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工人有活兒干、有飯吃，才對得起他們叫我一聲廠長。”

4月底，記者去河南省鶴壁市采訪姜素彩時，她正在車間忙碌。跟隨姜素彩25年的辦公室主任王麗娜解釋：“來我們公司找姜廠長，去辦公室是找不到她的。她能在車間待著，就絕不在辦公室坐著。”70歲的姜素彩也說，只要一踏進公司大門，她渾身上下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

于是，在車間縫紉機的嗒嗒聲中，記者聽姜素彩講述了她5年收拾4個爛攤子背后的故事。

“一個人，只要留心，啥都能學會；只要想干，啥都能干成。至于困難，咬咬牙總能克服。”

年輕時的姜素彩，對服裝行業有著最原始的熱愛：“就喜歡穿漂亮衣服，也喜歡研究別人身上的衣服。”那時候，大家基本上都是自己買布做衣服，因此會做衣服的人特別受歡迎。

姜素彩經常想象著自己有一天也成為一名手藝精湛的裁縫，為大家做各式各樣好看的衣服。1976年，鶴壁市服裝廠招人，姜素彩抓住機會，順利入職。

“剛開始廠里讓我在門市賣布，可我想學手藝，就跟領導提出想到車間干活兒。但到了車間，有技術含量的活兒不會干，我只能熨衣服、釘扣子。”姜素彩說，那時很多老技工還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觀念，并不想教她。她只好一邊干著自己的活兒，一邊偷學：“一有空就跑去給老技工端個水，獻個殷勤；熨衣服時盡量選在離老技工近的地方，抽空偷偷扭頭看看他們是怎么做衣服的。”

為了能盡快掌握偷學來的本領，姜素彩還買了很多書和針線，下班回家后一邊回憶老技工的做法，一邊從書里找要點，然后拿出布料練習裁剪和縫制。由于布料比較珍貴，她就盡量可著一塊兒布用：“一塊兒布，我先在上邊練習畫樣，畫完后洗，洗完后再畫，以至于到后來布料都被洗得發白了。畫熟練以后，我開始練裁剪。裁剪的時候更慎重，因為一剪子下去就相當于給這塊布料判了刑。”

心懷熱愛再加上努力鉆研，幾個月后，姜素彩能熟練地做衣服了。她先是給家里人做，后來給親戚做，再后來又給周圍的鄰居以及老公的同事做。

衣服越做越多，技術越來越好，沒多久，姜素彩轉到了廠里的技工崗位。她說，那個時候她就明白了：“一個人，只要留心，啥都能學會；只要想干，啥都能干成。至于困難，咬咬牙總能克服。”

憑著這股干事的勁頭，姜素彩很快摸清了廠里各種設備的操作方法，熟悉了所有的制衣流程，被提拔為組長。

之后，她對自己要求更嚴了：“打鐵還需自身硬，要想別人服你，除了技術好，還要帶頭吃苦。”

姜素彩總是第一個到廠，最后一個離廠。家里牙膏沒有了，她能忘兩三天，但工作上的事情卻件件都記得很清。有一次，姜素彩的愛人去服裝廠找她，看到工人正在給羊絨類衣服刷毛，別人都是拿一把刷子，她卻一只手拿一把左右開弓，忍不住吐槽：“怪不得你一回家就說沒勁兒，原來勁兒都用到這兒了！”

組長干了不到3年，姜素彩被提拔為車間主任，后來又做了辦公室主任。1989年，她被提拔為副廠長。有老員工不服氣，在背后酸溜溜地說：“人家姜素彩就是牛，到哪里都吃香！”

對此，姜素彩只當是夸獎：“我技術上不比任何人差，干起活兒來比誰都拼，咱用事實說話，不服我的人總有一天會服。”

由于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的，且在多個部門待過，姜素彩熟悉廠里的情況，一上任就抓管理。

廠里維修設備的師傅，上班時經常聚在一起打牌。姜素彩規定：上班時間打牌，發現一次罰5元。師傅們都在背后說她：“姜素彩真孬，一上來就管我們。”姜素彩不予理睬。廠里有個技術過硬的老員工，想給她下馬威，稱病請假不來上班。姜素彩連續3次上門請她回來上班，她都不理睬。于是姜素彩想了一個法子：“她不干，我干！我不光干，還要把技術教給愿意干的人，再培養一個能干的。”半個月后，那個老員工自己回來上班了。

