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 宋浩源 張無雙



【摘要】本文以我國2017年新審計準則的實施為背景, 以2017 ~ 2021年我國A股上市的非金融企業為研究對象, 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實證檢驗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影響。研究發現, 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有促進作用, 該結論經過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異質性檢驗發現, 在非國有企業、 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以及由“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企業, 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更顯著。進一步研究發現, 媒體對負面信息的關注度、 審計風險以及企業信息透明度分別是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在資本市場、 審計師和企業三個層面的作用渠道。
【關鍵詞】賣空機制;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產權異質性;會計穩健性
【中圖分類號】F23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11-0087-7
一、 引言
賣空機制是指投資者先向證券公司等中介機構提供保證金或抵押物來借入證券進行賣出, 之后在規定的時間內買入證券償還并支付利息的行為。2010年3月31日, 我國正式放松賣空管制, 打破了我國資本市場投資者多年來只能對股票進行“做多”的桎梏, 證券市場正式迎來了信用交易時代。根據《2023年中國融資融券報告》可知, 2015 ~ 2022年我國融資融券的市場規模從1.4萬億元增長到4.4萬億元, 年均復合增長率達到19.2%。雖然賣空標的企業的規模呈現逐漸擴大的趨勢, 但其規模相較于融資交易而言, 仍存在較大的差距。截至2022年4月28日, 滬深A股融資余額1.31萬億元, 融券余額614億元, 融資與融券余額的差值約為1.24萬億元。可見, 我國賣空機制仍有較大的發展空間。
近年來, 為了提高審計報告的信息含量和決策相關性, 以順應廣大投資者的需求, 審計報告的改革越來越被世界各國所重視。例如, 美國公眾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PCAOB)以及國際審計與鑒證準則理事會(IAASB)先后對審計報告準則進行了制定和修改, 以適應環境變化給審計帶來的挑戰。2023年5月24日, 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二十屆中央審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中發表重要講話時強調, “在強國建設、 民族復興新征程上, 審計擔負重要使命, 要立足經濟監督定位, 聚焦主責主業, 更好發揮審計在推進黨的自我革命中的獨特作用”。因此, 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高低對于衡量審計師是否履行了經濟監督職責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那么, 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究竟如何?影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因素有哪些?上述問題是現如今實務界與理論界關注的熱點問題。本文擬從賣空機制的實施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展開研究。
當前關于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關系的研究并不多, 原因之一是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關系不可避免地受到內生性的影響。在資本市場上, 是否被賣空往往由市場決定, 賣空可能會影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但是反過來券商也會選擇那些審計更加獨立的、 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更高的企業進行賣空。因此, 本文擬實證檢驗我國賣空機制的實施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來排除內生性的困擾, 并分別在資本市場、 審計師以及企業三個方面探究賣空機制作用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渠道。
本文的潛在貢獻在于: 一是首次基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視角, 實證檢驗我國賣空機制實施的效果, 為賣空機制對審計師決策的影響的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此外, 為了更加全面地探究賣空機制作用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渠道, 分別在資本市場、 審計師以及企業三個層面展開渠道檢驗, 拓展了賣空機制作用于關鍵審計事項的間接途徑研究。二是賣空機制的外在壓力和利益相關者的關注會促使審計師更加謹慎地進行審計, 對于進一步規范企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 為政策制定者在溝通具體審計事項和評價審計工作內容等方面提供借鑒。
