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批判性社會科學在概念化和具體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穩定、變革和危機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帝國式生活方式”概念的提出,是為了把握某些歷史和當下的矛盾,強調當前時代所面臨的重大挑戰,即日益加劇的生態危機及其與全球化資本主義的關系。早期工業化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和消費模式要求在全球范圍內不平衡地攫取自然資源和勞動力,其結果是生態系統的破壞、生態陷阱的過度擴張、許多國家的高失業率和不均衡的勞動分工。發達資本主義需要一個欠發達或非資本主義的地理社會“外圍”,從中獲取原材料和中間產品,向其轉移社會和生態負擔,同時獲得有償勞動和無償服務。這種秩序在無數有組織的生產和消費行為中被正常化,使得受益于這種秩序的人看不到它的暴力性質。筆者對此問題進行專題研究,并提出“團結的生活方式”以代替這種“帝國式生活方式”。
關鍵詞:帝國式生活方式;團結的生活方式;生態危機;世界市場
中圖分類號:B089.1;X1;F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101(2024)03-0013-07
一、研究起點及批判性分析的切入點
“可持續發展”的政策已經實行了幾十年,地球環境狀況仍在急劇惡化。早在2007年,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PICC)在發布其第四次評估報告時就已指出,人類活動對氣候變化的影響變得非常明顯。[1]當時,隸屬于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的國際資源小組描述了20世紀建筑材料、化石燃料、生物質和礦物資源使用量的巨大增長。[2]2022年,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發布的第六次評估報告中強烈呼吁在未來幾年內重塑經濟體系。[3]
盡管生態危機具有相對較高的政治敏感性,但令人驚訝的是,在2008年危機期間,公眾注意力和政治行動聚焦于危機的經濟方面,危機的其他方面,尤其是生態方面則被淡化了。當時經濟政策的主要導向是不惜任何代價恢復經濟增長。例如,一些國家將購買者優惠(報廢獎金)作為復蘇計劃的一部分,鼓勵人們把還能用的汽車報廢,并購買一輛新車。在危機期間舉辦的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會議的遺憾落幕,因為當時氣候談判的焦點是“污染權”。[4]
促使我們研究“帝國式生活方式”概念的原因如下。[5]我們對這樣一個悖論感到困惑:一方面,在危機時期,資本主義需要穩定社會關系,需要不惜一切代價重新啟動“增長引擎”;另一方面,生態危機的劇烈惡化,科學證據和社會意識的日益增長導致了或多或少頗具野心的政策,如2015年達成的《巴黎協定》和《可持續發展目標》。2021年5月,一項關于歐洲綠色協議的倡議成為歐洲的燈塔項目。[6]倡議以“綠色增長”或“綠色經濟”為導向,核心是國家政策、生產和消費模式、價值觀和公共話語的綠色化。然而,“綠色化”經濟的倡議仍然停留在生態現代化的層面上,很少深入到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以及資本主義的社會自然關系內部。[7]在某種程度上,這一情況也反映在一些批判性學術作品中出現于政治左派的綠色新政提案中。[8]
上述情況提供了批判性分析的切入點。首先,資本主義的綠色取決于現存的權力關系、可獲得的資源與技術、有利于資本積累的潛在因素、社會內部(包括工會)的特定共識、對生態危機的認識、以及關于如何應對生態危機的分歧是否成為國家政治議題。[5]這要求我們在大膽且合理的解釋框架下進行實證研究。根據安東尼奧·葛蘭西的偉大著作《獄中札記》,可以把這種導向資本主義綠色化的動力稱為“被動革命”。葛蘭西強調,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相應的權力關系下,對危機或多重危機的可能處理方式會受到現存社會關系的約束[9]。“消極元素是要整合次等階層的利益,同時將他們維持在從屬、無權的地位,并將他們中的知識分子和領導人吸收到權力集團中,剝奪次等階層的領導權……對權力集團而言,重要的不是消除或解決矛盾,而是調節矛盾,使其處于控制范圍內。因此,如此這般的霸權概念并不要求某種秩序的穩定,而是要掌握處理矛盾的方法”。[10]2-3從這樣的視角出發,批判學者關注的是,大體上不可持續的資本主義關系卻深深地植根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實踐之中,被人們廣為接受。