抓完管理，姜素彩又開始抓生產。在車間工作多年，姜素彩經驗豐富，一出手就抓到了關鍵：謊報數量的，她一看記錄就明白；糊弄了事的，她一打眼就知道。在她的嚴格要求下，產品質量和產量都有了很大提升。

管理和生產抓上來了，業務又成了難題。廠長找到姜素彩，希望她解決廠里的訂單問題。廠里原來有個大客戶，經常給他們訂單。半年前，人家又給他們訂單，但廠里因為缺乏設備給推了，之后人家再沒給過他們訂單。業務員多次跑去找人家，人家都躲著不見。

姜素彩決定自己去試試，結果不出意料也吃了閉門羹：“我找到人家辦公室，請人家吃飯，人家不去；跟人家說話，人家也不理。”無奈，姜素彩只好給人家端茶倒水、擦桌子掃地。可她忙活了一天，人家到了下午下班時間，頭也不回地走了。姜素彩不死心，在附近找個賓館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人家辦公室。下午，對方終于松了口：“我就算再給你們訂單，你們還是沒設備做呀！”

姜素彩一聽有戲，立馬打包票：“你放心，只要給我們訂單，我們就是買設備，也保證做好！”

之后，這個大客戶給了廠里很多訂單，解決了廠里的銷售難題。

“我干了這么多年工程，還沒見過哪個廠長把自家的錢往廠里拿的。就憑這一點，我相信你不會賴賬，這活兒我接了。”

1993年6月，姜素彩被鶴壁市輕紡局從鶴壁市服裝廠調到鶴壁市第二服裝廠任廠長。表面上看，姜素彩是被提拔了，但實際上，她是接了一個爛攤子。

鶴壁市第二服裝廠隸屬于鶴壁市輕紡局，1981年10月建廠，是一個從區位、技術到規模都微不足道的集體小廠，1992年自有資金僅3000元，總資產不超過20萬元。

“我剛到二廠的時候，廠區環境真是慘不忍睹。廠房外墻是磚混結構，內墻是用麥秸泥壘起來的，泥塊兒成片成片脫落。房頂常年漏雨，遇到下雨天，工人們都披著塑料布干活兒。廠里的電線老舊且雜亂無章，很多還裸露在外。”姜素彩知道，要解決這些事，關鍵是錢，但廠里沒錢。思來想去，她打起了公公的主意。

“爹，你看我來二廠當廠長了，你得支持我的工作呀！”

“我咋不支持你了？”老人一頭霧水。

“爹，你看這廠里，電線到處亂扯，萬一失火了，我身為廠長得負主要責任，說不定還得坐牢呢！”

“那你趕緊修啊！”老人一聽嚇壞了。

“我想修，但沒錢啊！”趁老人還沒反應過來，姜素彩趕緊說，“爹，你的存款讓我用用唄，廠里掙錢了就還給你。”

“讓你用用，給我用沒影兒了咋辦？”老人心里不踏實。

姜素彩趕緊保證：“你放心吧爹，有我在，這個廠肯定會越來越好，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多添點兒給你呢！”

就這樣，姜素彩連哄帶騙地從公公那里拿到了6萬元錢，先換電線，再修房頂。修房頂不是個小工程，基建隊負責人聽說姜素彩是拿自家的錢修廠里的房子，同意先墊付一部分資金：“我干了這么多年工程，還沒見過哪個廠長把自家的錢往廠里拿的。就憑這一點，我相信你不會賴賬，這活兒我接了。”

基礎設施改善后，姜素彩又千方百計給廠里拉來了訂單。在查看廠里的賬目時，她發現福建省泉州市有一個客戶欠了廠里20萬元的賬，決定去要錢。

“聽說之前廠里派了4批人去，都沒要回來錢，有一個還受到了威脅，半夜扒火車跑回來，鞋都沒穿。”姜素彩說，她知道這筆錢不好要，但一想到這筆錢能挽救他們工廠，就覺得不能退縮。一些老員工還說，那么多能人、男同志都要不回來，她一個女同志非要去，就是找借口出去旅游。

對這些閑言碎語，姜素彩只當沒聽見。她找到鶴壁市人民法院一位執行能力很強的法官，請求人家陪她去泉州執行對方的欠款。

“我們在賓館見到對方后，對方先是不承認欠錢，后來看我們有證據才承認了，但一直找借口不給錢。”法官只好宣布強制執行，對方這才說下午讓人送錢過來。可他們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見有人送錢。怕對方跑掉，姜素彩一晚上都盯著那個人。

