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東
人民幣國際化是我國金融業開放的重要組成部分,金融業開放也將有助于人民幣國際化的發展,兩者之間相互促進,相輔相成。自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制度型開放”以來,我國金融領域對外開放步伐明顯加快,開放的深度、廣度持續提升,開放的系統性和制度性逐步顯現。
人民幣國際化取得豐碩成果
人民幣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增強,在國際支付體系中的地位日趨穩固。面對復雜嚴峻的國際形勢,我國企業使用人民幣結算,規避貨幣錯配風險的內生動力上升。2023年,跨境人民幣收支規模達52.3萬億元,同比增長24%,在本外幣跨境收付總額中占比達58%,成為我國第一大跨境收付貨幣。2024年1月,人民幣國際支付全球占比大幅提升,一度突破4.5%,超過日元,躍居全球第四大國際支付貨幣。
人民幣國際化接受度提升,國際投融資功能顯著增強。從融資端來看,在歐美流動性緊縮背景下,人民幣融資屬性凸顯。2023年,熊貓債、離岸人民幣債券、中國金融機構人民幣境外貸款合計新增金額為7493.5億元,同比增長93%。同時,人民幣已超越日元,成為全球第三大貿易融資貨幣。從投資端來看,越來越多的境外投資者將人民幣納入投資組合。2023年年末,境外投資者持有人民幣資產規模達9.4萬億元,是2013年有統計以來的3.3倍。
隨著人民幣國際上使用范圍擴大,人民幣外匯交易量大幅增長。近年來,我國外匯市場韌性強,人民幣匯率相對穩定,跨境資金流動平穩有序,人民幣已和24種非美貨幣開啟直盤交易。2022年國際清算銀行(BIS)的調查顯示,人民幣外匯交易全球占比達7%,成為全球第五大外匯交易貨幣。
人民幣儲備貨幣功能提升,順應國際儲備資產多元化需求。2016年10月,人民幣正式加入SDR貨幣籃子,這是國際社會對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以及中國經濟金融發展成就的認可。2023年第三季度,人民幣在全球儲備資產中的份額為2.4%,較2016第四季度的1.1%,增加了1.3個百分點。值得注意的是,地緣政治風險成為影響人民幣國際儲備職能的重要考量因素,特別是在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等亞洲新興市場,人民幣區域錨貨幣效應逐步增強。
人民幣國際化要處理好三方面關系
過去15年,隨著我國綜合國力增強,人民幣國際化穩步前行,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的地位逐步提升。但是,我們也應客觀認識到,人民幣與美元、歐元等主要國際貨幣之間仍有較大差距,未來向更高水平發展將不可避免地面臨一些理論與現實障礙。隨著國際政治經濟格局演進,人民幣在國際化進程中,需要特別處理好以下三個方面的關系。
一是妥善處理服務實體經濟發展與承擔全球責任。目前,人民幣國際化處于初級階段。國家綜合實力是貨幣國際化的基礎,人民幣國際化應以服務國內實體經濟為主導。從理論方面來看,貨幣國際化發展到一定階段將面臨“特里芬難題”,即為世界提供流動性的同時難以保持幣值穩定。人民幣國際化道路上同樣面臨“特里芬難題”,也應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從國際經驗來看,國際貨幣職能的發揮呈現非對稱性,不同貨幣職能對流動性供給的要求存在一定差異。這為探尋緩解“特里芬難題”提供了有益的發展路徑。在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推動有限的國際貨幣職能演進,在支持我國經濟發展的同時,力所能及地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推動國際貨幣體系向公正、多元化發展。
二是高度重視經常項目與資本項目對外平衡的關系。2009年以來,我國以服務貿易結算為起點,推動人民幣跨境使用,走出了一條有特色的實踐道路。當前,我國經常項目開放程度遠大于資本項目,推動資本項目開放將成為強化人民幣國際使用的重要方向。截至2023年,資本項下人民幣收支金額達38.3萬億元,在總額中占比約73%,已成為跨境人民幣使用的主體。但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資本項目開放程度應首先服務于我國實體經濟和對外收支平衡的需要。資本項目開放也需要承擔一定成本。隨著資本項目開放程度提高,跨境資金流動更加復雜,將對我國宏觀調控與金融穩定帶來新的挑戰。從根本意義上講,經常項目與資本項目的相對平衡狀況,有利于經濟對外收支總體平衡與人民幣的對外長期幣信。在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資本賬戶開放不能貿然前進,要立足國情,兼顧外部環境。
