎之上針對性地進行思想引領,化解他們的思想困惑,堅定他們扎根鄉村、奉獻鄉村的理想信念。年輕人身份重構的過程在本質上就是對鄉村社會文化的認同過程,這個過程使他們與鄉村社會之間形成“共同體意識”,將自身真正融入鄉村社會,完成“鄉村主人”的身份蛻變。最后,繼續教育可以持續為鄉村精英群體的成長提供智力支持。鄉村精英群體的塑造實際上就是幫助年輕人從普通人向精英轉變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還有許多難題需要他們克服和破解。對此,繼續教育可以根據青年精英群體成長的需要提供針對性幫助,如傳授商機識別、市場感知、產品研發、市場營銷、金融管理與風險控制等知識;培養他們創新、冒險、進取、合作、責任擔當等企業家精神;提升青年精英的社會價值引領能力、鄉村治理能力與道德行為示范能力;等等。
繼續教育的傳統定義是“對已離校者進行的各種職業教育與訓練”的一種教育形式。[21]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其定義為“已脫離正規教育、參加工作和負有成人責任的人所接受的各種各樣的教育”,或是“接受某個階段的正規教育”,目的是“在一個新的領域內探求知識和技術”,或“在某特殊領域內更新、補充知識”,或“為提高個人職業能力而進行的受教育活動”。[22]可見,繼續教育與職業教育存在較大的交集,其目的都是通過對在職人員進行知識補充、更新、延展與提升來增強生活的幸福度與生命價值的豐盈度。因此,繼續教育具有補償性功能和發展性功能,前者是以增進生存福祉為取向,側重通過職業技能教育來彌合特定人群的知識與技能斷裂,提升個體生存能力;后者是以提升個體的內生動力與終身發展能力為取向,通過文化知識教育或公民教育來增強特定群體的可持續發展能力。
美國經濟學家羅伯特·默頓(Robert Merton)認為,在社會發展過程中,任何區域中的經濟劣勢都會導致其他方面的劣勢,并使這些劣勢形成累積,且難以破解。[23]因此,產業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重點。印度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認為,“可行能力”不足是貧困問題的根源。[24]這里的“可行能力”實際上是指勞動者的人力資本存量與技能結構。“可行能力”弱的群體通常被流落到“次要勞動力市場”,不但沒有向上流動的空間,還很容易掉入職業“內卷化的陷阱”。我國鄉村的存量勞動力普遍存在生產技能結構老化、生產力低下與思維品質不高等現實問題,成為鄉村經濟落后的主要原因。要改變鄉村存量勞動人口的知識技能結構與思維品質等離不開教育的參與。顯然,促進鄉村人力資本存量和質量的雙重提升不可能依靠傳統學制化的普通學歷教育,專業技術培訓、職業道德熏陶與科學知識傳遞才是鄉村勞動人口最需要的教育內容。
繼續教育是直面就業與生計,致力于提升生產力與生活水平的一種教育類型,它可以圍繞高素質技能型人才培養目標來發揮其補償性功能。如在鄉村普及科技知識,改善人力資本存量,提高村民的可行能力,優化鄉村勞動力配置等,可以成為鄉村產業升級與鄉村經濟增長的“催化劑”。同時,繼續教育可以充分發揮其發展性功能,如在鄉村進行公民教育、職業規劃教育與人生理想教育,培養村民熱愛農村與扎根農村的情感,厚植鄉村人才服務鄉村的情懷等。因此,《“十四五”規劃》強調要通過完善終身學習體系與構建學習型社會來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繼續教育沖破了“學齡”觀念的約束,有利于學習型社會的形成與終身教育體系的完善。繼續教育不但是最契合鄉村需求特點的教育類型,還是構建學習型社會和完善終身教育體系的重要力量,可以為鄉村振興戰略的成功實施提供持續動力與價值導向。
