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婧婧 姚成達
收稿日期:2024-03-20
作者簡介:龍婧婧,女,湖南株洲人,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法學教研部副教授、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社會法治、憲法與行政法學;姚成達,男,山西大同人,中共湖南省委黨校(湖南行政學院)2021級法律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社會法治。
摘要:從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四批20件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的典型案例來看,該制度對于有效保護企業、推動相關司法政策落地、實現懲治與治理并重、助力營造安商惠企法治化營商環境具有重要意義。但在當前實踐中,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在適用范圍、理論基礎、涉及罪名以及合規考察期限等方面仍存在一些不足。由此,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的發展應在構建具有針對性的合規模式、探索企業責任與相關負責人責任相分離、合理擴大企業合規的適用情形和完善合規考察期限等方面不斷努力。
關鍵詞:企業合規;合規不起訴;檢察機關
中圖分類號:D9?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9-3605(2024)03-0110-08
為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法治思想,積累優化營商環境的實踐經驗,推進檢察工作的本土化創新,2020年3月,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最高檢)部署開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工作。隨后,最高檢在上海浦東新區、深圳南山、江蘇張家港、山東郯城等六家基層檢察院開展企業合規改革第一輪試點工作。2021年4月,最高檢在第一輪試點工作取得初步成效后又啟動第二批改革試點工作,頒布了《關于開展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工作方案》,將改革試點單位擴展到27個市級檢察院、165個基層檢察院。在這兩輪改革試點實踐探索的基礎之上,2022年4月2日,最高檢決定將企業合規改革在全國范圍內鋪開,并且特別強調相關配套措施的完善。檢察機關“由點到面”不斷擴展改革范圍的同時,最高檢從2021年6月到2023年1月共發布了四批20件涉案企業合規典型案例,這些典型案例為研究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的實踐運行提供了生動翔實的樣本。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是檢察機關參與社會綜合治理、加強對各類企業平等保護的一項重要舉措。從當前改革探索的現狀來看,企業合規不起訴已經在理論和實務界形成了廣泛共識,并且也取得了一些積極成效,但是作為一項制度創新,實踐中還存在著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需要在總結當前司法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提出推動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進一步發展完善的著力點。
一、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的實踐成效
在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的推進中,最高人民檢察院分別于2021年6月[1]、2021年12月[2]、2022年8月[3]、2023年1月[4]發布了四批共20件典型案例。這20件典型案例從時間跨度來看,涵蓋了企業合規不起訴“由點到面”改革發展的全過程,能夠反映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的整體脈絡。深入研究分析這20件典型案例,能夠總結出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取得的積極成效。
(一)做實對各類企業平等保護