三是協調推進在岸市場與離岸市場的良性互動。近年來,由于人民幣匯率變化及需求變化等原因,離岸人民幣市場發展顯著放緩。截至2023年年末,主要離岸人民幣市場存款規模約1.5萬億元,主要集中在中國香港,約占離岸人民幣使用量的80%。在我國資本項目尚未完全開放的條件下,離岸市場仍將是人民幣國際化發展的重要方式。離岸人民幣交易以收益率為決定要素,投資偏好顯著高于真實需求。此外,離岸市場發展也對我國宏觀調控效果、利率匯率市場穩定以及本幣定價權等方面帶來一定影響。美元Libor定價權一度長期旁落倫敦的教訓應引以為戒。當前,我國在岸利率對離岸人民幣利率的引導作用有限,在岸人民幣外匯交易規模僅為離岸市場交易規模的四分之一。如何夯實在岸市場引導離岸市場發展的能力,仍是當前面臨的一項重要課題。
切實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含金量”
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提出,“要加快建設金融強國”,并做出穩慎扎實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部署。未來,國內外形勢深刻調整,人民幣國際化要順勢而為、穩中求進,聚焦服務實體經濟“雙循環”發展,夯實基礎性制度安排與市場體系,從量向質轉變,切實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含金量”。
第一,有序推進貨幣職能演進,聚焦服務實體經濟發展。人民幣國際化不能簡單硬搬其他主要貨幣的國際化經驗,要立足于經濟發展大局和長期增長動能,合理設計符合自身利益的發展路徑,有序推進人民幣國際貨幣職能的演進。當前,應重點夯實人民幣結算交易職能,兼顧部分投融資與計價職能,有限承擔國際儲備職能,在保障自身利益與政策獨立性的同時,為全球提供有限公共產品。例如,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發展以雙邊貨幣互換、區域流動性安排等流動性供給方式,關注人民幣外匯儲備的持有人結構、規模與市場行為,有效減輕為全球提供公共產品的潛在風險。

第二,穩妥有序推進資本賬戶開放,提升金融市場制度型開放水平。根據蒙代爾提出的“不可能三角”理論,固定匯率制度、資本自由流動和貨幣政策獨立性三者不能兼顧。作為大型發展中經濟體,我國要優先保證貨幣政策獨立性,在資本自由流動與匯率穩定之間達成一定程度的動態平衡。根據國內實體經濟需求與國際環境變化,在更加注重安全的基礎上,穩妥、有序地推進資本賬戶開放,確保經常項目與資本項目總體平衡,保持政策連貫性、透明性,健全本外幣一體化資金流動宏觀審慎管理框架,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根據市場供求狀況,支持人民幣對更多幣種直盤交易,豐富投融資與風險對沖工具,形成可信賴、可預期的收益率曲線,破解境外投資者參與境內人民幣交易面臨的現實技術障礙,強化人民幣國際化的市場驅動力。
第三,支持離岸人民幣市場健康發展,夯實在岸人民幣定價權。優化離岸人民幣流動性供給機制,研究完善離岸人民幣市場定價機制。繼續拓展區域性人民幣流動性輸出渠道,基于真實需求,便利與周邊、東盟、“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本幣結算,建立人民幣流出、流入的有效渠道;深化與金磚國家、上合組織成員國、資源型國家等本幣合作,建立貨幣安全網等流動性安排。支持中國香港完善人民幣金融產品體系,常態化發行高等級主權類債券,打造全球人民幣資產管理與風險管理平臺。充分發揮清算行在離岸人民幣市場發展中的積極作用,以大型中資銀行為主力軍,創新離岸人民幣產品和服務。加快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構筑完善的利率定價機制,夯實人民幣定價引導力。
第四,積極把握數字化趨勢,完善全球人民幣基礎設施。面對國際格局加速演變,為維護國家金融安全,亟需完善適應人民幣國際化發展的金融基礎設施體系。我國應進一步加快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簡稱CIPS)清算主渠道建設,增強與其他區域結算系統的連接,擴大直接參與者范圍。加強與境內外金融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促進外匯、債券業務以CIPS為清算結算主渠道。提高基礎設施技術標準自主性,針對重點領域,建立專項支付交易平臺。積極把握數字化趨勢,推動跨境金融技術創新,跨越周邊、區域以及傳統合作路徑,打造“數字貨幣區”。在全球金融治理框架下,推動完善央行數字貨幣與支付設施標準,開辟國際貨幣格局新局面。
(編輯 宋斌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