“第二天下午，終于有人來了，我還以為是送錢的，結果打開門看到外面烏泱泱三四十個人。”姜素彩說，和她同行的幾人一看形勢不對，其中一名司法人員跳窗出去求助當地法院，姜素彩飛快出來立馬鎖上門，順手抄起一旁的掃帚，擺出拼命的架勢：“我是正當來要錢的，拿不到錢，你們別想帶走人！”

面對“悍婦”一般的姜素彩，以及法院及時趕來的救援車輛，幾十個人只好悻悻地走了。

最終，姜素彩要回了那20萬元錢。

5年收拾4個爛攤子，有人說姜素彩：“你是屬雞的吧，還真是會刨食兒！”

資金盤活以后，姜素彩帶領員工加班加點、沒日沒夜地干活兒，使企業得到了快速發展，后來還兼并了鶴壁市童裝廠、鶴壁市工藝美術公司。

1997年，鶴壁市服裝廠欠下2000多萬元債務，長期處于半停產狀態，瀕臨倒閉。

這年底，經多方協調，鶴壁市服裝廠并入鶴壁市第二服裝廠。之后，企業改名為鶴壁市天馬制衣有限公司，姜素彩再次被委以重任，擔任公司董事長。

她上任第一天，輕紡局在服裝廠掛職鍛煉的一名工作人員要走了，臨走對她說了一句話：“姜素彩，你來了，我就從這個糞坑里爬出來了，只是你要掉進去了。”

因為之前欠水電費，廠里經常被停水、停電，根本無法正常生產。姜素彩就到水廠、電業局說明情況，承諾每月交當月的水電費，并補一個月之前的欠費：“天天跑去跟人家商量，讓人家先把水電通上，企業只有開閘生產，才有能力還債。”通了水電，服裝廠總算能正常運行了。

姜素彩說，那段時間，她一到公司就被討債的包圍：“最多的時候，我一天要去3個法庭，常常是出來這個庭還不知道下個庭是什么官司。正常上班時間，我根本就沒法進辦公室，否則門能被敲破，嗓子能說啞……”

這些還都不算什么，姜素彩說，最讓她難受的是，1998年正月初六第一天上班，她辦公室門口被放了一大包冥幣……

外部有龐大的債務，內部工人還不理解，姜素彩壓力巨大，幾近崩潰，偷偷哭過無數次，有段時間靠吃安眠藥才能睡一會兒。

兩個服裝廠剛合并那會兒，原鶴壁市服裝廠的很多老員工還延續之前松松散散的工作作風。業務科有個男同志經常不按時上班，來了就拿出一大把白條，說是之前眼部工傷藥費沒報銷，讓姜素彩處理。姜素彩審核發現，這個男同志出現工傷是幾年前的事，可他最近一周開了2000多元的藥，其中婦科藥就占1000多元。姜素彩有理有據把他懟得啞口無言，最終給他報了幾十元的眼藥水費用。

之后，姜素彩陪同業務部到外貿公司找訂單，然后大力整頓管理層，給管理人員排班，讓他們跟隨車間抓生產，嚴把質量關。貨款到位后，她先給職工發工資、繳納“五險”，逐步償還之前拖欠職工的工資、生育金等。職工能按時收到工資，慢慢對企業又有了信心，工作積極性也慢慢恢復。

就這樣，姜素彩一點一點盤活了這個瀕臨癱瘓的企業。

從1993年到1998年，鶴壁市第二服裝廠、鶴壁市童裝廠、鶴壁市工藝美術公司和鶴壁市服裝廠都在姜素彩的領導下煥發出新的生機。5年收拾4個爛攤子，有人說姜素彩：“你是屬雞的吧，還真是會刨食兒！”她聽了呵呵一笑：“大話空話咱別說，有啥困難咱就上。讓工人有活兒干、有飯吃，才對得起他們叫我一聲廠長。”

天馬制衣有限公司發展起來后，又在鶴壁市浚縣、淇縣等地建了6個加工廠，帶動周邊近200名村民就業。

2023年，天馬制衣有限公司實現銷售收入近1800萬元，公司產品銷往美國、巴西、日本、英國、丹麥、挪威等多個國家，廣受好評。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