二、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 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賣空機制的引入打破了我國資本市場長期以來“單邊市”的狀態, 是保證市場發展、 提高市場信譽的重要基石(修宗峰等,2022)。賣空機制主要是指通過向證券公司提供擔保來借入股票, 在股價較高時賣出, 并在股價較低時買入并歸還股票, 從而實現高賣低買來賺取差價的交易模式(褚劍等,2019;張信東和巴雯新,2024)。但由于我國長期以來分步擴容賣空試點公司, 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內允許進行賣空的股票數量有限, 并且賣空成本普遍較高, 賣空交易量在資本市場交易中占比較低等問題也較為顯著(田利輝和王可弟,2019)。本文認為, 賣空機制的實施會給企業帶來較大的威懾力, 當企業出現負面消息時將會通過賣空機制更快地引起利益相關者及媒體的關注, 加劇審計師的審計風險, 并促進企業信息透明度提升, 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在資本市場方面, 賣空機制會促使標的企業的媒體關注度提高。一方面, 賣空機制相當于一個“放大鏡”, 會加劇企業負面消息的挖掘和傳播, 從而提高股價崩盤風險(楊棉之等,2020)。對于賣空者而言, 長期持有股票往往會產生較高的成本支出, 只有當公司股票下跌時, 賣空者才有機會獲得收益。因此, 理性的賣空者會加大對標的企業的信息資源搜集力度, 當有證據表明標的企業存在財務報告漏洞時, 賣空者會及時通過向資本市場發布報告來提高利益相關者的關注度, 從而做空該公司(張洪輝和章琳一,2018)。另一方面, 賣空機制具有事后懲罰效應。當標的企業被賣空者做空后, 企業自身的信息將會被強制要求進行披露, 而媒體報道會進一步加速企業負面消息的傳遞, 從而使得企業的財務舞弊等丑聞更容易被監管部門所發現并面臨相應的處罰(Karpoff和Lou,2010)。結合聲譽理論可知, 在對被賣空標的和媒體負面報道的企業進行審計時, 理性的審計師往往會加大審計投入來提高審計報告的質量, 減少因媒體負面報道而對自身聲譽帶來的影響。換言之, 即便在審計過程中被審計單位并未有明顯的舞弊現象, 審計師出于謹慎性原則及維護聲譽的考慮, 也會加強對關鍵事項的披露, 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在審計師方面, 賣空機制會加大標的企業審計師的審計風險。在賣空機制下, 企業往往有更強的動機來提高自身的治理水平, 以避免內部的“壞消息”被賣空者進一步挖掘和傳播(Chang等,2019)。因此, 面臨賣空威脅的企業管理層會約束自身的盈余管理行為, 從而更好地應對外部監管和關注。并且當被審計單位面臨較高的外部處罰風險時, 審計師為了避免因發表不恰當的審計報告而受到利益相關者的起訴, 也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審計范圍, 進而將因審計識別失誤而造成損失的概率降到最低(徐露瑩等,2017)。具體地, 結合風險導向審計理論可知, 當審計師無法確保財務報告整體不存在重大漏洞時, 會通過發表非標準審計意見來對沖風險, 即便出具標準審計意見, 理性的審計師也會加強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來獲得相應的風險溢價。
在企業方面, 賣空機制會提高企業的信息透明度。基于委托代理理論, 賣空機制的實施很大程度上能夠抑制管理層的自利行為, 從而緩解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代理沖突, 促使管理層積極提供詳細、 全面的企業信息(田利輝和王可弟,2019)。一方面, 企業信息透明度是影響外部利益相關者評估企業投資價值的重要因素。當企業信息透明度較低時, 管理層更容易實施盈余管理、 隱藏負面信息等機會主義行為, 同時也會降低投資者及時發現企業所存在問題的概率。因此, 當負面消息積累到一定程度時, 則會容易出現股價崩盤的現象(Guan等,2022)。另一方面, 賣空機制自身所具有的信息挖掘功能能夠極大地提高負面信息融入股價的效率, 客觀上提高了股價崩盤的概率, 而企業為了緩解股價崩盤所帶來的沖擊, 則會積極地進行生產和經營, 減少盈余管理等行為, 提高企業信息透明度(Maffett等,2013)。換言之, 賣空機制的引入降低了企業信息的不透明程度, 增加了負面消息暴露的風險, 為了避免負面消息對審計造成影響, 審計師則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審計范圍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基于此, 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 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 賣空機制可以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二) 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異質性探討
若H1得到驗證, 那么本文將進一步探討差異化的公司內外部環境對賣空機制和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影響。一方面, 企業內外部治理環境本身就會影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例如產權性質、 會計穩健性和會計師事務所規模等。另一方面, 這些企業的內外部治理機制也會受到賣空機制的影響。雷嘯等(2019)發現, 賣空機制對公司違規行為具有抑制作用, 同時在民營企業中該現象更為顯著; 徐露瑩等(2017)發現, 在賣空標的公司中會計穩健性越低, 審計收費越高; 黃超和黃俊(2016)發現,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與“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對賣空機制的反應程度具有顯著的差異。