從涉案企業類型上來看,第一批典型案例中涉案企業包括省級高科技民營企業、擬上市重點企業、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等;第二批典型案例中出現外資在華企業。隨著改革試點全面推開,第三批典型案例中企業類型更加多樣化,主要針對的是各類中小微民營企業。第四批典型案例中的涉案企業主要涉及外商獨資企業和中外合資企業。整體上來看,最高檢發布的四批典型案例中企業類型較為多元。這種做法符合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的初衷與目的,并且能夠促進對各類企業的平等保護。從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長期穩定發展的角度來說,各類市場主體都有其獨特的地位與價值,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大型企業在行業中一般占據領頭地位,對地方經濟的穩定影響較大,而中小微企業和民營企業在整個產業發展中也是產業鏈條中不可替代的一環。[5]因此,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是檢察機關做實平等保護各類企業、積極參與社會治理、助力營造安商惠企法治化營商環境的重要舉措。
(二)推動“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有效實施
從立法精神上來看,企業合規不起訴和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具有一致性,二者是相伴而生的。[6]原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軍曾在工作報告中提到:“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試點要求檢察機關在辦理涉企刑事案件時,要落實好‘少捕慎訴慎押刑事司法政策。”[7]檢察機關在推進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時,應根據少捕慎訴慎押司法政策的要求,對于涉企案件及相關責任人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訴的不訴、能不判實刑的提出緩刑的量刑建議,通過檢察建議督促企業履行合規承諾、進行合規建設。從20個典型案例的實踐情況來看,檢察機關對于辦案中發現的企業經營管理突出問題,在準確認定事實的基礎上,依照相關法律和司法政策對涉案企業和人員作出不起訴決定或輕緩刑事處理。檢察機關將推進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與落實少捕慎訴慎押政策相結合,能夠從整體治理策略的宏觀方面和具體司法實踐的微觀方面協調推進企業營商環境的有效治理。[8]
(三)充分發揮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作用
最高檢發布的20件典型案例適用的合規監管模式有檢察機關主導的監管模式和第三方監督評估模式兩種。第一批典型案例中案例三(王某某、林某某、劉某乙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案)采用的是檢察機關主導的監管模式,第三批典型案例中案例二(王某某泄露內幕消息、金某某內幕信息交易案)采用的是“檢察建議宏觀把控+檢察主導第三方考察+檢察聽證事后監督”的企業合規路徑。2021年6月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相關部門發布《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該意見明確要求“建立各方參與、客觀中立、強化監督的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9]。由此,第三方監督評估模式成為涉案企業合規中最主要的監管形式,在第二批和第四批典型案例中對涉案企業均采用了第三方監督評估模式??偟膩砜矗?0件典型案例中有15件采用了第三方監督評估模式,占到了全部典型案例的75%。由此可知,在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進程中,檢察機關兼顧企業經營模式和案件特點充分發揮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作用,有效確保企業合規的專業性和科學性,推動合規整改走深走實。
(四)大力促進“掛案”清理
在第二批典型案例中,檢察機關推動企業合規與依法清理“掛案”相結合。在“張家港S公司、雎某某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案”中,公安機關難以查明S公司軸承及包裝的來源是否合法,也沒有確實充分的證據證明S公司及雎某某存在犯罪的故意,導致案件未能進入檢察環節。此案久拖不決,已處于“掛案”狀態。公安機關邀請檢察機關介入偵查,檢察機關通過開展個案會商準確認定“掛案”性質,對這起長期擱置的“掛案”進行清理。檢察機關將企業合規與“掛案”清理相結合,對能夠適用企業合規的案件,積極引導涉案企業開展合規建設。在精準有效的合規監督之下,涉案企業能夠擺脫困境重新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并通過建立長效機制,實現良好的社會治理效果。將企業合規與“掛案”清理相結合是檢察機關積極主動履職、創新工作機制、參與社會綜合治理的具體實踐。
(五)實現懲治與治理并重
