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曦文
(作者單位:貴州財經大學)
當前,國際形勢瞬息萬變,特別是在全球經濟領域中出現的風險系數不斷上升。尤其是自美國的某些商業銀行因為系統性的風險先后對外宣布破產以來,歐美國家的金融危機波及范圍越來越廣,甚至整個國際金融市場都陷入危險境地。在此大環境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的要求,強調深刻把握新時期金融風險的特點和演化規律,著力健全風險防控機制。基于此,本文以美國A 銀行為例,深度剖析其破產成因,吸取有關經驗,為我國銀行業今后的發展提供借鑒。
銀行擠兌是指儲戶或投資者對銀行喪失信心而集中要求提款或贖回資金,從而使銀行陷入流動性危機,甚至導致銀行破產的一種危機。
關于銀行擠兌機理,有學者提出過一個經典解釋,認為“先到先得,取完即止”的存款提取規則在某種狀態下會自發引起零售存款人銀行擠兌的羊群行為。擠兌行為的背后是存款人及投資人對于銀行資產所產生的信任危機。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道格拉斯·戴蒙德(Douglas W.Diamond)和菲利普·迪布維格(Philip H.Dybvig)的銀行擠兌模型認為,銀行擠兌存在的可能性基于以下兩種機制:一是得到消息的國內存款人(境內外投資者)在先發優勢的激勵下第一時間去銀行提款,先到者可以根據存款合約(投資合同)獲得承諾的利息和本金,而后者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從而引發銀行擠兌;二是個人存款者(投資者)認為其他存款者的提款行為或其他投資者的撤資行為會使銀行的凈值清零,從而可能引發擠兌。
A 銀行是美國唯一一家專注于硅谷和新興科技企業的上市銀行。其官網信息披露,美國得到風投參股的初創企業里將近1/2 公司與A 銀行有商業往來。該銀行的經營戰略是服務風險投資,主要存款來自風投支持的早期創新企業。隨著客戶的不斷增長,A 銀行的服務邊界也在不斷擴大,為創業企業提供融資服務,并為已經處于“成熟期”的客戶繼續提供服務,其長期以來被稱為美國的“科技銀行”。截至出事前,A 銀行是全美排名第十六位的銀行,是中等規模、有明顯特色的銀行。
這場危機的開始是由于當地時間2023 年3 月9 日,A 銀行宣布出售其所擁有的210 億美元的債券資產,因此遭受了18 億美元的虧損,并由于現金流動性不足,尋求通過出售普通股和優先股來籌集超過20 億美元的額外資金。
2020—2021 年,美聯儲還沒有開始加息,如果把資金放在美聯儲的準備金賬戶上,年化只有0.1%的利息。A 銀行選擇買入大量的美債和按揭抵押債券(Mortgage Backed Securities, MBS)。但是,伴隨美聯儲2022 年的快速加息,這些低息時期購買的可供出售的證券(Available-for-Sale Securities, AFS)資產在2022 年給A 銀行帶來了超過25 億美元的未實現損失[1]。
A 銀行拋售的MBS 基本在收益率低位時配置,隨著當時美債收益率提高,這些MBS 大跌,而由于到期日還有很久,所以其無法持有至到期,為了應對流動性的問題,只能大幅虧損拋售這些資產,并導致出現了18 億美元的巨額虧損。該虧損超過了整個銀行2021 年的凈收入(15 億美元),這則消息引發了投資者恐慌性拋售,A 銀行股價重挫60%。
美國政府開始時沒有出面剛兌或接管,選擇按制度辦事,袖手旁觀,使得擠兌無法避免。隨后存款保險機構接管A 銀行,銀行倒閉。不管存款金額多少,保險公司理賠的上限是25 萬美元。A 銀行的客戶大多是科技企業,因此不在存款保險覆蓋范圍內,很容易發生擠兌,不少科技企業高管紛紛表示要從A 銀行提取出所有的資金。負面消息與恐慌情緒使A 銀行迎來了更加嚴重的擠兌風險。2023 年3 月10 日,A 銀行由于流動性資金不足和資不抵債,正式宣布破產。
方意等人以資產負債結構匹配動因為標準將銀行的商業模式分為流動性主導型銀行與盈利性主導型銀行[2]。其中,流動性主導型是指銀行更加重視資產的變現成本和變現速度,而盈利性主導型是指商業銀行在可能的情況下,通過資產負債結構與期限配置來持續追求利潤最大化。
