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蟹工船》情節背后的文化意義

[摘" 要] 《蟹工船》是一部優秀作品，有關作品的研究從未中斷。改編自小說《蟹工船》的電影于2009年上映。本文圍繞“電影《蟹工船》情節背后的文化意義”，對電影的部分情節進行分析，探討其背后的文化意義和文化價值。對電影情節進行探究，能明晰影片表達的主題、傳遞的思想，幫助讀者和觀眾深入了解日本人想法背后的文化之源。

[關鍵詞] 蟹工船" 象征" 死亡

[中圖分類號] I06"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05-0125-04

一、有關《蟹工船》的研究

《蟹工船》是小林多喜二于20世紀撰寫的一部作品，通過對遭受資本主義壓迫的日本底層勞動人民奮起反抗過程的描寫，弘揚了民眾精神，鼓舞了斗志。

目前學界關于《蟹工船》的研究頗豐。從國內的研究來看，截至2008年，從政治的角度剖析《蟹工船》反映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實際情況的文獻是主流。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對《蟹工船》中漁業的實際狀態以及《蟹工船》的藝術性研究變多。進入21世紀，特別是以2008年的經濟危機為契機，《蟹工船》與經濟相結合的研究開始盛行。僅2008年，cinii（日本綜合學術信息數據庫）關于《蟹工船》的論文就有63篇，主要集中于年輕人對《蟹工船》的看法、中國《蟹工船》研究、《蟹工船》熱潮等主題，濱林正夫的《極限剝削形態——從囚徒勞動到派遣勞動》是其中的代表。21世紀最初十年，關于《蟹工船》的研究不多，主要是從《蟹工船》探究日本歷史。

總體來看，到目前為止，關于《蟹工船》這部小說的研究，從文學的角度出發將之與經濟以及政治相聯系的論文較多，有關電影《蟹工船》的研究相對較少。因此，本文擬從文化的角度出發，分析電影《蟹工船》中各種情節背后所展現的文化意義。電影版《蟹工船》與小說相比較，總體的故事情節沒有太大出入，但影片中涉及的背景音樂、鏡頭轉換以及色彩運用等是很難通過小說表現出來的，這些設計在一定程度上烘托了氣氛，推動著蟹工船上工人們心態和思想的轉變，也推進著故事情節發展。研究影片中故事情節的象征意義，有助于讀者和觀眾更深入地理解作者想要傳達的主題思想，從而準確把握20世紀20年代的大背景之下底層民眾的艱難處境。

二、電影情節中出現的象征

人類的歷史文化一直都是學者們十分關注的一個領域。文本理論創始人克里斯蒂娃認為，生成文本是看不見的摸不著的理念式的存在，是理論抽象的結果。而文化文本正屬于這種生成文本，因此為了探尋這種抽象文化背后所蘊含的深層意義，就需要對其象征意義進行解讀。《朗文現代英漢雙解詞典》這樣定義“象征”：“象征”是“可以體現一個人，一種思想或一種觀念的符號、形狀或物體”[5]，即象征是某種存在的一個指代。

《蟹工船》整部影片中除了直接表現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沖突與矛盾的情節，如監工淺川這一人物的臺詞以及動作等，還有一些潛在的、隱含的，或者觀眾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居于表層之下的細節。對這些服務于電影故事情節發展的隱含文化符號進行剖析，能夠幫助觀眾深入理解影片的主題思想。

1.金色的蟹肉罐頭

影片中，蟹工船上的工人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捕撈螃蟹，然后加工成蟹肉罐頭，這些罐頭雖經工人之手制成，但卻和他們毫不相關。金黃色的罐頭在黑壓壓的船艙里格外耀眼，卻又格格不入，與灰壓壓的漁工們以及他們所處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筆者認為，此處罐頭的顏色也不是隨意選擇的，金黃色的背后存在著一定的象征意義。眾所周知，在我國古代，黃色是皇家的專屬顏色，象征著天子的權威。而在日本，黃色也有類似的象征意義。日本弘仁十一年（820年），嵯峨天皇下令并頒布詔書，把黃?色作為禁色，并規定日本天皇在重要的儀式上，上身要著黃櫨染御袍，于是這種黃中帶赤的黃櫨染便成為象征天皇的位色，是最高等級的禁色。后來歷代天皇在重大的儀式或重要場合，都要身著黃櫨染御袍[7]。也就是說，黃色作為一種禁色是只允許天皇穿在身上的，因此黃色在日本也是權力的象征。由此可知，影片中金黃色的罐頭不單單是罐頭，更是階級權力的象征。

2.背景音樂的變化推動了情節發展

整部影片中，背景音樂大概出現了11次。背景音樂的變化，一定程度上能激發觀眾的情感，幫助觀眾更好理解情節發展。我們知道，在影視劇和電視節目中，背景音樂往往能吸引觀眾的注意力或轉移注意點，實現對節目節奏的整體把控和調整[4]。背景音樂的適當融入也能提高影視劇和電視節目的藝術性，充實其藝術內涵，使其更富有藝術張力，從而豐富觀眾的觀賞體驗。影片《蟹工船》正是通過背景音樂的變化烘托氣氛，預示跌宕起伏的情節，并推動情節發展。

