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流行語“X搭子”構式的認知考察

【導讀】自“X搭子”這一語言形式首次出現在網絡平臺上以來，其使用頻率持續上升，適用范圍也逐漸拓寬，從“牌搭子”衍生出“飯搭子”“運動搭子”“健身搭子”等詞匯，在網絡中得到了廣泛的復制與傳播。本文借助認知語言學中的構式語法理論，探討“X搭子”構式的句法、語義特點，并對它的形成與流行成因加以剖析，從而深化人們對“X搭子”這一流行語的認識，更好地把握當前網民對語言文化的態度。

一、引言

2023年12月4日《咬文嚼字》編輯部公布了“2023年十大流行語”，其中便包含了“搭子”一詞。該詞早在2007年出版的《上海話大詞典》中就有所提及，當時對其的解釋是：“一起打牌的人，引申為合伙者”。如今，“搭子”一詞的使用范圍已大大擴展。它用于解釋一種新興的社交方式，一起從事某種活動的同伴皆可泛稱為“搭子”。古有伯牙子期的知音之交，現有青年群體的搭子社交。通過社交平臺，年輕人萬事皆可“搭”。吃飯有“飯搭子”，旅游有“旅游搭子”，運動有“運動搭子”，甚至還有“廁所搭子”“蛋搭子”“聊天搭子”等。“X搭子”的語言形式不斷出現在網絡平臺上，在頻繁使用中，其形式意義都呈現出新的特點。經過文獻搜集，我們發現暫未有學者從構式角度對“X搭子”進行考察分析。因此，本文基于構式語法理論，考察“X搭子”的形式、語義特點以及這一構式的形成與流行原因。本文中出現的語料均選自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平臺。

二、“X搭子”的構式鑒定

關于構式語法理論，目前國內使用較多的是Goldberg的構式語法，她將構式定義為：“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對子（Pair）。假如說C是一個構式，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和意義的對子，而且形式或意義的一些方面不能從C這個構式的組成部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構式中完全推知。”2006年，她又將構式的定義修改為：“構式是業已習得的形式和意義或話語功能的對子，包括詞素或詞、習語、部分由固定詞匯填充的短語結構，強調構式作為形式和功能的規約配對體。”根據以上關于構式的定義，我們認為，判斷一個語言結構屬不屬于構式，最重要的判斷標準有兩個：一是形式的固定性，二是語義的整體性。

形式的固定性是指構式的組成部分不能輕易變更，具有一定的穩定性。“X搭子”由“X”與“搭子”構成，“X”主要包括名詞和動詞，與“搭子”組合之后的語言形式都是“X”在前，“搭子”在后，形成偏正結構，整體上屬于名詞性詞語，比如“上學搭子”“泡面搭子”“燒烤搭子”等。由此可以判定“X搭子”屬于構式。作為一種構式“X搭子”也具有使用頻率高、適用范圍廣的特點。自從“搭子”一詞出現之后，就不斷有新的詞匯進入該構式，從最初的“牌搭子”逐漸擴展到現在的“熬夜搭子”“旅游搭子”等。

語義的整體性是指構式的整體意思不能從組成部分的意思中完全推導出來。“X搭子”作為一個偏正短語，由變項“X”與常項“搭子”構成，其整體意義不是組成部分意義的總和。如“飯搭子”指的是口味類似、飲食消費能力相近、每到飯點能迅速集合起來吃飯的人，并不能簡單理解為吃飯的搭檔；“運動搭子”既指能一起運動打卡的人，也指在運動時陪伴運動者的物品，如運動手環、藍牙耳機等。“搭子”語義范圍更廣，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因此“X搭子”的語義具有整體性。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它體現了構式語法意義的整體觀，即構式義的界定遵循“1+1>2”的原則。

三、構式“X搭子”的語言特點

（一）形式特點

“X搭子”作為一種新興的語言表達形式，具有較強的類推性，并通過廣泛的復制與傳播，逐漸固化下來。通過對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語料的搜集整理，發現“X搭子”構式中“X”的音節結構大多為雙音節，單音節和多音節的相對較少。目前出現的有“飯搭子”“牌搭子”“話搭子”“圍爐煮茶搭子”，等等。從音節結構上來說，“2+1”是漢語中常見的韻律格式。而從詞性上來看，“X”的詞性主要為動詞和名詞：

