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本分析法的集體主義與企業創新研究

張璇 俞坤

【摘 要】 文化是企業創新的核心要素，在企業創新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文化維度中廣為認知的集體主義如何影響企業創新行為值得研究。文章基于我國A股上市公司2009—2020年的樣本數據，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測度企業集體主義，探究其與企業創新之間的關系。研究表明：（1）集體主義能顯著促進企業創新水平提升；（2）集體主義通過降低信息不對稱性以及提高企業內部控制質量促進企業創新；（3）分組檢驗發現，在非國企和低信任組中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存在正向促進作用。上述關系在經過穩健性和內生性檢驗后依舊成立。文章拓展了集體主義領域的研究范疇，為企業構建適宜的企業文化提供了理論支持。

【關鍵詞】 集體主義； 企業創新； 文本分析

【中圖分類號】 F27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4）11-0047-07

一、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完善科技創新體系，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必須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當前，文化影響創新行為已經成為共識。企業文化是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的重要因素之一[ 1 ]，作為企業的共同價值基礎，企業文化約束著每個員工的思維與行為方式，進而影響企業整體的技術創新行為。在眾多文化維度中，集體主義長期受到更多關注和討論。繼1980年心理學家Hofstede在文化維度理論中提出“西方文化是個體主義的，東亞文化是集體主義的”[ 2 ]之后，集體主義幾乎龔斷了隨后的跨文化心理學研究。關于其對企業創新的作用，國外普遍的研究結論是集體主義會妨礙創新的產生，但從集體主義價值觀盛行的幾個國家或地區（中國、韓國、日本等）近年經濟發展和創新排名（圖1）來看，該觀點似乎并不成立。2023年的全國宣傳思想文化工作會議中，首次提出了習近平文化思想，表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文化建設，為新時代文化建設明確了路線圖和任務書，彰顯了國家對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視，也體現了文化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助力作用。具有集體主義觀的國家，應該如何重新認識集體主義，構建與發展適合的文化體系，以及如何客觀地對待西方學者的論斷，在現階段值得進一步探討。

文化的定義和難以準確度量始終是既往文獻不能解決的核心問題：一是現有的研究大多局限在同一維度文化“非此即彼”的印象中。比如Hofstede將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劃分為一個維度的兩個方面，“集體主義強的組織個人主義就弱”。但也有不少學者認為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并非互斥，而是相關的。如Bhawuk等[ 3 ]認為，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不是兩極結構，而是兩個獨立的維度。因此采用一個指標同時反映研究對象的集體/個人主義傾向的強弱并不恰當，即難以運用一個數值指標同時反映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二是缺少合適的量化指標測度文化。目前普遍的衡量途徑是采用調查問卷和訪談的形式獲取企業文化的具體內容，但這樣的搜集方式只能獲得截面數據，導致樣本量較為有限，且受到主觀因素的影響太大。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本文采用目前新興的機器學習文本分析方法，從微觀企業的文化視角揭示集體主義文化如何影響企業的創新活動。同時，結合現有文獻重新梳理了集體主義的定義和范疇，運用新的衡量結果探索我國企業文化類型與創新的契合關系，彌補了微觀企業文化與創新研究的不足，對完善我國企業文化建設和管理實踐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集體主義內涵

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下，無論是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還是構建一套適合我國國情的創新理論，集體主義的內涵都是需要認真思考的重大理論問題。集體主義的含義不是狹隘和完全排斥個人利益的集體主義，其代表的是群體中大部分個人利益訴求的集體主義。

本文借鑒以往學者的研究（如表1所示），參照我國的文化背景，將集體主義的內涵定義為“在規范的道德和制度基礎上重視對群體的責任與義務，強調國家利益、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和諧統一的一種文化觀念”。在重新賦予集體主義新時代內涵的基礎上，面對高質量創新發展的要求，更應該探索出一套符合中國企業的文化體系。

（二）集體主義與企業創新

首先，集體主義會促進企業創新水平的提高。集體主義價值體系中蘊含著許多積極的思想，將對企業創新行為產生正向的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集體主義文化強調“協作”與“團體”的力量，利于企業整合競爭優勢，積攢力量實現創新。集體主義價值觀念的特征是個體組成緊密的團體相互保護、團隊合作。“協作”是在諸多企業文化中與創新最相關的價值取向之一[ 9 ]。強調團隊協作，在企業管理實踐中不僅有利于員工內部建立良好的信息分享渠道，促進有利于創新相關知識信息的流動與共享，而且對企業內部研發人員之間的凝聚力也有顯著提升作用，從而對企業創新產生正向影響。

二是上下一致的價值觀和強大的執行力是集體主義十分注重的。當個人受到集體對其的創新要求時，他們會努力滿足集體的發展需求。委托代理理論指出，在代理雙方缺乏信任、目標偏離的情況下，企業管理層的機會主義傾向會加劇，從而增加代理人和委托人的博弈成本。突破式的、重大的創新行為通常牽涉組織內眾多個體的利益，創新的方針、實施、鞏固的實踐，需要組織內部從上而下強有力的貫徹，在受集體主義文化熏陶的團體內，組織內部一致的目標意識與團隊信任感能夠通過減少信息不對稱降低企業代理沖突，從而激勵企業管理層展開更多的創新活動。