其次,當涉及主流的以及激進的政治替代方案時,大多數針對社會生態轉型的政治提案仍然停留在國家層面或歐盟內部。考慮到人們已經認識到危機的全球性質,以及在全球范圍內應對危機的需要,上述情況是令人驚訝的。因此,批判性分析應該強調,在全球化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條件下,如果社會生態轉型過程仍然局限于某些地區和行業。將無法解決當前和未來的巨大問題和危機。生態資本主義的現代化戰略,以及左翼的綠色新政通常不顧及對世界其他地區的影響,例如,大幅減少石油和天然氣消耗時,對產自世界其他地區的鋰電池消耗量就會增加。[11]或者,即使他們采用全球視角,也僅限于關注全球范圍內有多少可用資源(也稱為“資源外交”,實際上是資源帝國主義或是“綠色榨取主義”)。[12]上述現象是世界市場及其權力關系的反映,例如,跨國公司
從鋰貿易中獲益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從屬于權力邏輯的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成分幾乎被忽視了。相反,批判性研究的分析工具將世界市場視為一種特定的歷史社會關系,即社會關系和社會權力關系(再)生產(包括分配和消費)的一部分。這種視角不僅有助于描述資本主義的社會自然關系,而且有助于描述其父權制、帝國主義和新殖民主義特征。
二、帝國式生活方式
第一部分提到了2008年危機期間和危機后的政策(這些政策不夠重視生態問題),以及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變化會議的遺憾落幕。
馬爾庫斯·威森和烏爾里希·布蘭德通過提出“帝國式生活方式”這一概念,以期更好地理解全球化資本主義的生產性和破壞性力量,作為復雜社會關系被固定下來的不平等的再生產和社會結構和日常實踐。①“帝國式生活方式”概念的核心思想是,資本主義中心地區的日常生活本質上是通過塑造其他地方的社會關系和社會自然關系、通過無限地掠奪全球范圍內的勞動力和自然資源而維持的。“帝國生活方式”將日常生活與全球化的一些社會結構聯系起來,揭示出生產、分配和消費的主導規范,及其背后的權力和統治關系所需的社會和生態前提。“帝國式生活方式”還闡明了在新殖民主義的南北關系中,在階級、性別和種族化的關系中,在消費和生產的日常實踐中,統治關系是如何被正常化的。②此外,“帝國式生活方式”概念強調了資本主義社會自然關系的作用,以及在生態危機日益加深的情況下迫切需要的替代方案。
研究“帝國式生活方式”的基本假設是,在早期工業化資本主義社會中壓倒一切的、根深蒂固的生產和消費模式,要求在全球范圍內不平衡地攫取自然資源和勞動力。這導致了對包括勞動力在內的全球資源的破壞性使用,表現為許多國家的高失業率和不均衡的勞動分工,這往往給就業不穩定的工人、女性和無證移民帶來更多負擔。發達資本主義的一個特征是,需要一個欠發達或非資本主義的地理和社會“外圍”,從中獲取原材料和中間產品,向“外圍”轉移社會和生態負擔,同時獲得有償勞動和無償服務。這種要求是排他的和獨占的,并且要以帝國主義世界秩序為前提。以上論述廣泛借用了生態馬克思主義[13]、女權主義政治生態學[14]和不平等生態交換 [15]80的理論。同時,上述世界秩序在無數有組織的生產和消費行為中被正常化,使得受益于這種秩序的人看不到它的暴力性質。
威森和布蘭德基于葛蘭西的霸權理論來理解“帝國式生活方式”概念,旨在探討普遍化而非同質化的社會經濟、政治和理論模式以及支配機制。葛蘭西試圖深入闡發“社會意愿的聯合協議”的復雜機制,[9]1536但霸權也涉及情感反應等各方面的影響。[16]“帝國式生活方式”的概念指向了內含社會和生態問題的,但卻也飽含吸引力的工業主義、化石主義的生產生活方式。“帝國式生活方式”將人們的日常生活與社會和國際結構聯系起來,從而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和消費模式的先決條件。因此,“帝國式生活方式”也指涉資本主義社會的工作和生產方式。對自然資源的低成本或近似于零成本的使用和對勞動力的剝削不僅是北方和南方國家之間關系的一個結構特征,它也發生在北方國家自身的階級、父權和種族化社會中,這存在著嚴重的社會地理不平等,而且這種不平等在近幾十年有增無減。然而,本文要強調的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勞動力的剝削與不發達地區的剝削結構有內在關聯,并受其調節。
阿爾夫·霍恩伯格在他關于“不平等生態交換”的著作中已經指出過這一點。[15]80因此,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較高的勞動生產率,不僅歸功于科學發展和國內社會沖突帶來的精密生產技術(生產力的內生增長),它還基于全球范圍內的非對稱物質轉移,這使得生產力的發展和相對剩余價值的增加成為可能。從這個角度出發,就可以理解“世界體系中技術先進的部門在增加凈進口資源比率的同時,提高了對本國工人的剝削率”[15]80這一現象及其機制。來自不發達地區的中間產品和原材料使(再)生產變得更便宜;對于一些跨國公司而言,大部分增加值是在中心地區創造的;上述因素與勞動力的結構性、組織性和制度性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是,盡管在不同職業和階層之間存在不均等,但中心地區仍能保證相對較高的工資水平,以及發達的公共基礎設施和服務。