X為動詞：

（1）女大學生想找一個減肥搭子！小基數！170/108想瘦到100！！12月完成。（微博語料）

（2）有沒有上班摸魚搭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啥都能聊家人們，只要是上班時間。（微博語料）

（3）這是我在劇組的干飯搭子。（微博語料）

（4）華為終端：你秀運動搭子，我送運動裝備。嘿，你的運動搭子呢？（小紅書語料）

（5）原始原素：圍爐煮茶搭子，氛圍感拿捏，專屬冬日的浪漫。（小紅書語料）

以上出現的X如“減肥”“摸魚”“干飯”“運動”“圍爐煮茶”等均為動詞性詞語。“減肥搭子”指的是可以一起互相監督減肥的搭檔；“摸魚搭子”指的是上班時可以一起摸魚、聊八卦、不務正業，但下班后立馬消失不見的人；“干飯搭子”指到了飯點可以一起吃飯的人；“運動搭子”指的不是可以一起運動的人，而是在運動中陪伴人的物品，也就是華為手表。“圍爐煮茶搭子”指的是圍爐煮茶時候用到的桌子、座椅等家具，而不是圍爐煮茶時的陪伴者。除了上述提到的這些“搭子”，還有在網絡平臺上頻繁出現的“開會搭子”“吐槽搭子”“上班搭子”等。

X為名詞：

（6）國慶假期內蹲一個哈爾濱市的電影搭子，想看前任4，快來快來，不放鴿子不墨跡。（微博語料）

（7）當我發現這兩年社交圈過于狹窄，于是準備開始行動！如果也在北京可以是逛街搭子，citywalk搭子，飯搭子，電影搭子，livehouse搭子，減肥搭子，酒搭子等。如果不在青島，可以是游戲搭子！聊天搭子！（微博語料）

（8）原始原素：找搭子過日子之與美的的餐廳搭子。（小紅書語料）

以上“電影搭子”“飯搭子”“酒搭子”“游戲搭子”“餐廳搭子”中的“X”都是由名詞性詞語充當的。“電影搭子”是一起陪伴看電影的人；“酒搭子”是一起喝酒的人；“游戲搭子”是一起玩游戲的搭檔。“餐廳搭子”指的是餐廳中的桌子、飲水機等家具用品。除此之外，還有“廁所搭子”“咖啡搭子”等。

綜上，構式“X搭子”中的“X”主要由動詞或名詞充當，“X”多為雙音節詞，也有單音節和多音節詞，但并不多。構式“X搭子”的語言形式都是“X”在前，“搭子”在后，形成偏正結構，整體上屬于名詞性詞語。

（二）語義特點

構式義不是構成要素意義的簡單相加。“X搭子”構式的意義不僅涵蓋了變項“X”的意義，也包括了“搭子”的意義，更在于兩個部分和整個構式的相互作用。“搭子”原意為民間用來搭在肩上的用具；民間摔跤比賽穿的一種馬褂；或是在鑄造件上某些地方增加的一些凸臺。如今，“搭子”在年輕群體中有了新的含義，它代表了一種盛行的社交方式，淺于朋友，重于同事，且專注于某一垂直細分領域的精準陪伴。這種“搭子社交”方便、省心，已成為當下年輕人的一種新型的社交關系。

“X搭子”的構式語義重點在于“X”，整個詞語的焦點信息也在“X”上，因此“搭子”一詞的語義虛化為了與“X”有關的一類人或者事物。“X”可以是代表某類動作行為的動詞，也可以是某種物品等的名詞，整個構式義因“X”的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含義。“X搭子”的構式義可以歸納為：能陪伴一個人從事某種活動的一類人或物。

四、構式“X搭子”的發展與流行原因

“X搭子”作為一種網絡流行語，在網絡社交平臺和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頻率逐漸增加。其發展和流行受到了語言內部因素與語言外部因素的共同影響。