鄉村文化是村民的精神家園與鄉村的內生性凝聚力,鄉村文化的獨特性與稀缺性也可以成為一種產業。因此,鄉村文化既有精神屬性,又有經濟屬性,不但可以激活鄉村振興的基本要素,還可以增強鄉村社會的凝聚力,提振鄉村的精神風貌,對鄉村振興起到價值引領與規范作用。鄉村振興是人才、資金、技術與市場等資源全面嵌入鄉村之中,實現鄉村的全要素振興。但是,資源要素并不會主動嵌入鄉村之中,而是需要經過一個被激活的過程,鄉村文化就是激活這些資源的“催化酶”,它可以將鄉村振興的各種自然資源或人文資源進行創新性的轉化與發展,從而拓寬人才、資金、技術與市場等要素融入鄉村的場景空間、想象空間與情感空間,使鄉村“不再以農業實踐或工業生產被銘記,而是更多地轉向自然生態、鄉風民俗、生活方式等獨特存在”[25],鄉村開始從單一的地理空間轉向可以多元解讀的文化符號。可惜的是,我國多數鄉村所處環境較為封閉,村民往往因為知識不足而缺乏對自我、環境和觀念等方面的理解與肯定,導致自我效能感較低;加上代際傳遞弱勢導致鄉村整體文化缺失,既有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價值觀念與社會治理方式等都不足以滿足鄉村振興的需求,鄉村亟須在充分挖掘鄉村文化潛在價值的基礎之上重建文化再生產機制,以增強鄉村的文化知識存量,提升鄉村的治理效率。
繼續教育的終身性使其成為終身教育體系建構的關鍵路徑,是推動鄉村文化傳承與創新的主陣地,它具有促進鄉村文化再生的衍生功能。一方面,繼續教育可以為鄉村提供文化知識教育,通過對村民傳授現代科學知識,有效增加其知識存量,改善和縮小鄉村與外界在語言、文化與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差異,提升他們對現代文化生活的適應能力,為鄉村的自我發展與自主發展奠定基礎。同時,繼續教育還可以通過文化知識教育喚起村民對鄉村環境與鄉村生活的理解與欣賞,提升他們挖掘鄉村傳統優秀文化潛在價值的能力,增強村民的文化自信。另一方面,繼續教育可以通過在鄉村開展公民教育來提升鄉村的社會治理效率。如根據鄉村文化傳統與村民特質來實施公民教育,對他們進行國家與民族精神主題的教育,提升村民的社會認同感。又如,將鄉村自治內容與鄉村組織機制等相關知識納入公民教育的內容中,為鄉村訓練自治人才,實現鄉村的自治與善治,進而為鄉村振興提供支撐。此外,繼續教育還可以將公民道德與公民知識作為鄉村公民知識教育的重要依托,以此培養村民的公共精神與鄉村的內在凝聚力。通過這種方式可以轉變鄉村與外界的“差序格局”,消解鄉村與外部世界的文化壁壘,提升鄉村的社會融入度,擴大村民既有社會關系網絡的寬度與密度。總而言之,繼續教育可以通過知識文化教育、公民教育向鄉村“賦權”和“增能”,以提升鄉村自主決策與自我治理能力。
事物的價值是內隱而靜態的“潛能”,它需要通過實踐并作用于客體才能轉化為現實能量。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價值實現是指人們通過繼續教育實踐活動作用于鄉村振興的不同要素,同時轉化為滿足鄉村振興需求并獲得肯定性評價的結果。可以說,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價值實現是過程與結果的統一,它既是其價值在實踐活動中得以實現的過程,又是獲得積極評價結果的過程。根據我國鄉村的具體情況,繼續教育可以通過多重服務路徑實現其在鄉村振興中的價值。
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在本質上是其融入鄉村社會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服務者的繼續教育必須發揮主體性作用,要從空間、結構、要素與功能等多個方面主動融入鄉村社會結構之中。
首先,推進城鄉空間融合是繼續教育服務鄉村振興的基礎。受各種因素的影響,我國鄉村長期處于不利的地理空間,包括繼續教育在內的各種教育服務都將重心放在城市或縣城,這就導致城鄉教育服務失衡,鄉村的教育體系不完整。因此,繼續教育要聯合城鄉的利益主體,從兩方面入手開辟服務鄉村振興的“第三空間”,消除城鄉的空間隔離。一方面,要以技術技能培訓項目為載體,以省、縣、鄉與村為層級構建超越城鄉藩籬的繼續教育空間,可以整合開放大學縣級教學點和縣職教中心的職能,通過借用鄉鎮中小學的校舍組成鄉鎮繼續教育中心,使繼續教育和鄉鎮社區教育或村民學校有效銜接,實現互助培訓合作,使村民獲得文化知識、產業知識、經營管理知識、生產技能,更新生存理念與發展思維。另一方面,要著力構建城鄉融合的繼續教育服務體系。繼續教育要和城鄉職業學校建立戰略伙伴關系,與鄉村基層組織、農戶精準對接,為鄉村發展提供知識服務、技術服務、信息服務與咨詢服務等,對農業“三產融合”提供指導,降低村民的經營風險。