檢察機關高度重視辦案的社會治理效能,在對涉案企業適用企業合規制度時,堅持懲治與治理并重,實現“辦理一案,治理一片”的良好效果。在第三和第四批典型案例中,檢察機關針對案件辦理中發現的普遍性問題進行深入分析,找準案件背后的行業監管漏洞和社會治理問題,通過檢察建議促進各相關部門通力合作,以個案合規促進行業合規,努力實現訴源治理、系統治理,為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保障。如在“深圳X公司走私普通貨物案”中,檢察機關強化合規引導,做好刑事司法與行政管理、行業治理的銜接貫通,在作出不起訴的決定之后,積極促成合規互認,將辦案中發現的行政監管漏洞、價格低報等行業普遍性問題依法向海關發出檢察建議書,成為行政處理的重要參考。同時海關在個案處理的基礎之上對報關行業開展規范化管理,實現規范整個行業的綜合治理效果。檢察機關在改革試點中不斷進行制度探索,對涉案企業“真嚴管”“真厚愛”,充分發揮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的價值與作用,堅持辦案質量、效率與公平正義相統一,體現了高質效辦案的價值追求。
二、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面臨的主要問題
梳理分析這20件典型案例,可以發現盡管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取得了切實成效,但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在涉案企業適用范圍、理論支撐、涉及的罪責情形以及合規考察期限等方面仍面臨一些問題。
(一)涉案企業適用范圍有待拓展
最高檢發布的四批典型案例中企業類型包含了大中小民營企業、國有企業、集體企業、外商獨資和中外合資企業等。但是從各類企業所占的比重上來看,20件典型案例中涉及的企業主要以中小微民營企業為主,中小微民營企業占到總數的70%以上。將企業合規不起訴主要適用于中小微民營企業這一檢察實踐限制了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優勢的充分發揮。與我國企業合規主要適用于中小微企業相反,國外企業合規主要適用于超大型集團企業,如法國的空客、德國的西門子、美國的沃爾瑪等。從合規效果上來看,大型集團企業建立了比較完善的現代企業管理體系,能夠投入較少的成本取得較好的合規效果。而中小微企業在內部治理結構上相對比較混亂,其中有些企業為家族企業,自然人行為與企業行為難以區分,合規管理體系難以有效運行。但是中小微企業因其自身獨特價值也不能被排除在涉案企業的適用范圍之外。因此,涉案企業的適用范圍不能一刀切,需要在現有實踐成效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拓展適用范圍,并且根據各企業類型有針對性地構建合規模式。
(二)“雙不起訴”模式有待理論支撐
在最高檢發布的這20件典型案例中,檢察機關在對企業作出不起訴決定的同時將相關責任人也納入合規考察范圍,在考察驗收結束后對企業和相關責任人作出“雙不起訴”處理決定的有14件。另外,根據最高檢公布的數據來看,截至2022年12月,全國檢察機關累計辦理涉案企業合規案件5150件,對整改合規的1498家企業、3051人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10]。無論是從20件典型案例還是從現有的企業合規案件來看,檢察機關對企業和相關責任人作出“雙不起訴”決定的案件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將企業相關責任人納入合規考察范圍極易引發對企業合規不起訴正當性的爭議。受國外暫緩起訴制度中“放過企業,嚴懲個人”理念的影響,學界普遍認為企業合規的目的在于降低企業刑事犯罪對企業發展的影響,不應當將企業負責人的犯罪行為牽涉進來,不能將企業合規制度適用于企業相關負責人,而應當將企業與企業相關負責人嚴格區分開來。同時,如果對企業相關負責人適用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就會引發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的質疑。因此,在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過程中,需要進行理論構建,為“雙不起訴”模式提供理論支撐,并進一步明確將企業相關負責人納入合規考察范圍的正當性和限度。
(三)涉及罪名與罪責情形有待擴充