1. 賣空機制、 產權異質性和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一般而言, 由于擁有“國家”作為最終的大股東, 國有企業往往更容易獲得大量的資金支持和優質的生產資源。但與非國有企業相比, 國有企業的治理結構往往更為復雜, 不僅要考慮業績最大化, 還要兼顧社會效益, 例如促進就業、 保障民生、 發展經濟等。因此, 國有企業本身就有一定的社會需求導向(陳承等,2019)。在賣空機制下, 當發現企業存在負面信息時, 由于有國家兜底, 國有企業往往會緩解自身因負面信息而被做空所造成的損失; 相反, 對于非國有企業而言, 其自身資源相對匱乏, 所承擔的社會責任也較小, 并且也沒有國家兜底(李征仁等,2020), 在賣空壓力下其往往面臨更高的經營風險。因此, 理性的審計師為了減少未來承擔連帶責任風險的可能性, 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范圍來對沖審計風險。基于此, 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 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 賣空機制對非國有企業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更強。
2. 賣空機制、 會計穩健性和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具體地, 會計穩健性是指會計確認與計量時采取謹慎的原則, 不高估資產和收益, 不低估負債和費用。而財務狀況作為企業內部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同質量的會計穩健性也逐漸成為衡量企業治理體系完善程度的重要指標。一方面, 對于高會計穩健性的企業而言, 其自身的內部治理體系往往會更加完善, 管理層隱藏負面信息的動機較弱, 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的代理沖突也較小(LaFond和Watts,2008)。另一方面, 對于低會計穩健性的企業而言, 往往缺乏相對完善的治理體系, 企業內部代理沖突較為嚴重, 更容易獲得賣空投資者的青睞(李春濤等,2020)。陳暉麗和劉峰(2014)發現, 賣空機制的實施弱化了企業盈余管理的動機, 提升了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 從而促使企業會計穩健性水平提高。由此, 本文認為相較于會計穩健性高的企業, 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更容易被賣空投資者做空。同時, 審計師也會相應地調整對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的審計程序, 例如加大審計投入、 提高審計費用、 擴大審計范圍等來對沖風險, 促使審計師出具獨立性更強的審計報告, 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基于此, 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 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 賣空機制對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更強。
3. 賣空機制、 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和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當企業財務報告出現重大遺漏、 錯報以及誤導性陳述, 而審計師卻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導致利益相關者蒙受損失時, 審計師往往會面臨被投資者起訴的風險, 同時對自身業績和聲譽造成巨大損失(黃超和黃俊, 2016)。在資本市場中, 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擁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和廣大的業務范圍, 其經濟實力明顯要高于“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 并且在應對審計風險變化的能力上,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也有更大的緩沖余地(宋衍蘅和肖星,2012)。本文認為, 賣空機制的引入對“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影響更大。并且相比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 “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師對審計風險更為敏感。具體地, “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為了更好地降低審計風險, 提高會計師事務所的聲譽, 在賣空機制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下, 更有動機出具更加獨立的審計報告。同時, 為了應對企業未來可能被賣空的風險, 理性的審計師即便出具了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也會在關鍵審計事項中盡可能多地進行敘述, 以起到與企業劃清責任邊界的作用。基于此, 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 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 賣空機制對“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更強。
三、 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新審計準則是從2017年開始真正實施, 因此本文選取2017 ~ 2021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初始研究樣本, 并對其進行如下處理: ①剔除ST和?ST等研究樣本; ②剔除金融行業的研究樣本; ③剔除數據缺失的研究樣本; ④將所有連續變量在1%和99%分位上進行縮尾處理。最終得到9745個公司—年度觀測值。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中, 賣空機制的數據來自于Wind數據庫, 其余數據均來自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
(二) 模型構建與變量設定