其次,繼續教育的教育供給要根據鄉村需求的變化而及時調整。一方面,要使繼續教育的專業設置、人才培養規模與規格、辦學層次等與鄉村需求之間形成動態耦合。另一方面,要將繼續教育實施的全過程或所有環節都與鄉村產業發展的階段需求“同頻共振”,構建結構完整、聯系緊密、集“教育·人才·產業·創新”于一體的鏈條,使繼續教育與鄉村產業發展實現實時連接。
再次,實現繼續教育與鄉村振興的要素融合,使繼續教育、鄉村社會、鄉村產業與鄉村治理實現“異質性融合”。不同領域中核心要素的交叉融合可以為鄉村振興催生新的生長點,甚至會使鄉村社會或鄉村產業的內部要素發生“物理性的加法效應”,甚至是“化學式的倍數效應”,如“鄉村+旅游+美食+電商”與“鄉村×特色農產×觀光×休閑”等就可以發揮多要素的組合效應,有利于實現鄉村“生產·流通·消費”一體化,以此延長鄉村產業鏈并促進農民的產業增值與鄉村產業的迭代升級。
最后,要實現繼續教育與鄉村振興的功能融合。繼續教育的基本功能是人才培養與技能提升,而鄉村振興的功能是實現鄉村的現代化,兩者的終極性目標都是指向人的現代化,這為兩者之間的功能融合提供了基礎。繼續教育可以直接融入鄉村產業群或產業鏈,并在資產鏈與業務鏈的銜接中發揮重要作用,成為鄉村產業振興、人才振興的重要推力。鄉村社會資本也可以參與繼續教育之中,實行多元混合所有制辦學,發揮鄉村社會資本在人才培養或職業反向培訓服務等方面的功能,使繼續教育與鄉村振興構成共生共贏的“命運共同體”。
文化治理是現代國家治理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基于國家的某種發展需求設定的發展目標,通過有效的文化干預,達到國家發展目標的實現”。[26]人既是文化承載者,又是教育的客體,教育可以通過對人的塑造來改變文化樣態,因此,教育具有文化治理功能,繼續教育亦是如此。文化治理的目的在于使文化的功能得到實現,文化具有經濟性功能、政治性功能和社會性功能。[27]鄉村文化治理的目的在于構建“鄉村意義共同體”,實現鄉村文化繁榮、經濟發展與社會和諧,推動鄉村的全面振興。
首先,繼續教育要挖掘不同鄉村的文化資源與文化脈絡,強化對鄉村文化中獨特的藝術形式、歷史文化和民風精神的傳承,在此基礎上進行揚棄與改造。特別是繼續教育要創新鄉村文化的內容與形式,通過舉辦積極向上的文化活動與文化教育活動來滿足村民多元化的文化生活需求,如通過舉辦讀書活動、影評、藝術展、文娛活動、才藝競賽等拓展鄉村文化交流空間。此外,繼續教育要充分利用知識優勢與傳播優勢設立鄉村文化活動室,聘請專家開展文化講座,針對社會道德失范現象進行鄉風建設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樹立鄉村道德標桿,以激發村民的道德意識與道德榮譽感,不但可以提升鄉村優秀傳統文化的影響力,還可以豐富鄉村文化生活,彰顯鄉村文化的社會性功能。
其次,繼續教育要推動鄉村文化產業建設。鄉村振興的內容維度是相互促進的,文化產業可以承載、吸引與整合多種鄉村振興的要素,有效促進鄉村文化與經濟的融合發展。我國鄉村文化是在獨特的地理空間與歷史中形成的具有鄉村社會特質的知識結構、價值觀念、鄉風民俗、心理模式與行為準則。它與城市文化有明顯的異質性差異。在社會文化消費不斷增長的背景下,繼續教育要在傳授現代文化產業發展理念的基礎上幫助村民識別鄉村文化的價值與資源,幫助鄉村引進文化產業專家推動鄉村文化資源的產業經營,打造有歷史記憶與鄉村特色的文化品牌和文化產業,發揮文化的經濟性功能。如貴州省雷山縣職業學校與成人中專充分挖掘苗族、瑤族和侗族文化元素在鄉村建設中的價值,并聯合培養苗族刺繡、苗族歌舞人才,形成了以西江千戶苗寨為核心的文化旅游區,僅2023年“五一”假期就吸引了16萬多人次的游客,綜合收入1.6億元[28],完成了從傳統鄉村到現代旅游文化景點的完美轉型。