“帝國式生活方式”表示全球范圍內的等級制度:自從殖民主義誕生以來,南方國家經濟體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主要形式是資源開采、工業或服務生產,大多是為了滿足資本主義中心地區的經濟需要。國內的階級、性別和種族關系并非完全、但本質上也是服務于這些需求的。[17]這是秘魯社會學家阿尼巴爾·基哈諾提出的“權力殖民”概念的核心。[18]因此,歐洲成為所謂的現代化中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一個充斥著權力的長期歷史過程中,各個社會內部以及整個國際范圍內形成了特定的勞動分工與控制形式。在殖民化的過程中,種族成為殖民國家“在新的社會權力結構中分配世界人口等級、位置與角色的基本標準”[18]。與膚色相關的等級身份被創造出來,并且被附加了“系統性的種族勞動分工”[18]。在這些過程中,后殖民國家在這一過程中起主要作用。[19]
“帝國式生活方式”闡明了全球南北之間以及相關社會內部占主導地位的相互依存關系。最重要的是,這一概念旨在說明和解釋在消費和生產實踐中,新殖民主義的南北關系、階級和性別關系以及種族化關系是如何將統治、權力和暴力正常化,從而使后者得以遮蓋原本面貌的。
“帝國式生活方式”一詞并不是要掩蓋北方國家和南方國家內部的社會矛盾,從而凸顯帝國主義強加的南北分化。相反,南方國家的上層和中產階級被理解為“帝國式生活方式”的重要力量。[20-21]他們不僅傾向于采用北方國家的消費模式并從中受益,[22]而且作為所在社會的主導力量,他們還組織資源的開采或者培育資源密集型的工業發展模式。[23]
在北方國家,諸如食品、交通、電力、熱力、通訊等領域的日常生活基礎設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外部的物質材料、提取相應資源的工人和在全球范圍內吸收基礎設施系統排放的生態碳匯。
北方國家工人依賴這一模式,并將其視為美好生活的組成部分。[24]大多數情況下,工人們購買廉價的“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食物”[25]、駕車出行或用燃燒化石燃料產生的電力照明,都不是出于個人選擇。相反,他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要養家糊口和謀生,或是因為公用事業公司不提供可再生的替代品。目前,可再生能源的價格都更昂貴,因此,工人被迫進入“帝國式生活方式”,僅僅是因為這種生活方式在北方國家的許多生存系統中被物質化和制度化。
當然,競爭也會迫使資本家從事一些破壞社會和生態的活動,至少他們有強烈的動機這么做,因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結構傾向于產生“負外部性”[26]59-60。資本家在這些破壞活動中占據主導地位。然而,那些在生產過程中加工原材料的工人,使用化石基礎設施從事能源供應、汽車制造的工人,或是以昂貴的能源材料成本生產大規模消費品的工人,在多數情況下別無選擇,他們除了自己的勞動力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出售。購買勞動力的人既受益于對本地勞動力的剝削,也受益于對世界其他地區勞動力的剝削以及對自然界的過度掠奪。換句話說,工人參與了“帝國式生活方式”,并作為次等人再生產這種生活方式。③此外,作為消費者,他們從這種生活方式中獲得的物質利益要小得多。考慮到工人消費的數量和類型,從外部性的角度來看,他們產生的社會生態成本也要低于上層階級和中產階級。[27]
三、“團結的生活方式”的初步結論及輪廓
在“帝國式生活方式”的霸權影響下,北方國家試圖維持一些難以維持的局面,而一些無法普遍存在的體系在許多南方國家中逐步擴散。日益增長的動蕩和日益殘酷的外部化呼吁“帝國式生活方式”真正的替代方案,引導著我們走向一種團結的生活方式。“團結的生活方式”是一種公正、民主、和平和生態友好的繁榮模式,超越了資本主義、父權主義和種族主義強加的秩序,克服了對自然的過度掠奪。“團結的生活方式”的輪廓存在于當前的一些討論和實踐中,它們從邊緣開始,對現存社會秩序發起根本性的挑戰。“團結的生活方式”將會不平衡地實現,而且會斷斷續續地借由沖突微妙地實現。②
“團結的生活方式”這一概念的規范維度可以濃縮為這樣一個公式:團結意味著除了其相互關系的維度,不以犧牲他人和犧牲自然為代價生活,即拒斥一種主要依靠剝削人類勞動力和破壞自然界的生產方式。從這個意義上說,團結具有高度制度化和結構化的維度,因為它還意味著使人民和社會能夠不以犧牲他人和自然為代價生活,這一點將在文末進一步闡釋。
下面給出關于全球政治經濟學的幾條結論。
第一,生態危機也是社會危機,是社會與自然關系的危機,關乎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關于權利和支配,關乎乍一看與“環境問題”無關(而是與自由貿易、金融或技術政策有關)的政治制度,關乎階級、性別和種族,也關乎實踐、主體性和日常生活。
第二,鑒于生態危機的不斷加深和前文提及的考慮,批判性學術和左翼政治對經濟增長和分配問題(與權力相關)的經典傾向需要被重新思考。全球資本主義的動態升級無疑為世界上相當一部分人口創造了物質財富。但這種財富的生產方式及其帶來的影響是高度不平等且具有生態破壞性的。資本主義增長在北方國家和南方國家的必要性必須受到質疑,批判性學術也確實提出了此類質疑。[28-30]批判政治經濟學過于頻繁地在“紅色”旗幟下再現一種生產主義傾向。然而,經濟增長不僅僅是商品生產和消費的數量擴張,還和權力與支配、社會環境的破壞、知識生產和意識形態霸權相聯系。此外,資本主義增長還掩蓋了南方國家和次等階級可能存在的替代方案,因為要不惜任何代價確保資源榨取型經濟體和工業化進程的穩定。
