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去愛！

陳景舒

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是中國歷史最悠久的音樂節，不僅承載了新中國音樂六十余年的深厚歷史底蘊，更是國內外文藝界交流、借鑒、切磋的重要平臺。本刊將連續刊載第三十八屆音樂節獲獎文章，并與上海音樂家協會、上海音樂學院一起對第三十九屆入選文章進行評審。優秀的作品經得住時間的考量，音樂如此，文字亦如此。

伴隨著帶有表情符號的字幕，一道活潑的女聲字幕機念著仿寫于朱自清《春》的“盼望著，盼望著，春天來了，彩虹的腳步近了”，為大家介紹本場演出。字幕機用當下最時興的“真誠”俏皮話，在為本場演出造勢的同時，也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彩虹室內合唱團（后文簡稱“彩虹”）成立十三年來可謂成果斐然，許多作品在嗶哩嗶哩有超過百萬的播放量。話鋒一轉，聲音甜美的“字幕機”驚訝道出“排練廳隔壁一米七九的壯漢聽后都哭了”。不出三句話，正式的榮譽介紹便被觀眾的歡聲笑語代替，也讓“彩虹”這個團體的形象和作品風格躍然眼前，奠定了整場音樂會不失深度而又風趣幽默的基調。

整場音樂會由上下半場各七首作品組成。每首歌曲演唱結束后，指揮金承志都會以承前啟后的方式引出后續的演出曲目。在他的三言兩語中，觀眾不難發現他是個生活觀察家，許多細致入微的小事構成了他創作的靈感。生活中的人、事、物，都是他創作能夠生根發芽的沃土，也是他和作品能與觀眾產生聯結與共鳴的不二法門。

上半場的開場曲目《飛鳥》是金承志2022年的新作。借由飛鳥之名萊羅，歌曲訴說著人生其實是一段找尋道路的夢旅。在旅途中追隨飛鳥蹤跡的主人公，逐漸將自己也變成旅途，化入天地間。整首作品的和聲簡約清透，四聲部的簡單交織與訴說感令合唱這門藝術的魅力以簡約而不簡單的樣貌直擊觀眾的耳畔心靈。這也是“彩虹”精湛水準的體現。

一曲畢，指揮金承志轉身向觀眾致意，回顧了“彩虹”成立十三年來的心路歷程。以找尋人生意義為主題的《飛鳥》作為開場，正對應了金承志所說的，“彩虹”在成立初期始終在尋找代表性的作品風格與臺風。

探索人生的旅途中總會遇到歡喜，第二首歌便是“彩虹”的出圈力作《我喜歡》。歌曲輕唱冬陽、春草、夏冰、秋月的四季變換；青山、天空、石板路、桂花糕、暮云與綠樹，都是喜歡的美好，也是喜歡你的征兆。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意象、偶然發覺的現象，在金承志筆下和團員的演唱中次第展開，觀眾也隨之被領入青蔥爛漫的歲月。

輕松恬靜的《我喜歡》過后，金承志希望大家都能夠喜歡上某個人、某件事或是某樣物品，也喜歡上生活，并說起自己最近喜歡上了種花，第三首歌曲《媽媽，我的玫瑰花要死了》也由此引出。這首歌曲的創作靈感源于金承志友人的文學作品，歌曲以女聲部演唱“媽媽，我的玫瑰花要死了，我不同意；那朵玫瑰花，種在名為倔強的田地，不管我，同不同意”開始。隨后在12/8拍中，歌曲以搖曳的三拍子節奏與大四拍相融合，伴隨著貝司和打擊樂，進退得宜。正如演唱提示所寫，頗具爵士風味的音樂，處在“一句正話，一句反話”的邏輯中，像雙人舞一般同進退會無法同行，一進一退、進退相擁才能完美行進。與節奏相應，歌詞大多也以三五個字的長度出現，短小精悍，引人遐思。真摯帶刺的玫瑰，或是自我的化身，或是一個人、一件事、一樣物的縮影與記憶。在時間與珍愛的澆灌下，“玫瑰”變成了獨一無二的永恒寶藏。冬去春來，玫瑰謝了還會再開，就請放下，再去愛。