三是集體主義價值體系氛圍倡導組織內高度的責任感和道德規范意識[ 10 ]，能為企業的創新活動提供軟約束。對于遵循規則的個體而言，集體主義要求其自我實現不是來源于個性的行為，而是遵守集體規范、促進集體和諧。這一特征能夠抑制機會主義行為的產生，進而提高企業內部管理與內控質量，幫助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同時，在內控有效性提升的基礎上，這一特質能進一步降低由代理沖突引發的創新投入不足風險，改善創新活動實施，從而影響創新。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a：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具有促進作用。

其次，集體主義價值體系所蘊含的一些價值傾向也可能抑制企業的創新活動。理論上，集體主義強調個體與集體相互依賴、共同發展，集體中的個人利益應當服從集體。Zha等[ 11 ]指出，對處于集體主義中的個體來說，他們更愿意與集體的行為保持一致，按照現有的常規方式行動，不愿主動提出新想法。但在創新的過程中，個體恰好需要有勇氣去對抗他人的異議。強集體主義導向的組織，對內部矛盾與沖突的規避意識更明顯，會抑制個體全力維護的創新想法。因而，有強集體主義傾向的員工相較于個人主義可能更依賴其他成員，會減少個人對創新的努力付出。

綜上，本文提出競爭性假設H1b：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具有抑制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A股上市公司2009—2020年數據為原始樣本來源，上市公司年度財報來自巨潮資訊網，其他數據取自CNRDS數據庫、CSMAR數據庫以及Wind數據庫。

（二）變量設計

1.被解釋變量

本文采用上市公司當年獨立獲得的發明專利數量加1的自然對數（Innovation）衡量企業創新水平。專利數據來源于CNRDS數據庫。

2.解釋變量

為了獲得大樣本數據，本文采用目前新興的文本分析法提取衡量企業文化所需要的信息。分析的原始文本信息來源于上市公司年報的“管理層討論與分析（MD&A）”章節。借鑒蔣艷輝等[ 12 ]構建文本指標的思路，對MD&A中有關“集體主義”的相關詞匯進行凝練和總結，得到相應中心詞。隨后采用Word2Vec中的CBOW模型對中文年度財務報告語料進行訓練擴充，最終確定“合作、義務、整體、共同、規制”等40個集體主義詞集。最后計算“集體主義”詞匯總詞頻占MD&A總詞頻的比例，并乘以100得到企業集體主義文化指標。已有利用MD&A等文本描述企業文化的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該方法的可靠性[ 13-14 ]。

另外，在進行實證分析之前，本文通過以下方法對所構建的集體主義文本指標進行有效性驗證。

（1）內容的實際有效性。在典型的集體主義國家，集體主義傾向是相對強勢的。杜旌等[ 6 ]提出，相較于非國有企業，集體主義在國企中分布較強。因此，假如所得的結論是集體主義（Collectivism）在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中分布較為均衡，那么可以從側面證明文本度量的有效性。表2為實證年度區間內集體主義在國企和非國企中組間均值檢驗結果，符合預期。

（2）效標效度主要為了觀察不同工具之間的相關性，本文的效標效度是為了測量集體主義的文本度量指標與已有文獻提出的與集體主義有關變量的相關度。我國傳統文化以宗法家庭為背景，以儒家倫理道德為核心，陳仕華等[ 15 ]指出受儒家文化浸潤的地區集體主義相對較高。為此本文以儒家文化（Confu）作為效標，檢驗Confu與Word2Vec文本分析下集體主義（Collectivism）的相關關系，表3為相關性檢驗結果，符合預期。

綜上所述，基于Word2Vec的集體主義的衡量方式在實際對比和效標效度方面均具有顯著的有效性，為本文后續的實證研究提供了有效的數據和方法支持。

3.控制變量

借鑒現有文獻的研究，本文在計量模型中引入了市場化指數、企業年齡、凈資產收益率、總資產周轉率、現金流比率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另外，還控制了年份和行業的固定效應。各變量具體定義詳見表4。

（三）模型設計

為了研究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本文參考薛勝昔等[ 16 ]的研究，構建如下模型：

模型（1）中的解釋變量是企業集體主義（Collectivism），被解釋變量是企業創新水平（Innovation），Controls代表其他控制變量。同時，本文考慮到文化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有一定的滯后性，將解釋變量以及控制變量滯后一期。

四、實證檢驗與分析

（一）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5為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企業創新水平（Innovation）的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4.382，均值為0.778，標準差（1.022）大于均值，數據分布呈現出右偏特征，說明各企業間同年獲得的專利數存在較大差異，整體來看大部分企業的創新水平較低。

（二）多元回歸結果

表6列示了全樣本中文化對企業創新水平的影響。列（1）為各控制變量與企業創新的回歸結果，列（2）為引入解釋變量“集體主義”后與企業創新的回歸結果。從列（2）可以看到集體主義（Collectivisim）與企業創新水平（Innovation）的回歸系數為0.0949，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集體主義顯著正向影響企業創新，即集體主義越強的企業，創新水平越高。由此H1a得到了驗證。