影片的第一次背景音樂出現在監工淺川對漁工進行“鼓動人心”的訓話時。當時“珍寶丸”號剛沉沒，監工淺川只是輕描淡寫地表示“這艘船沉沒了”，然后對漁工們說“要好好干，不要輸給俄羅斯”，語氣及態度非常堅硬。此時，背景音樂響起，風格慷慨激昂，與“珍寶丸”沉沒的悲壯凄婉形成鮮明對比，既烘托了氣氛，也激發了觀眾憤憤不平的情感。隨后畫面切換至一名因體力不支而躺倒在地的漁工身上。看著目光呆滯、毫無生機的宮口被監工拖走，這名漁工腦海里浮現出自己以前在佛堂的經歷，繼而一副壁畫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壁畫上的怪物拿著一種武器正要打向他，忽然一個聲音告訴他“這里就是地獄”。這個時候，背景音樂再次響起，風格怪誕詭異，與令人毛骨悚然的壁畫一起給人一種“地獄”的感覺，進一步凸顯了蟹工船的慘無人道。緊接著，連續不斷的鐘聲突然響起。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為什么會出現鐘聲呢？這讓所有人都感到詫異。盡管影片并未解釋這一聲音的具體來源，但是一個關鍵的鏡頭傳遞給觀眾一個重要信息：鐘聲停止前的最后一幕是關著漁工宮口的那扇大門，而當時的宮口被監工淺川一輪毒打后丟到廁所，已經奄奄一息。眾所周知，自古以來就有“喪鐘”的說法，鐘聲有“時間的流逝、逝去”的意味[6]，結合前后情境，這里的鐘聲指向的是宮口的死亡。

影片中還有一處背景音樂值得回味。由于天氣惡劣，兩名乘坐小船的漁工被海浪卷走，后被俄羅斯人救下。俄羅斯人的船和蟹工船簡直就像兩個世界，如果說蟹工船是地獄，那么俄羅斯人的船一定是天堂。對比陰森且毫無人氣的蟹工船，俄羅斯人的船充滿歡聲笑語，俄羅斯人載歌載舞，享用著美食，仿佛在進行一場盛大的宴會，被救下的兩個日本漁工與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歡快的音樂，輕松愉悅的氛圍，令觀眾耳目一新，仿佛進入另一部影片中。被救下的兩名漁工一開始還對俄羅斯人保持高度警惕，但一番思想斗爭后還是加入其中，身體不自覺地搖擺起來。

影片繼續，故事繼續。在緩慢又充滿希望的背景音樂下，漁工們的“頭目”進行了一番發言：“光夢想是不行的。強烈的愿望一定會實現的。閃耀的未來在等著我們……我們要前進，我們要無數次挑戰。”這是一段號召漁工們起來反抗的鼓動性發言，這里采用的背景音樂與監工淺川強迫漁工們時的音樂不同，它不令人焦躁，卻又十分有力量，這就是漁工們反抗資本主義的前奏。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起義的“頭目”不幸身亡，這標志著漁工們的第一次反抗失敗。此時的背景音樂是憂傷的，背景音樂的變化反映了漁工們的心理變化，也推動著情節發展，即漁工們一開始充滿希望地進行第一次起義罷工，但是漁工“頭目”犧牲，起義失敗。緊接著鐘聲再一次響起，然而這一次的鐘聲是第二次起義的開端。筆者認為這里的鐘聲有兩層含義。其一，表明漁工“頭目”死亡以及第一次反抗的失敗，即喪鐘。其二，暗示了起義大軍的復活：當連續不斷的鐘聲回蕩在蟹工船上，漁工們再一次奮起斗爭，第二次反抗開始。這里鐘聲的變化同樣是工人階級行動變化的反映。

3.“國家”與俄羅斯

蟹工船的階級構成和階級關系所構建的總體結構是當時日本資本主義體制的縮影，具體形象地展現出資本主義剝削體制的建構原理和運行機制。影片中，監工淺川對漁工們進行所謂的“訓話”時，最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國家”，他宣稱現在漁工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日本帝國主義。淺川說，蟹工船的活兒不應該看作公司掙錢的買賣，這是國際上一個大問題。……蟹肉罐頭保持著別國比不上的優越地位，而且對于日本人口過剩的問題、糧食不足的問題，也擔負著重大的使命。為了日本帝國的重大使命，要拼著命沖到北海的大浪里去……正因為如此，即使走到那邊，我們帝國的軍艦也會一直守護著我們[1]。

這是一段非常具有煽動性的話語，淺川宣稱漁工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日本，為了使日本變得更強大，因此再苦再難都必須堅持下來。或許是受到這番話的鼓動，漁夫們認定國家和軍隊是自己背后的靠山，實際上也理應如此。然而諷刺的是，當第一次起義失敗后，漁工們看到帝國軍艦，以為救星來了，殊不知帝國軍艦是與淺川站在一邊的。即便淺川把“為了日本國”掛在嘴邊，但這里的“國家”只是資產階級的代表。出現在電影中的三類主要人物分別是監工、漁工和俄羅斯（當時還是蘇聯）。漁工們的反抗行為正是這一矛盾關系的反映，漁工進行起義也正是由于這一矛盾沖突已經到了無法緩和的程度。影片結局是開放式的，即漁工們進行了第二次起義，但結果未知。雖然影片最后沒有表明勝利屬于哪一方，但我們愿意相信漁工們在第二次反抗中取得了勝利。