為驗證上文提出的研究假設, 本文利用是否進入賣空標的名單這一準自然實驗, 構建如下雙重差分模型:
KAMs=α0+α1Short×Post+α2Short+α3Size+α4Lev+α5Rec+α6Inv+α7Curratio+α8ROA+α9Aturnover+α10Soe+α11Opinion+α12Big4+α13Switch+Year+Industry+ε (1)
1. 被解釋變量。借鑒陳麗紅等(2022)、 黃溶冰和張競雪(2023)的度量方式, 本文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KAMs)從數量和相似度兩個角度進行衡量。一方面, 從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數量來看, 數量越多意味著審計師對被審計單位實施了越充分的評估, 并提出了完整的建議, 才使得關鍵審計事項的質量得到提高。因此, 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量方面的度量指標為關鍵審計事項數量(KAMs_Num), 即審計報告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的數量。另一方面, 從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相似度來看, 審計師在進行審計報告時往往存在“言多必失”的顧慮, 為了避免在信息披露過程中因披露不當而造成的審計風險, 審計師常常會采用標準化的語言敘述關鍵審計事項, 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防止向資本市場傳遞錯誤的信號, 但也大大降低了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因此, 參考黃溶冰和張競雪(2023)的構造方法, 采用TF-IDF方法計算相近兩年審計報告中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性(KAMs_Sim), 該值越高, 則表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越低。
2. 解釋變量。本文的解釋變量為Short和Post的交互項, 該系數度量了放松賣空管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凈影響, 其符號和顯著性是本文關注的重點。其中Short為虛擬變量, 衡量企業是否為賣空標的, 若為賣空標的則取值為1, 否則為0; Post為虛擬變量, 衡量公司可賣空的時點, 當處于成為賣空標的公司之后的年度(不含成為標的當年時間)則取1, 之前年度取0。
3. 控制變量。借鑒現有研究, 本文同時控制了其他可能影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因素, 并在模型中加入了年度固定效應(Year)和行業固定效應(Industry)以控制其可能帶來的影響, 具體定義見表1。
四、 實證分析
(一) 描述性統計
如表2所示, 從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來看, 關鍵審計事項數量(KAMs_Num)的均值為2.035, 說明審計師對各公司審計報告的關鍵審計事項每年披露2條左右。此外, 表2中Short的均值為0.466, 表明樣本期間約有46.6%的公司可以進行賣空交易。其余變量分布特征與以往文獻基本一致。
(二) 回歸結果分析
表3報告了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回歸結果, 被解釋變量為關鍵審計事項數量(KAMs_Num)和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性(KAMs_Sim)。本文運用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同時控制了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
表3的列(1)和列(3)是未加入控制變量時的回歸結果, 可以看出列(1)中Short×Post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與關鍵審計事項數量(KAMs_Num)顯著正相關, 列(3)中Short×Post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與KAMs_Sim顯著負相關。這表明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升存在顯著的促進作用。加入控制變量后結果仍不變, 進一步證明了賣空機制的引入可以顯著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H1得到驗證。
1. 賣空機制、 產權異質性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現有研究表明, 國有企業由于有國家作為“大股東”進行風險兜底, 在面臨被做空的壓力時, 相比于非國有企業往往擁有更強的風險緩沖能力。因此, 在賣空機制下, 審計師為了提高自身應對非國有企業審計風險的能力, 往往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審計范圍, 從而提高審計報告的獨立性, 促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提高。為了探究不同產權性質下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差異, 本文將樣本企業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其中所有的回歸模型都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由表4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 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 賣空機制對非國有企業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促進作用更強, H2得到驗證。