第三,批判學術對權力進行了批判性的考察。考慮到深度內化和基于霸權的“帝國式生活方式”,本文強調了一個支配的視角,即制度化的、或多或少被接受的權力關系,這當然與權力的不同“側面”內在地聯系在一起。[31]
第四,對長期結構變化的考察是許多批判性分析的核心。此類分析優勢在于一個重要假設,即使是具體的、專題性的分析也會被置于其歷史背景中。在這種視角下,社會關系和問題是歷史地產生、受爭議且變動不居的,資本主義發展的穩定階段和危機階段是交替出現的,資本主義生產生活方式在時間和空間上是不均勻的。“帝國式生活方式”的概念總是包含生產關系維度,是對上述觀點的一個貢獻,它強調了對勞動力的剝削和對自然的掠奪甚至摧毀的霸權性質。“帝國式生活方式”有助于把不同脈絡的文獻匯集起來并做進一步發展,以便更好地理解全球化資本主義的動態和危機,理解勞動力商品化的特殊作用,理解資本主義再生產依賴持續外部化的多種機制,理解霸權、權力和剝削的相互作用,理解日常行為和社會結構的相互作用,理解不斷形成的諸如階級、性別、種族或國際關系的社會等級。
最后,當涉及實踐性的解放政治替代方案,如生態社會主義、可持續的去增長、后發展或具象的烏托邦時,[25,32-35]一些視角削弱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社會生態轉型方法之間的二元對立。分析歷史上具體的霸權形式和資本主義調節形式,意味著要考慮(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替代方案的范圍如何被系統地縮小到資本主義生態現代化的形式。經濟綠色化或綠色資本主義等方案能否通過改變能源和資源基礎引領新的積累動力,以及它們能否超越被動革命的層次,還有待觀察。從批判的視角來看,還有很多疑問。金融市場資本主義的強大結構、利益和運行機制仍然存在。
一個批判性和解放性的社會生態轉型概念意味著分析并在實踐中批判各種形式的社會支配。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來看,社會生態轉型實踐的一個重要困境在于,一個可持續、民主、公正、自由的新世界,必須脫胎于現存的社會(再)生產和統治形式,并且完成對它們的超越。正如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文首所言:“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造。”④馬克思強調,新世界的建設要通過對舊世界的實踐的批判來完成。在更具體的層面上,解放性的轉型策略必須超越對現狀的挑戰,并創造出“根植于具體改革”的進步替代方案,這些方案有可能“吞噬通過推動被動革命來管理變革的策略”。[36]
“帝國式生活方式”的概念旨在揭示由支配所塑造的社會關系的飽含爭議的歷史形成過程,這種社會關系往往被盲目崇拜。社會生活的自然先決條件也是被揭示的對象,批判學術往往專注于資本關系和社會勞動分工,而忽視或隱匿了這些條件。但批判性思維表明,權力和支配建立在高度破壞性的社會自然關系之上,并再生產出這種社會自然關系。“帝國式生活方式”的概念強調了“啟蒙辯證法”導致了西方、理性主義、科學技術和男性世界觀的認知統治,從而帶來了危機,這種思維的替代方案一直存在,應當得到認可和強化。“帝國式生活方式”的視角傾向于批判生態現代主義和技術崇拜立場,并呼吁復雜的、環境敏感的去增長策略。[37]歷史是開放的,批判性分析只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并清楚地陳述“是什么”的問題。批判理論是不斷為“真理”而戰的一方。
“團結的生活方式”提供了一種規范的視角,指涉歷史和當前的經驗,提議和為克服多面向的“帝國式生活方式”和相關權力關系而進行的斗爭。這一概念將有助于理解解放性社會生態轉型開展的條件,包括轉型的障礙、矛盾及潛力。許多經過試驗的具體替代方案都內含于“團結的生活方式”,如“生態社會主義”“激進綠色新政”“去增長”或“基礎經濟”。“團結的生活方式”意味著受爭議的公共政策應當被改善,例如,有關公共交通的政策、減少對汽車依賴的政策(不僅關系到汽車的使用,還關乎汽車的生產、基礎設施配置和全球采購等)。[38-39]“團結的生活方式”與馬克斯·阿杰爾的“人民綠色新政” [40]含義相近,也可以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結合起來。這些概念的提出有助于發展相應的解放轉型戰略,并且有助于克服當前時代的一個重大政治缺陷:缺乏能夠對抗強大利益集團并由世界人民付諸實踐的可行、可信、有吸引力的替代方案。
注釋:
①這一論點是Wissen和Brand 2021年論文的一個精煉和調整后的版本。“帝國式生活方式”這一概念并不針對一個明確的研究問題,它更像是一個啟發式的研究工具。
②譯者補充,參見BRAND U.,M.WISSEN,[WTBX]The Imperial Mode of Living: Everyday Life and the Ecological Crisis of Capitalism[WTBZ],Verso, 2021年版。
