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中的十五國風,其創作深受地域特色影響。各地的歷史演變、自然風光、社會變遷以及獨特的文化傳統,都為國風詩歌注入獨特的思想內涵、文化魅力和藝術風格。從地域文化的角度探討不同國風詩歌的特性,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文學與地域雙重背景下的詩歌創作,進而揭示文化多元一體的地域文化生態特色。十五國風按地域可以分為五個區域,南區溫暖濕潤、地勢優越;北區環境脆弱,土瘠民貧。以南、北區為例分析兩種差異較大的地域環境影響下的婚戀詩創作。
[關 鍵 詞] 地域文化;婚戀詩;《詩經·國風》;十五國風
《詩經》是我國最早以詩歌總集形式出現的詩詞文化。《詩經》描繪了西周和東周五百年間人們的各種生活狀況,包括愛情、婚姻、工作、戰爭以及自然界的各種生活元素,以豐富的內容揭示了各種風俗習慣和世事因果。《詩經》不僅是中國現實主義文學的源頭,也是儒家五經中的經典之作。作為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之作,《詩經》為后代樹立了現實主義傳統的典范。該詩集按照音樂的不同特點,劃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每個部分都展現了獨特的詩歌風貌。其中的十五國風,涵蓋了黃河至江漢流域十五個國家和地區的地域詩歌,這些詩歌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各地域的獨特風貌。十五國風按照地域可以劃分為五大詩歌區域:一是東區《齊風》;二是南區《周南》《召南》《陳風》;三是西區《秦風》《豳風》;四是北區《魏風》《唐風》;五是中區《邶風》《鄘風》《鄭風》《衛風》《王風》《檜風》《曹風》。本文以南、北區為例來分析兩種差異較大的地域環境影響下的婚戀詩創作,同時以《詩經》為文本來研究地域文化對文學創作的影響,發掘對后世詩歌創作源流的影響作用。
一、《詩經·國風》南、北區婚戀詩匯總
關于《詩經·國風》婚戀詩的定義和數量,目前學界各有說法還未統一。程俊英、蔣見元認為《詩經·國風》以婚戀詩歌共七十六首;而褚斌杰則認為《詩經》整部詩集中共五十多首以男女相思相愛為主題的詩歌,占據《詩經》的六分之一,除此以外還有部分詩歌以描寫男女婚姻生活為主;冷國儉認為《詩經》中主題為愛情的婚戀詩共有七十七首,占據《詩經》總篇數的四分之一。本文根據以上幾種說法,將南區地區和北區地區的婚戀詩進行了匯總,其具體篇目如下:
南區:
《國風·周南》:《關雎》《汝墳》《漢廣》《桃夭》《樛木》《卷耳》《葛覃》。
《國風·召南》:《何彼秾矣》《野有死麇》《江有汜》《摽有梅》《殷其雷》《鵲巢》《行露》《草蟲》。
《國風·陳風》:《宛丘》《株林》《月出》《防有鵲巢》《澤陂》《東門之楊》《東門之池》《衡門》《東門之枌》。
北區:
《國風·魏風》:《十畝之間》《汾沮洳》。
《國風·唐風》:《采苓》《葛生》《有杕之杜》《無衣》《羔裘》《綢繆》《椒聊》《揚之水》。
二、《詩經·國風》南、北區地域文化對其婚戀詩的影響
(一)數量差異:南多北少
從數量上可以明顯看出南、北土婚戀詩的數量呈現出南多北少的情況,這與各地的地理環境有很大的關系。
南區位于江漢汝淮流域的西南部分,這一區域的氣候溫暖濕潤,降水充沛,與亞熱帶氣候相似。這種優越的氣候條件為南區創造了河流交錯、湖泊星羅棋布、林木茂密的自然景觀,同時也為南區提供了豐富的自然資源,使其成為農耕、采集和狩獵的理想之地。這種宜農、宜采、宜狩的地理優勢,為當地人民的生活提供了物質基礎。《周南》和《召南》中描繪的眾多采集和狩獵等勞動生產的場景,也證實了這一點。隨著南區人民物質生活的日益豐富,人們對婚姻和家庭的渴望也愈發強烈。《禮記·禮運》中記載:“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①這表明,在滿足基本的物質生活需求之后,人們會自然而然地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滿足,即婚姻。《禮記·昏義》亦指出:“婚姻者,萬物之始也”②。所以氣候溫暖濕潤、自然資源豐足的南區自然會有許多關于婚戀詩的創作。
而北區則反之,北區生態環境脆弱,土瘠民貧。疏林灌叢占據了大量土地,且自然災害頻發,如周宣王末至周幽王初年,旱災、地震頻發導致糧食產量銳減,百姓生活陷入了嚴重的困境:“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③因此,北區的自然環境整體較為惡劣,人們沒有穩定的生活來源,即使日復一日地耕種,糧食產量也不足以解決全部人口的溫飽問題,如果不幸遇到惡劣天氣、自然災害或戰爭,甚至連收成都沒有。艱苦的自然和地理條件導致經濟發展緩慢,連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無法滿足,自然不能像南區一樣追求精神上的愉悅,所以婚戀詩的創作數量也比不上南區。
(二)風格差異:南溫北憂
在特定的氣候環境下,不同地域條件下的山水植被等自然環境孕育出了人類,而人類又將自己受這種地域文化、自然條件影響下所形成的思想和情感投射到詩歌創作中,形成了不同的詩歌風格。所以不同地域間地理環境、社會風俗的不同,使詩歌呈現的音樂曲調、作品風格不同。
南區氣候溫暖濕潤、山川秀美,這種秀麗的山川風光自然為詩人提供了相同的創作素材,所以南區詩歌風格溫柔敦厚,如《周南·桃夭》,以桃花為題材,溫婉自然。
不同的自然環境與經濟狀況,孕育的精神風貌也呈現出鮮明的差異。對于北區而言,其嚴峻的生存環境賦予人們居安思危的心態和深謀遠慮的傳統意識。在歷史的積淀下,進一步凝結成深沉穩重、內斂含蓄的精神氣質,表現為他們對生命的深切憂慮和深沉哀思。如《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④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戶是對十二月物候的描寫,三星即為參宿。晉人認為夏歷正月至三月適合嫁娶,故詩中說“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是指婚娶吉日。相比于《周南·桃夭》婚戀詩的描寫,《綢繆》則相對謹慎,即便已經知道春季到來,良辰已至,還是要審問時日是否合適,體現了北區詩歌深沉穩重、內斂含蓄的風格。