正如金承志在這首歌結束后講的，隨著年歲漸長，他越發熱衷于看父母拌嘴，而親情也是貫穿接下來三首歌曲——《午后》《來自外公的一封信》《道別是一件難事》的主要情感。《午后》甫一開始，口風琴這一具有時代印記的音色先聲奪人。它與扮演一家四口的團員一起，將觀眾瞬間拉入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街頭巷尾的煙火氣中。《來自外公的一封信》是讓現場不少觀眾都紛紛拭淚的一首作品。歌曲借由外公之口，唱出創作者希望自己長成的模樣。正如金承志所說，外公離世時他還是垂髫小兒，“外公的信”或許他只懂其字，直到長大后才逐漸理解這封信的含義。寫信的人希望他樂觀、有趣、善良，也希望他記得照顧自己的母親。歌曲中最后叮囑的“你要照顧她，我的女兒，我最疼愛的不舍的小女兒”，也解釋了開頭外公為何叮囑“不能問你媽媽”。唱到此處，目之所及，共情哽咽的觀眾變得更多了。隨后的《道別是一件難事》，在大提琴扣人心弦的應和與薩克斯管如泣如訴的演繹下，將需要道別的對象從上一首的外公擴大到故鄉、往事、故人。正如最后兩段所唱“紀念是無需記得，是心在偷偷下雪”，對于往事和故人，“既然都忘不掉，不如就裝著吧”。

全場的情緒隨著作品情感的深入逐漸低落，上半場的最后一首歌曲，根據金承志一貫的“正經不過三秒”的風格與形象，不出所料，是一首充滿歡樂的作品——《想要的一定要實現》。密集的歌詞向觀眾襲來，在歡笑嬉鬧的音樂氛圍中，也不乏抒情段落引發共鳴，歡笑與放飛一樣能令人動容。

下半場為合唱套曲《白馬村游記》，共包括七首歌曲：《榕樹》《竹馬》《渡口》《燈花》《南浦云》《西山雨》《村口迎佛》。這是一部對金承志本人和“彩虹”有著重要意義的作品，也是“顧遠山宇宙”的起點。百年前去大城市闖蕩卻一事無成的顧遠山在失落歸鄉途中誤入一座風物人事怪異奇特的村莊。在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的真假虛實中，主人公顧遠山、演繹作品的演員們以及臺下的觀眾都在其中找尋到了自己的慰藉與心靈故鄉。整部套曲頗具志怪小說的精髓與風骨，亦是“彩虹”獨特舞美風格的縮影。《榕樹》清新雋永，《竹馬》似民歌般幽默熱烈，《渡口》講述神鬼奇聞，《燈花》悵然若失，《南浦云》似夢非夢的呼號，《西山雨》頗具偶然性的人間演繹，《村口迎佛》熱烈和解。整部作品運用了多樣的元素，內容與情感之豐富足以讓人在其中找到自身的情感投射，回味無限。

返場以經典節目——團歌《彩虹》開始，許多熟悉“彩虹”安可的觀眾自發打開手機手電筒，音樂廳霎時變成一片沐浴在溫暖人聲中的璀璨星河。在“彩虹”一貫和諧共處、互開玩笑的團魂簇擁下，鋼琴伴奏吳經緯獨唱一段《我喜歡》助興，旋即引出《聲部介紹歌》。這首作品雖然以聲部間的反唇相譏開始，其中不乏聲部間的攀比與自我展現，不過最終還是在“四部和諧”中握手言和。

最后一首被觀眾熱烈歡迎的《活在愛里面！》有著一脈相承自金承志《張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在哪里了？》這一現象級作品的和聲風格、主題展開方式、節奏風格以及小號領銜的行進樂隊。字幕機與演唱相映成趣，演繹著活在愛里面的樣貌，表達著愛是互相成就。在金承志的號召與行進樂隊的伴奏下，演員和觀眾一起舞動，盡情釋放。

整場音樂會有別于傳統的合唱演出，指揮、詞曲作者金承志的串講頗有些脫口秀的味道，與觀眾的互動也兼具Live House的特點。在這場嚴肅而不失歡樂的非典型合唱專場音樂會中，人們遇見悲歡，找尋自我，擁抱慰藉，嘗試放下，學會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