三、電影蟹工船中有關“死”背后的意義

影片中，“死”的畫面并不在少數。漁工們試圖集體自殺的行為，言論上談及對“死”的看法，體現了日本人怎樣看待死亡。通過對這些細節進行探討，有助于觀眾更深入了解“死亡”背后所隱含的日本獨特的宗教文化以及當時的日本人對于死亡的理解。

1.死后的世界以及“地獄”和“天堂”

影片中，漁工們幻想著死后的世界，幻想死了之后投胎到一個有錢人家里，甚至商量著下輩子一起投胎到有錢人木村家當兄弟。于是，驚人的一幕出現了：漁工們試圖集體上吊。雖然最后自殺失敗，但是漁工們對于上吊這件事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們相信死了以后可以投胎到一個好的去處。徐翔生認為，佛教初傳日本便向政治生活領域滲透，佛教有關天堂與地獄的思想為日本人所接受。其中佛教三派之一凈土宗的理念對日本人影響最大，日本人的世界觀也因此發生很大變化。凈土宗認為，凡夫俗子想要通過個人的努力去實現涅槃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有通過信仰和持續的念佛修行才有可能得到佛的慈悲庇佑，獲得往生西方極樂凈土的機會。于是日本人開始相信念佛可以消除一切罪惡，不怕死就能迎接死亡。為了往生于凈土世界，日本人非但不害怕死亡，反而憧憬死亡，因此日本國內甚至出現了很多人主動赴死的現象[8]。

由此可知，受佛教思想影響的日本人相信天堂和地獄的存在，甚至希望通過對佛教的信仰在死后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即天堂。影片中，工人們思想上反復橫跳，在“生”與“死”的邊緣搖擺。一方面，因為長時間遭受以監工淺川為代表的資本主義的壓迫和非人待遇以及每天超負荷的工作，他們企圖通過自殺這一形式擺脫痛苦，獲得幸福；另一方面，或許是求生欲望的驅使，又或是反抗資本主義信念的支撐，他們還是茍活下來。

2.對于“心”的解讀

影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某個漁工問父親“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嗎？存在天堂和地獄嗎”，父親回答說“有”并“相信是有的，所以現在要奮斗才行。天堂和地獄是存在的，神在我們心中。去天堂還是去地獄，都是由人的心決定的。心里想的不一樣，看到的世界也會不同”。從今天的視角來看，這位漁工父親所言體現出濃厚的唯心主義色彩。那么，這種看法或者說有關“心”的言論是受何種思想影響呢？日本江戶時期，我國的陽明學傳到日本，并引起很大反響，其社會影響一度超過當時被視為江戶官學的朱子學。而作為日本陽明學的代表人物，中江藤樹的思想顯然與中國陽明學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中江藤樹雖然沒有重復王陽明主張的“心即理”的命題，但是他與王陽明一樣，都認為“心”是本體，是世界天地萬物的本源。他表示“心，統體之總號，太極之異名也。合理氣，統性情……其大無外，其小無內”[3]，把心看作世間萬物的本源，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會如實反映到現實世界。因此，結合小林多喜二先生創作《蟹工船》的時代背景，影片中關于人死后是進入天堂還是地獄的說法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日本陽明學思想的影響。

四、結語

本文對影片中“蟹肉罐頭顏色的象征意義”“背景音樂的變化所產生的效果”“日本和俄羅斯的象征意義”等三個較為隱晦的細節進行了剖析；對影片中出現的日本人對“死”和死后世界（地獄、天堂）的認知，日本人認為“心”可以決定人死后要去到怎樣的世界的看法進行了溯源。對上述情節進行探究，明晰了影片想要表達的主題、傳遞的思想，有助于讀者和觀眾深入了解日本人想法背后的文化之源，影片情節背后的文化意義，進一步了解作品的時代背景，將自己帶入到影片中，產生共情。

參考文獻

[1] 小林多喜二.蟹工船[M].林少華，譯.青島：青島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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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曉東.日本陽明學的思想特質及其影響[J].鄭州輕工業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

[4] 馬飄雪.背景音樂在電視節目中的藝術作用探究[J].衛星電視與寬帶多媒體，2020（4）.

[5] 馬迎春.隱喻與象征的結構-符號闡釋[J].西部學刊，2019（6）.

[6] 邱宗珍.論敘事作品中鐘聲的功能與特質[J].天津社會科學，2018（4）.

[7] 王正春.日語顏色詞的象征意義與文化[D].中國海洋大學，2015.

[8] 徐翔生.日本人の死生観[J].比較日本學教育研究センター研究年報，2013（3）.

（特約編輯 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