A 銀行呈現出信貸資產快速擴張、證券投資占比大且負凸性強、現金資產占比過低等明顯特征,因此A 銀行屬于盈利性主導型商業銀行。銀行特殊的流動性轉換功能,使得其流動性與盈利性天生對立,所以A 銀行盈利性主導型的商業模式使得其在流動性方面天然存在一些風險。
A 銀行的投貸聯動業務模式曾給其帶來了高額的利潤,但同時在經濟形勢不穩定的情況下,其風險也出現了放大效應。A 銀行主要服務于科技型企業,所以其主要客戶為初創科技企業、私募股權投資/風險投資(Private Equity/Venture Capital, PE/VC)機構。而初創科技企業和PE/VC 機構是風險信息敏感度高的企業,所以此類存款屬于非核心負債。根據A 銀行2022 年年末披露的數據,其非核心負債占比超過60%,而核心負債類的存款不足3%。有學者指出,銀行非核心負債的占比是度量金融脆弱性并預測金融危機的良好指標。A 銀行非核心負債占比過高,而較為穩定的核心負債占比極低,從而為A 銀行之后發生擠兌風險埋下伏筆。
2020 年后,美國實行寬松的貨幣政策,A 銀行的主要客戶有大量的資金剩余,他們將現金存進銀行,使A 銀行新增了大量的存款。但A 銀行選擇將這些資金進行證券投資,而不用在其主營業務貸款上。這主要是因為全球經濟低迷,市場上缺乏好的投資機會,A 銀行單一行業的客戶結構缺陷在此時就顯現出來。在這一時期,A 銀行的客戶貸款需求不旺盛。以盈利性主導型為商業模式的A 銀行為了追求利潤最大化,將新增資金中用于貸款的不足30%,超過60%的新增資金配置到國債特別是機構發行的高等級不動產支持證券上,以此獲得高于存款利息的利差收益,此舉加劇了利率風險和流動性風險的暴露。
2021 年以前美國貨幣政策寬松,從2021 年11 月開始美聯儲收縮每月購債規模,2022 年3 月開始美元快速大幅加息,在12 個月內加息8 次,將聯邦基金利率從0%~0.25%提高至4.50%~4.75%,這一過程中,美聯儲也由量化寬松轉至量化緊縮,由此造成金融市場流動性緊縮,國債等證券收益率短期與長期嚴重倒掛,證券投資的估值虧損急速增加。另外,美元大幅加息也使主要與美元掛鉤的加密貨幣,以及以美元為儲備的穩定幣的價格受到越來越大的沖擊。由此造成很多加密貨幣或穩定幣發行商、貸款機構、投資機構和交易平臺等紛紛陷入流動性困境,這也推動A 銀行存款大量流出。因此,A銀行在現金資產銷售殆盡、新增借款很難的情況下,被迫提前處置證券類投資。這使得A 銀行資產負債嚴重錯配,存在的風險開始暴露。
隨著利率水平的提升,證券類投資的出售價格不斷下跌,虧損不斷加大。即使不予出售,按照會計準則規定,其中AFS 的部分也需要按照市場價格計提未實現損失,2022 年年末,A 銀行的AFS 未實現損失高達25 億美元。如果按市場價格計提所有證券類投資(包括持有至到期投資)的未實現損失,將高達175 億美元,已超過其賬面163 億美元的資本權益,實際已瀕臨會計破產與技術型破產,潛在風險極大。但根據A 銀行適用的一般公認會計原則(Generally Accepted Accounting Principle,GAAP),其可以不以公允價值計量與列報。除A 銀行被允許使用審慎過濾器外,美國銀行監管規則規定對1 000 億美元以上的銀行才需要進行壓力測試。這使A 銀行2018 年、2019 年和2020 年都免于壓力測試。在A 銀行2020 年的年報規模超過1 000 億美元之后,按照規定1 000 億~2 500 億美元規模的銀行兩年才進行一次壓力測試,這種測試也是自行展開的,整體也還是比較寬松的[3]。并且,在大部分國家都有“存款準備金”制度時,美國為了刺激經濟增長,長期將法定存款準備金設定為0%。由此可見,美國在銀行監管制度方面還存在一些漏洞。
A 銀行是一家國際化的銀行,其業務涉及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該銀行破產,將對全球金融市場產生連鎖反應,影響其他金融機構的經營和信譽,導致國際金融市場動蕩。在A 銀行倒閉后兩日,紐約金融服務部關閉了S 銀行。連續倒閉的銀行使得人們對商業銀行產生更大的信任危機,并且這一信任危機在全球金融界開始互相傳遞。瑞士信貸銀行,是歐洲最重要的銀行之一,股價暴跌到熔斷。全球都在擔心金融“海嘯”將再次襲來。