從20件典型案例涉及的罪名來看,20件案件共涉及17個罪名。如第一批4件典型案例涉及環境污染、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串通投標等罪名;第二批6件典型案例涉及假冒注冊商標、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串通投標、重大責任事故、走私普通貨物、隱瞞犯罪所得等罪名;第三批5件典型案例涉及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泄露內幕信息、內幕交易、提供虛假證明文件、非法采礦、串通投標等罪名;第四批5件典型案例包括保險詐騙、污染環境、濫伐林木、非法占用農用地、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罪名。這些罪名主要集中在刑法分則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和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兩章。[11]另外,從典型案例來看,企業合規主要適用于輕罪案件。具體表現為,一是這些罪名的法定最低刑均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二是這些案件中有自首、坦白、認罪認罰、賠償損失等法定或酌定減刑情節。20件典型案例中只有6件對涉案人員判處刑罰,量刑最重的也僅判處三年有期徒刑、緩刑五年。由此可見,當前我國企業合規不起訴所涉及的罪名較少并且對重罪案件缺乏適用。另外,我國檢察實踐中將合規考察的范圍限制在相關負責人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案件,這一規定也大大限制了企業合規不起訴的適用空間。從長遠考慮,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在涉及罪名以及罪責情形兩方面有待進一步擴充。
(四)合規考察期限有待延長
從這20件典型案例的考察期限來看,涉案企業的合規考察期限普遍較短。20件典型案例中涉案企業最長考察期僅為6個月,大部分案例中的涉案企業考察期限為3個月以下,只有少部分案例沒有明確提到具體的涉案企業合規考察時長。此外,考察期限缺乏統一標準也是現存的主要問題。典型案例中各類企業的合規考察期限沒有統一適用的標準,甚至有的重刑案件也只適用了3個月以下的合規考察期,這導致企業合規考察難以有效落實。完整的企業合規程序需要對企業進行風險評估,找到管理漏洞,并嚴格監督落實整改意見,最終幫助企業建立健全防止再次犯罪的合規制度,維護正常經營秩序。企業很難在三個月或是半年的考察期限內完成有效的合規整改,長期形成的陋習很難根除,因此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需要延長合規考察期限。
三、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的發展路徑
堅持問題導向,結合實踐所需,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未來的發展可以從合規模式、責任歸屬、適用情形和考察期限等四個方面進行優化。
(一)構建具有針對性的合規模式
相較于國外企業合規主要適用于大型集團企業,我國企業合規適用于中小微企業也有現實意義。中小微企業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甚至有些企業在某些領域還處于領軍地位,幫助這些企業建立刑事合規制度也能進一步凸顯出檢察機關“積極參與社會治理、促進民營企業平等發展”的良好初衷。但是涉案企業范圍不應僅僅局限于中小微企業,應當將涉案范圍擴展到大型企業。因此,不論是從推進落實企業合規的初衷來看,還是從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狀況出發,涉案企業的類型范圍不應當太糾結于中小微企業還是大型集團企業,而應在現有基礎之上進一步擴展涉案企業的適用范圍,并根據企業的發展狀況、犯罪性質、現實需要、悔罪表現等情況有針對性地對不同企業制定不同的合規方案。對大型企業進行合規整改的目的是確保其實現可持續發展,而對中小微企業進行合規整改的目的則是為了保證其繼續生存下去,恢復正常的生產經營。檢察機關在實踐探索中也呈現出這樣的趨勢,例如,最高人民檢察院會同全國工商聯等8部門制定發布《涉案企業合規建設、評估和審查辦法(試行)》,其中就針對小微企業作出了具體的規定。在“江蘇F公司、嚴某某、王某某提供虛假證明文件案”中檢察機關進一步根據小微企業在治理模式、業務規模、員工數量、資金能力、風險防范等方面特點探索簡式合規。在對中外合資企業、外商獨資企業進行合規整改時,檢察機關根據該類企業性質建立符合我國國情的專項合規體系。因此,在現有實踐成效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拓展涉案企業的適用范圍,并根據不同企業性質和特點構建具有針對性的合規模式是推進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的趨勢所在。
(二)探索企業責任與相關負責人責任相分離