（一）語言內部因素

語言表達具有主觀性與經濟性。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僅是命題意義的表現形式，還是說話人情感和態度的表現手段。”人們在用語言進行溝通交流時，話語中往往會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體現說話人的主觀態度，而聽話人也能從對方的話語中理解其言外之意，當這種話語形式被頻繁使用后，逐漸固化下來，就成為帶有主觀色彩的語言表達形式。語言的經濟性原則是用最少量的語言表達最大限度的信息量。“X搭子”這一語言表達形式將一起從事各種活動的人或物歸納為簡短的一兩個字，結構上簡潔明了，內容上信息豐富，用最少的詞語表達出準確的意思。它能不斷復制與傳播，體現了語言的經濟性原則。網絡流行語“X搭子”構式的經濟性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X搭子”大多是雙音節詞；傾向于用早已存在的詞語而非創造新詞；用少量的詞表達豐富的意義，使用范圍廣泛。

此外，“X搭子”的流行也與語言模因與類推機制有關。“模因”一詞在《牛津英語詞典》中被定義為：文化的基本單位，通過一種非遺傳的方式，特別是模仿而得到傳遞。在語言模因“X搭子”的作用下，該詞語不斷得到復制，創造新詞語的創意也得到復制，使其可以緊跟時代潮流，保持時代性。從最開始出現的“牌搭子”一詞到后來的“開會搭子”“飯搭子”，“X 搭子”的結構在復雜的社會環境中逐漸繁衍出數不勝數的新詞。

類推機制也在語言的發展和變化中起著重要作用。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認為：“類比形式就是以一個或幾個其他形式為模型，按照一定的規則構成的形式。”也就是說，一種現有的句法形式可以作為模型，根據特定的規則，通過類比改變現有的形式，來創造新的形式結構。“X搭子”的語言結構的復制與傳播基本屬于類推。不斷產生的新的“X搭子”都是通過類推機制生成，或者是對舊詞進行改造而產生新義。類推機制在“X搭子”構式的生成中的作用主要表現在“X搭子”結構本身的類推上，從最初的“牌搭子”到“干飯搭子”“熬夜搭子”“電影搭子”，網絡使用者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從各個領域復制創造出新的“X搭子”。

（二）語言外部因素

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與新事物的出現而不斷發生變化，網絡流行語就是社會變化的最直接的體現。隨著社會的進步，群眾能夠快速積極地接受新鮮事物，并樂于使用這些體現新鮮事物的新詞新語，進而促進語詞的廣泛傳播。網絡流行語“X搭子”體現了快節奏的社會生活中的人們對新型社交方式的追求，并引發共鳴而得到不斷傳播、使用。從古代伯牙子期以音會友到如今年輕人以飯會友、以牌會友、以旅游會友等，搭子社交的流行反映了當下社會時代的進步，展示了人們交友方式的多樣化。

互聯網的快速發展、科技產品的更新迭代、社交平臺和短視頻平臺的爆火都為“X搭子”的流行提供了客觀條件。在這個時代，年輕人經常活躍在網絡上，每當出現新鮮的事物或有趣的語言表達形式，年輕群體總能第一時間知道并嘗試使用，因此也就推動了網絡用語的傳播，使越來越多的人認識與使用新詞新語，“X搭子”一詞正反映了這種現象。

近年來，青年群體越來越追求年輕化、時代化。傳統的詞匯已無法滿足他們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為滿足社交需求，尋求生活中的樂趣、自由表達個人觀點，人們往往傾向于選擇有趣又新穎的語言來表達真實感受，從而展現自由個性，進行心理降壓。“X搭子”能直白坦率地表達人們內心的真實感受，契合大眾追求新變化新趨勢的心理特征。人們求新求變的心理加速了“飯搭子”“減肥搭子”“考研搭子”等詞的流行。

總而言之，網絡用語“X搭子”的流行離不開語言本身的特質，而社會的進步、網絡以及新媒體的發展也為“X搭子”的流行提供了客觀條件，加之人們追求刺激的心理的推動，最終促成了“X搭子”的廣泛流行。

五、結語

通過考察分析，我們發現網絡流行語“X搭子”構式中“X”的詞性主要為動詞和名詞，音節結構大多為雙音節，“X搭子”整體的構式義為：能陪伴一個人從事某種活動的一類人或物。這種流行語的形成與流行，是當下網絡時代快速更新、社會進步、人們尋求新詞新語以表達想法的主觀心理以及語言本身特性共同作用的結果。語言是文化的載體，“X搭子”作為一種新的流行語，正是對當前社會文化與群眾的心理的直觀反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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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金麗，喀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