但目前來看,需要關注國際市場上中小銀行之間的信心傳染風險,由于國際商業環境的不景氣,一些小型商業銀行面臨資產質量問題。與此同時,銀行業整體吸儲成本提高,貸款增速被迫放緩,未來一兩年,信貸條件收縮會使經濟增長持續低于潛在增速[4]。
從目前來看,A 銀行擠兌破產事件對我國金融市場并沒有產生較大影響。一方面,由于我國金融市場和美國金融市場并不完全開放和互聯,A 銀行擠兌事件對我國金融市場的直接傳染效應較小;另一方面,由于我國金融監管機構和中國人民銀行及時采取了穩定市場情緒和預防風險的措施,我國金融市場能夠保持相對平穩[5]。
我國金融市場雖然受A 銀行擠兌破產事件的影響不大,但仍然會受到影響。A 銀行對我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科技創業企業的發展方面。由于A 銀行是為科技初創企業提供金融服務的銀行,其倒閉會導致我國一些科技企業失去資金來源和信用支持,從而影響企業生存和發展。
在A 銀行倒閉之初,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 FDIC)等監管機構信誓旦旦承諾“保護所有儲戶的存款”“美國銀行系統非常強大”。但A 銀行開曼群島分行儲戶收到通知,國外存款不受監管部門保障,他們將成為“一般無擔保債權人”。開曼群島分行大部分存款來自亞洲,儲戶曾以為監管機構宣稱的“保護所有儲戶存款”也適用于他們。但自A 銀行倒閉以來,儲戶們無法取出存款。一些機構儲戶銀行對賬單顯示,他們在A 銀行的存款余額為零,其資金已被轉至“接管方”。而A 銀行的儲戶中有中國企業,包括許多中國科技企業。這些企業可能會面臨銀行里的存款很難全部取回的風險,這可能會使他們面臨發展資金短缺的困境。若我國科技企業因受本次的影響而面臨破產,無疑會波及我國相關技術產品的出口。
雖然A 銀行擠兌事件對我國金融市場的影響和沖擊并不大,處于可控制范圍內,但我國仍然要從該事件中總結經驗教訓,防范類似事件的發生。
美聯儲認為此次事件發生的其中一個原因是A 銀行的董事會和管理層未能做好風險防范。A 銀行的風險控制機制主要集中于投資方面,其進行多元化的投資,構建投資池以達到分散風險的目的。但其忽略了自身的經營風險和宏觀環境變化后可能帶來的風險。這是值得我國銀行業注意的一點。
A 銀行的投資集中于證券投資這些虛擬資本上,而很少將目光聚集到實體經濟上。實體經濟行業雖然相較于證券業的收益率低,但其穩定性強,更有利于促進經濟良好循環發展。我國銀行業要在投資中避免過于追求虛擬資本。
穩健的貨幣政策是我國一直堅持的貨幣政策,從實際情況來看,這種政策符合我國實際,能夠增強我國金融市場抵御突發風險的能力。為此,我國要繼續穩步施行穩健的貨幣政策。
我國銀行業在我國銀行監管規則和宏觀環境的作用下主要是以流動性主導型為商業模式的銀行,但也存在少部分以盈利性主導型為商業模式的銀行。但我國對于銀行業的監管相比美國來說嚴格,并且我國法定存款準備金制度較為完善。目前,我國必須繼續穩步開展較為嚴格的銀行監管,保障銀行業的活期存款規模與證券投資規模一致。
此次A 銀行從危機爆發到宣布破產只有短短48 小時,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美國管理當局在一開始并不在意此次危機,應對不積極。
在宏觀政策(特別是利率政策)發生重大調整引發市場環境發生突變的情況下,不少金融機構難以有效應對,如果沒有國家層面大力支持,合理保護存款人的利益,很容易引發嚴重的社會恐慌和系統性風險。但如果國家層面過多保護金融機構存款人的利益,又會減弱全社會的風險意識,損害納稅人的利益和社會公平,危害貨幣金融的長期穩定性。對此,國家需要建立健全金融監管與保障體制,救助陷入困境的金融機構,合理保護存款人的利益,強化金融穩定保障體系建設,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國家應該按照原則及時出手,不能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