(三)語言差異:南婉北直
南區詩歌深受其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質的影響,積淀了先民的社會歷史與風俗文化,所以在文學創作上也繼承了南方的語言特征。以夏時巴蜀的樂音“候人歌”為例,其采用了“候人兮猗”的音樂形式,巧妙地運用了“兮”與“猗”兩個語助詞,不僅將原本樸素無華的“候人”的情感得到升華,還深入展現了女子那種哀婉、纏綿的情感,以及她們內心的焦灼與不安。這種音樂形式不僅增強了原始歌謠的節奏與韻律感,更凸顯了南方歌謠抒情化和音樂化的鮮明特色。南區《國風》作為候人歌的傳承者,同樣繼承了南音的語言風格,其歌謠以重章復沓的結構和句末廣泛使用的“兮”字為標志,形成了清越婉轉、舒徐有致的語言特征。這種表達方式不僅體現了南區《國風》的地域特色,更展現出靈動的音樂美,與南方語言的傳統特征相得益彰。
北區詩歌的語言簡潔質樸,其顯著特征是語言簡潔明了,不刻意堆砌華麗的詞藻,從而能夠真實自然地展現生活的原始面貌。《唐風》中大多數詩篇都有人物,在描寫人物時, 在詞語的使用上也有其獨有的特點,如《揚之水》中的“既見君子,云何不樂?”⑤以及《有杕之杜》中的“彼君子兮,噬肯適我?”⑥這兩首詩歌中,雖然君子有顯著的重要性,但詩歌并未直接描繪出君子的具體形象。因此,在閱讀這幾句詩時,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來構建君子的大致形象。這種間接的呈現方式,使君子的形象更加富有想象力和個性化。
三、《詩經·國風》的地域性對后世文學發展的影響
(一)文學創作:地域文學創作生成
《詩經》十五國地域特色的形成與當時的詩歌采風制度密切相關,也影響了后世,如 “樂府詩”。自從漢武帝設立樂府機構并廣泛搜集各地的歌謠以來,樂府詩中涌現出代地、趙地的歌聲,以及秦楚風格的旋律。這些詩歌都是基于人的情感而創作的,是緣事而發的。它們不僅反映出各地的風俗習慣,還透露出社會風氣的厚薄。因此,樂府詩中的這些作品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為我們提供了了解古代各地文化的珍貴資料。 從這一角度出發可以發現,《詩經》中的十五國風所體現的地域特色,對后世詩歌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古代詩人對地域的深厚情感,仿佛一種深植于靈魂深處的文化基因或文明密碼,它不斷地塑造著詩歌創作的傳統。這種傳統歷經數千年的沉淀,始終如一地引導著歷代詩人的創作。例如,李白的《泰山吟》、黃景仁的《河間旅次次壁間韻》等作品,這些詩歌中描繪的自然景觀都是受地域文學影響所形成的充滿魅力的文學景觀,進一步彰顯了地域特色在詩歌創作中的重要地位;又如以地域命名的詩人群體——嶺南詩派、江西詩派等。
(二)文學理論:文學地域解析生成
由于《詩經》具有濃厚的地域特色,在秦、漢之前,對《詩經》的解讀和評論就已經聚焦于地域。自《詩經》問世以來,地理視角也成為后世文學評論家代代相傳的文學批評傳統。《漢書·地理志》一書便是從地域歷史變遷的角度解讀的作品。“故秦地于禹貢時跨雍、梁二州,詩風兼秦、豳兩國。……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故《秦詩》曰:‘在其板屋。’”①結合地域風俗民情解讀作品。如《陳風》:“陳國,今淮陽之地。……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史巫,故其俗巫鬼。《陳詩》曰:‘坎其擊鼓,宛丘之下。亡冬亡夏,值其鷺羽。’”②陳地現今指的是淮陽地區,曾是太昊始居之地,周武王將舜的后代媯滿封于此地,并尊稱他為胡公。又如“南清麗,北沉雄”等以南北地域為依據對詩歌風格進行分類,這都與中國的南北地理環境的不同熏陶有關。
總之,文學是精神與生命的雙重體現,受生存環境的深刻影響。《詩經·國風》作為一部匯集了先秦時期各地民歌的綜合性詩集,不僅在政治層面上發揮了觀民風的重要作用,更通過詩歌的形式展現了各地獨特的風俗傳統。所以從地理和文化的雙重角度審視《詩經》時,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詩經》中的地域文化特色,從而構建出一個全面和深入的地域文化研究框架。這種研究視角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解讀《詩經》中的詩歌作品,還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來探索中國古代文學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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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渤海大學
注釋:
①②(清)孫希旦:《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 ,第 358 頁。
③(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第1043頁。
④(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第344頁。
⑤(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第341頁。
⑥(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第353頁。
注釋:
①②(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