目前,企業合規不起訴改革實踐中對企業和相關負責人適用“雙不起訴”還存在著較大爭議。實際上我國刑法上的單位犯罪制度,基本上是以自然人犯罪為基礎建立起來的。[12]單位犯罪實際上與相關負責人有著密切聯系,單位作為擬制的法律主體,其行為依賴相關負責人的意志,單位責任與相關負責人的責任很難分割。因此,在檢察實踐中檢察機關只能將企業合規的適用范圍限制在相關責任人可能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輕微案件。這種將企業與相關負責人嚴格綁定的制度設計極大限制了企業合規不起訴的適用范圍,與“相對不起訴”“認罪認罰從寬”等制度沒有本質區別,不能從根本上發揮企業合規不起訴的制度優勢。實際上,我國刑法對于單位犯罪的規定有雙罰制和單罰制兩種,刑法理論中有單位與相關負責人責任相分離的主張。將企業責任與相關負責人責任分離,對相關責任人適用相對不起訴,對涉案企業本身適用附條件不起訴,企業和相關負責人根據自身的犯罪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即使是出現了“雙不起訴”的情況也有正當依據。對相關負責人適用相對不起訴能夠與現有的“認罪認罰從寬”“少捕慎訴慎押”等司法政策有效銜接起來,最大程度上防止辦案給企業造成缺乏核心領導而破產解散以及工人失業等連鎖反應。[13]對涉案企業本身可以根據未成年人犯罪中的附條件不起訴的模型構建新的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在第三批、第四批典型案例中,檢察機關也在積極探索適用附條件不起訴,但還是局限于輕罪案件,通過企業責任與相關負責人責任相分離能夠將企業合規不起訴的適用范圍拓展到重罪案件。因此,未來改革的發展方向應當是突破傳統的單位犯罪理論,探索企業責任與相關負責人責任相分離的制度,為“雙不起訴”模式提供理論支撐。
(三)合理擴大企業合規不起訴的適用情形
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企業合規不起訴適用的罪名范圍適當擴大。當前,企業合規不起訴適用的罪名相對集中,主要集中在刑法分則第三章和第六章。但最高檢發布的第四批典型案例開始呈現出適用罪名不斷擴展的趨勢,例如保險詐騙罪、濫伐林木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是前三批典型案例中沒有出現的。從企業合規預防犯罪、推動企業健康發展的角度來看,合理擴大企業合規不起訴適用的罪名范圍符合現實需要。最高檢會同全國工商聯等8部門制定發布的《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僅對適用罪名的范圍作了反向限制,規定“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的”案件不得適用企業合規試點。從法律解釋論的角度來看,除上述兩類犯罪之外,其余的單位犯罪案件應該能夠適用企業合規。刑法分則中與企業生產經營有關的罪名有上百個,為了讓企業合規不起訴真正發揮其平等保護各類企業的積極作用,讓更多企業享受到企業合規改革的紅利,有必要探索擴大適用罪名的范圍。二是企業合規不起訴適用的罪責情形應適當擴展。目前我國企業合規不起訴在適用上呈現出非常明顯的輕罪化特征,這主要根源于當前企業合規不起訴是以相對不起訴為理論支撐,重罪案件適用企業合規不起訴存在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的風險。[14]據此,實踐中主要是通過疊加自首、坦白、認罪認罰等各種減輕量刑情節來降低刑罰,再加之以較長的合規考察期,但這種做法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重罪適用的難題。因此,只有通過構建企業和企業負責人相分離的方式才能將企業合規不起訴的適用范圍擴展至重罪案件。在典型案例中已經出現了這樣的探索,例如第三批案例中的案例三(江蘇F公司、嚴某某、王某某提供虛假證明文件案)就將企業和相關責任人的責任相分離,對企業作出不起訴決定,對相關責任人定罪量刑。通過責任分離的方式將企業合規不起訴擴展到重罪案件的限制更少、操作性更強,可以將該種方式作為企業合規不起訴在重罪案件中適用的主要模式。
(四)適當延長合規考察期限
目前,企業合規不起訴的考察期限缺乏明確法律規定,設置不統一,且考察期限普遍較短。合規考察期限短以及缺乏統一標準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國刑事訴訟法中關于起訴期限的限制,可以說目前在改革探索中形成的考察期限制度已經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現有制度提供的空間。[15]即使通過退回補充偵查、取保候審等方式延長期限,檢察機關也只能設置12個月的最長合規考察期限。但是從企業整改的客觀需要來看,尤其是涉及大型企業的較為復雜的犯罪案件,12個月的考察期限是遠遠不夠的。在典型案例中檢察機關也在積極探索通過在考察期限之外設置跟蹤回訪期來加強對涉案企業的監督,例如在“深圳X公司走私普通貨物案”中,檢察機關就在三個月合規考察期限的基礎之上增加了1年的跟蹤回訪考察期。但是這種在作出不起訴決定之后的跟蹤回訪實際上對企業的約束力不足,檢察機關也不能因為其整改不合格再對其提起公訴。因此,可以探索建立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或者通過規定合規考察期限不計入辦案期限的方式來適當延長合規考察期限。基于相稱性原則,檢察機關根據涉案企業的實際情況設置相對應的考察期限能夠充分發揮企業合規的價值與作用。因此,當下需要從立法上對此進行回應,適當延長合規考察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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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