2. 賣空機制、 會計穩健性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會計穩健性也是反映企業內部治理狀況的重要指標, 當會計穩健性較高時, 公司治理水平越高, 從而削弱賣空投資者做空的動機。相反, 當會計穩健性較低時, 企業更容易被賣空投資者做空。由此, 審計師也會通過加大審計投入、 提高審計費用、 擴大審計范圍來對沖審計風險, 促使審計師出具獨立性更強的審計報告, 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本文參照Khan和Watts(2009)的方法, 構造每家公司各年的Cscore值來衡量會計穩健性, 該數值越大表示會計穩健性越高。進一步, 本文以Cscore的中位數為基準, 將高于中位數的樣本公司定義為會計穩健性高的公司, 其余樣本定義為會計穩健性低的公司。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在會計穩健性低的樣本中, 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之間的關系更顯著。換言之, 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正向促進作用在內部治理環境較差、 代理沖突較嚴重的樣本中更顯著, 此時賣空機制可以作為一種對企業內部監管缺陷的彌補, 在提高企業信息透明度的同時也提高審計報告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H3得到驗證。
3. 賣空機制、 會計師事務所規模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上市公司所聘用的會計師事務所規模也可能會對賣空機制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之間的關系產生影響。為了更好地區分會計師事務所規模的影響, 本文按照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將樣本分為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和“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兩個子樣本進行分析。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擁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和廣大的業務范圍, 相比于“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而言擁有更強的風險應對能力。因此, “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為了更好地緩解審計風險, 提高會計師事務所的聲譽, 將更有動機出具更加獨立的審計報告。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在“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企業中, 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正向促進作用更加顯著, H4得到驗證。
(三) 穩健性檢驗
1. 平行趨勢檢驗。雖然放松賣空管制是一個相對于企業決策的外生變量, 但是本文估計的結果仍然存在一定的選擇性偏誤問題。因此, 本文將進行平行趨勢檢驗, 構造模型(2)如下:
KAMs=β0+β1Before2+β2Before1+β3Current+
β4After1+β5After2+β6Controls+Year+Industry+ε? (2)
其中,? Before2、 Before1、 Current、 After1、 After2均為虛擬變量, 分別表示樣本年份在上市公司加入融券標的前、 當年和加入之后的n年。如果模型(2)的回歸結果不包含樣本選擇偏誤問題, 那么加入標的之前, 可賣空公司與不可賣空的公司之間不存在顯著性差異, 即Before2和Before1的估計系數都不顯著, 而After1和After2的估計系數應至少有一個顯著。回歸結果顯示, Before2和Before1均不顯著,? Current、 After1和After2均顯著, 這說明存在樣本選擇偏誤的概率較小, 進一步證明了賣空機制可以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2. 傾向性得分匹配(PSM)。我國放松賣空管制中標的企業的選擇并非隨機進行的。已有研究指出, 企業股票規模越大、 波動性越小則越容易被選為賣空標的企業(于劍喬和羅婷,2022)。因此, 為降低賣空標的企業選取的非隨機性影響, 進一步使用PSM方法進行檢驗。為了提高結果的可靠性, 對各個實驗組分別進行了1∶5的最近鄰匹配以及核匹配, 在對照組樣本中選取和傾向性得分最接近的觀測值作為配對樣本。用配對后的樣本對模型(1)重新進行回歸, 結果再次支持H1。
3. 更改樣本期間。考慮到2020年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可能會對審計師的審計工作產生影響, 即便部分工作可以通過線上進行, 但無法完全消除其對審計效率的影響。因此, 為了進一步提高結果的穩健性, 本文將2020年的樣本剔除, 并繼續對H1進行檢驗, 研究結果依然穩健。
4. 更換被解釋變量。首先, 針對關鍵審計事項數量(KAMs_Num)的替代變量, 本文參考陳麗紅等(2022)的構造方法, 選取關鍵審計事項的文本篇幅(KAMs_Len)進行衡量, 即為關鍵審計事項描述段的總字數。其次, 關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性, 本文繼續參考黃溶冰和張競雪(2023)的度量方式重新構建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性(KAMs_SimW)。最后, 將新構建的被解釋變量重新加入模型(1)中, 結果依然穩健, 從而進一步驗證了H1。
限于篇幅, 本文的穩健性檢驗結果未予列示, 留存備索。
五、 作用渠道檢驗
賣空機制的實施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途徑是多方面的, 本文分別從資本市場、 審計師以及企業三個層面探討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作用渠道。由于中介效應逐步法分析本質上是一種相關性分析, 且該效應的估計很可能存在偏誤, 在此基礎上, 本文參考江艇(2022)的研究方法進一步對上述渠道進行檢驗。