③本文在較為寬泛的意義上使用“次等人”一詞,也即在葛蘭西意義上的,指代與社會主導階級相對的群體。因此,“次等人”包括資本主義中的工人。
④譯文來自《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0-4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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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艾嵐
Capitalism's Domination of Its Hegemony:
The Imperial Mode of Living and Possible Alternatives
——Taking the \"Second
Ulrich Brand1(Author) Ma Shenxiao2,Zhang Yuanxuezhan3(Translator)
(1.Depart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University of Vienna, Vienna 1010, Austria;2.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3.School of Economic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Critical social science has rich experience of conceptualizing and concretely analyzing stability, change, and crises in capitalist societies. The concept of the [DK]\"imperial mode of living\" was introduced to grasp some historical and current contradictions with an emphasis on a major challenge of our times: the deepening ecological crisis and its relationship to globalizing capitalism. The patterns of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in the early industrialized capitalist societies presuppose a disproportionate access to nature and labor power on a global scale, which leads to the destruction of ecosystems, the overstretching of ecological sinks, high unemployment in many countries, and an uneven division of labor. Developed capitalism needs a less developed or non-capitalist geographical and social \"outside\", from which it obtains raw materials and intermediate products, to which it shifts social and ecological burdens, and in which it appropriates both paid labor and unpaid care services. This order is normalized in countless acts of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which render its violent character invisible to those who benefit from it. The author is also paying attention to this issue and puts forward the \"solidary mode of living\" to replace the \"imperial mode of living\".
Key words:imperial mode of living; solidary mode of living; ecological crisis; world market
作者簡介:烏爾里希·布蘭德(1967-),男,德國博登湖人,維也納大學教授;
馬慎蕭(1989-),女,湖北武漢人,中國人民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