五、穩健性檢驗

（一）替換回歸變量

本文選取公司當年獨立申請的發明專利（Patent）替換被解釋變量Innovation，回歸結果如表7列（1）；同時采用句頻重新衡量企業的集體主義（Collectivisim_sent），回歸結果如表7列（2）所示。分別替換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后，穩健性檢驗的結果與原結論基本一致，說明本文結果比較穩健。

（二）內生性檢驗

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本文利用工具變量的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對模型重新進行估計。參照已有文獻[ 9 ]，采用人均水稻種植面積（Rice）作為集體主義的工具變量。水稻的種植需要緊密的合作，需要種植片區的所有農戶相互團結，共同完成各項艱苦的勞作，從而有助于形成更緊密的集體主義文化。Talhelm等[ 17 ]發現，我國種植水稻的地區比種小麥的地區有更強烈的集體主義文化。人均水稻種植面積（Rice）會影響當地的集體文化，但并不會直接影響上市公司的創新活動，因此，本文采用人均水稻種植面積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回歸，表8報告了回歸結果。列（1）是針對集體主義的第一階段回歸，可以發現人均水稻種植面積顯著影響集體主義文化。列（2）則是采用工具變量對上市公司當年獨立獲得的發明專利（Innovation）的回歸，可以發現，在采用工具變量情況下，系數依舊顯著，再次證實了本文的研究結論，即集體主義確實促進了企業創新。這樣的結果表明，在解決內生性問題之后，本文的結論依然成立，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六、異質性檢驗

為了進一步提升研究精度，本文還需要將企業外部環境差異納入考慮范圍，以探究在不同條件下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差異化影響。因此，下面從企業產權性質和地區信任水平兩個維度分別展開異質性分析。

（一）產權性質

根據上市公司產權性質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9列（1）、列（2）所示。可以看出，當企業是非國有企業時，集體主義越強，企業的創新水平越高；而在國企中，集體主義與企業創新沒有顯著關系。可能的原因在于，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的集體主義傾向更顯著，此時集體主義對創新的促進作用已經達到閾值，如果繼續強調集體主義可能導致企業固步自封而不再利于創新；在非國企中，集體主義可以作為一種柔性規束，緩解企業逐利的極端傾向，比如通過強化企業合規經營促進資源的正確配置，達到提高創新的目的。

（二）信任水平

借鑒張維迎和柯榮住[ 18 ]的研究，本文將上市公司按區域分為低信任組與高信任組進行研究，結果如表9列（3）、列（4）所示。可以看出，在低信任組的上市公司，集體主義能顯著正向影響企業創新水平；而當公司處于高信任組別時，集體主義與企業創新水平沒有顯著的關系。可能的解釋是，在信任水平低的組別里，企業缺乏內部信任的組織，聯系愈加松散，組織成員會設法規避風險，將精力投入到自我保護中，而集體主義能夠以其約束力彌補信任的缺失，使企業的創新活動得以開展；在高信任度的企業中，集體主義的作用被掩蓋，此時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以組織信任的渠道展現。

七、機制路徑檢驗

為驗證前文關于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影響路徑猜想，參照韓宏穩等[ 19 ]的做法構建公司信息不對稱性（Absda）指標，同時以“迪博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數”來衡量企業內部控制質量（IC）。

表10報告了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路徑檢驗結果。列（1）中Collectivisim項系數為0.1081且在1%水平上顯著，在考慮信息不對稱性（Absda）與內部控制質量（IC）后，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系數值有所下降，表明信息不對稱程度和內部控制質量在集體主義和企業創新之間發揮了部分中介作用。

八、結論與啟示

本文基于2009—2020年A股上市公司數據，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測度企業集體主義文化，探討其與創新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企業的集體主義能促進企業創新水平的提升。從渠道機制來看，集體主義通過降低企業信息不對稱性、提高內控質量從而促進創新。異質性分析發現，在非國企和低信任水平的企業中集體主義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更為顯著。最后在考慮內生性問題處理和進行穩健性檢驗后，以上研究結論依然成立。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得出以下啟示：（1）企業應高度重視文化的力量，結合實際辯證全面地看待集體主義對經濟發展的影響。集體主義文化作為一種具有軟約束力的非正式制度維度，能為企業創新水平提供源源不竭的增長動力。（2）把握集體主義的維穩作用。面對市場風險激蕩以及多元文化的持續沖擊，應引導組織內外部間的信息互通與團結合作，同時注重作為創新主體人的影響與利益，提高對內部人才的重視與培養力度，關注員工個人成長，促使企業整體競爭力穩定發展。（3）全力提高組織內的信任水平，改善公司相關信息透明度。一方面，企業之間應加強溝通與合作，樹立良好的競合氛圍，淡化過度自信以及短視意識；另一方面，企業內部應建立一個層級扁平化的信息暢通的平臺或渠道，讓創新思維的火花閃爍在企業管理運營的整個過程，積極鼓勵員工提出創新的想法，并予以獎勵，全力培植與企業適配的文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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