(一) 媒體負面報道
審計師在對被賣空標的和媒體負面報道的企業進行審計時, 理性的審計師往往會加大審計投入來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從而減少因企業財務報告虛假陳述對自身聲譽造成的影響。基于此, 本文選取媒體負面報道(Bnew)作為渠道變量, 主要參照于忠泊等(2011)的研究方法, 通過構建媒體負面報道的關鍵詞庫, 將包含詞庫中至少一個負面詞匯的新聞定義為負面新聞, 并將負面新聞數量加1后取自然對數, 用于衡量媒體負面報道的程度, 該值越大表明媒體負面報道程度越大。結果如表7列(1)所示, 表明賣空機制通過推動媒體負面報道來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
(二) 審計風險
在賣空機制下, 被審計單位常常面臨較高的外部處罰風險, 審計師為了避免因發表不恰當的審計報告而受到利益相關者的起訴也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審計范圍, 從而將因審計識別失誤而造成損失的概率降到最低(徐露瑩等,2017), 進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因此, 賣空機制促使審計師的審計風險提高, 進一步促使審計師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由于審計費用和審計風險高度相關, 所以本文選取審計費用(Auditfee)衡量審計風險。回歸結果如表7列(2)所示, 表明賣空機制會通過提高審計師的審計風險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三) 企業信息透明度
企業信息透明度是影響外部利益相關者評估企業投資價值的重要因素, 當企業信息透明度較低時, 管理層更容易實施盈余管理等機會主義行為, 同時也會降低投資者及時發現企業所存在問題的概率。賣空機制自身所具有的信息發現功能對于抑制管理層盈余管理行為以及企業信息不對稱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基于此, 本文使用分析師跟蹤人數(AnaAttention)作為衡量企業信息透明度的指標。分析師具有專業的學科背景, 相比于管理層而言能夠更加客觀地將企業信息傳遞給利益相關者, 進而提高企業的信息透明度(張璇等,2022)。賣空機制的引入提升了企業的信息透明度, 增加了負面消息暴露的風險, 為了避免負面消息對審計造成影響, 審計師則會加大審計投入、 擴大審計范圍從而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回歸結果如表7列(3)所示, 表明賣空機制會通過提高企業的信息透明度來提高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六、 研究結論與啟示
(一) 結論
本文以我國2017年新審計準則的實施為背景, 以我國A股上市公司2017 ~ 2021年的數據為研究樣本, 采用雙重差分法實證檢驗了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潛在影響, 并進一步進行了異質性檢驗、 穩健性檢驗和作用渠道檢驗。研究結論如下: ①進入賣空標的名單后, 賣空機制的實施提高了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質量, 且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結果依然成立; ②異質性分析發現, 非國有企業、 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以及“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企業中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更明顯; ③作用渠道檢驗發現, 賣空機制可以通過提高媒體對負面信息的關注度、 審計風險以及企業信息透明度來促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高。
(二) 啟示
基于上述結論, 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其一, 賣空機制的實施可以促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高。因此, 證券監管部門應采取相應的措施, 通過降低賣空機制的準入門檻來加大賣空監管力度, 從而促使賣空機制更好地發揮治理作用。同時, 審計師也要不斷學習, 以應對外界資本市場的風險變化, 進而提高審計報告的質量。
其二, 在非國有企業、 會計穩健性低的企業、 “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企業中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影響更顯著。基于此, 為了充分發揮賣空機制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促進作用, 證券監管部門可以進一步豐富賣空標的企業的遴選指標, 把企業產權性質、 會計穩健性以及是否由“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納入選拔標準, 從而更好地促使賣空機制發揮治理效用。
其三, 賣空機制主要通過提高媒體對負面信息的關注度、 審計風險以及企業信息透明度來促使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質量的提高。基于此, 相關監管部門要充分把握媒體新聞走向, 及時關注市場目前對賣空標的企業的情緒, 并以此在宏觀層面及時地對市場進行調整。此外, 審計師與企業管理層也要保持自身的客觀公正, 積極向投資者傳遞及時有用的信息, 在降低自身信息隱瞞風險的同時也有利于提高自身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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