最后,繼續教育要通過文化知識教育來培養鄉村的精英群體,以實現鄉村組織振興與治理文明。繼續教育不能只停留在對鄉村青年進行學歷與技能教育的功能定位上,而是要在重塑鄉村知識世界的同時重塑鄉村的意義世界。繼續教育要結合鄉村青年的知識存量與未來職業理想,針對性地開展文化知識教育,提升學歷水平,重要的是通過價值觀的引導或矯正幫助鄉村構建統一的意義世界。這種意義世界可以塑造個體的人格結構、歸屬結構、關系結構,使之成為具有公共精神與行動能力的精英群體,增強鄉村社會成員的歸屬感與認同感。通過重塑關系結構可以改變鄉村社會的關系網絡,有利于鄉村權力結構的公平化與均衡化,使所有成員都具有政治參與和社會參與能力,有利于鄉村治理文明。同時,繼續教育對村民的知識傳授與德性教化的同時要關注鄉村社會的結構性資源建設與鄉村的社會集體行動,來增強鄉民之間的互信互惠關系,重構鄉村的社會關系網絡與權力文化網絡,以隱性的文化影響力來增強鄉村自我治理能力,凸顯鄉村文化的政治性功能。
制約鄉村“三產融合”的關鍵是缺少既有豐富的農、工、商經營知識或經驗,又有企業家特質的復合型人才。但是,由于鄉村的閉塞性使農民企業家很難直接從鄉村自然而然地產生,而是需要通過外界學習支持體系的幫助才能獲得企業家的知識與素質。美國學者梅里安(Sharon S. Merian)和凱弗瑞拉(Rosemary S. Kevrera)的研究表明,成人的學習不可能發生在真空中,而是與外部情境保持著緊密的聯系。[27]2017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強調,要加快建立健全企業家培訓體系,并加強對企業家的教育培訓,重點是拓展國際視野、提升戰略思維、培養創新精神與歷練個人品質。[30]企業家的培訓具有成人性、業余性與非學歷性,因而繼續教育要有主動擔當。
與城市企業家相比,鄉村振興背景下的農民企業家培養所需要的培訓內容與培訓方式有較大的差異。因此,繼續教育要根據農民企業家的成長需要和學習特點采取針對性策略。研究表明,農民企業家在成長過程中最亟須獲得的是“管理創新能力”“抗風險能力”“合作能力”“發展規劃能力”和“法律責任的擔當能力”等。[31]因此,繼續教育要根據這些維度來構建知識模塊與設置課程體系。在培訓內容和方法方面需要尊重鄉村教學環境的獨特性與成人學習的自主性,不但要有現代產業知識的學習,還要有對鄉村產業特點與產業前景的分析;既要有理論知識的傳授,又要有結合個人經驗的反思性學習;既要有課堂教學,又要有現場實踐;既要有知識技能與信息的獲得,又要有經營管理思維的養成。因此,繼續教育機構要加強校企合作,將農民帶進管理架構完善的企業進行深度學習,通過案例教學與現場教學來促進思維的升級。優秀企業家的知識體系并非都是清晰完整且可以言表的,在他們腦海中往往還存在大量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性知識,即企業家的智慧。雖然這種智慧不能通過編碼方式傳授,但是在共同體中可以通過觀察、感悟與模仿習得。因此,繼續教育要積極創建農民“學習共同體”,不但有助于他們建立良好的人際合作關系,形成互幫互助的合作精神,更重要的是通過共同體的交流可以優化成員的心智模式與思維方式,提升農民的企業家素質。
總之,鄉村振興戰略是國之大計,已經成為我國人民的共同意志和共同行動。鄉村振興的本質就是人的振興。因此,實現鄉村振興的關鍵在于鄉村人才振興,人才興,則鄉村興,人是鄉村振興的核心和根本,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就必須提高鄉村人力資本存量。繼續教育是我國高等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以服務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為目標,其職能發揮與鄉村振興戰略具有內在邏輯的一致性。因此,繼續教育作為履行人才培養和社會服務職能的重要形式和載體,肩負著服務鄉村振興的重要使命,應該主動對接鄉村振興戰略, 向廣大鄉村延伸,推動辦學的內涵式發展與縱深發展,拓展服務鄉村的領域,提升服務鄉村發展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