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姓氏文化的周邊傳播規律探析

陸地　孫延鳳　陳沫

【摘要】姓氏是一個人的社會符號，也是建構周邊關系的媒介之一，更是一種跨越時空的文化傳播現象。以“人體傳播”為研究對象，運用周邊傳播理論及其相關概念，系統考察了中國姓氏周邊傳播的“源”“流”“變”“化”，以期探索中國姓氏文化周邊傳播的基本規律。

【關鍵詞】中國姓氏文化；周邊傳播；基本規律

“認識你自己?！边@是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在兩千年前就提出的一個哲學命題。當代中國哲學界代表性人物湯一介教授則指出，當今世界有兩大思潮：一個是“全球意識”，一個是“尋根意識”。[1]被譽為“中國民俗學之父”的鐘敬文教授更是直截了當地認為，尋根是除了食、色之外人的第三天性。古今中外學者就人的“根源”問題進行的眾多研究和思考，都為姓氏文化研究的價值提供了歷史和現實的充分依據。周邊傳播理論認為，任何信息在空間上都是從中心或周邊向周邊或中心依次傳播，并逐漸增強或減弱；任何變化都是從簡單到復雜，并經歷一個或長或短的時間過程。[2]作為中國人的“根”，從遠古母系氏族社會最初的八大姓，開枝散葉，中國姓氏逐漸變得豐富多彩，成千上萬。近年來，隨著尋根熱的升溫，姓氏以及姓氏文化已成為全球華夏兒女尋根問祖、認祖歸宗、祭祖謁宗關注的重點。而姓氏文化的周邊傳播現象和規律不但自古至今一直存在，而且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和學術價值。那么，中國姓氏文化傳播的“時空”源點在哪里？又是如何向周邊傳播和變化的呢？

一、中國姓氏周邊傳播之“源”

（一）中國姓氏的地理源點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保ɡ献印兜赖陆洝返?2章）周邊傳播理論認為，人類社會或自然界的變化往往也都是從一“點”（中心）開始，然后向周邊傳播成“線”或成“片”或成“體”。這里的“點”或“中心”，不是物理空間或時間空間的中心，而是信息發生的“源點”。[3]那么，中國姓氏周邊傳播的“源點”在哪里呢？

這個“源點”其實無需筆者耗神再論證了，很多學者已經考證且早已達成共識，中國姓氏大部分起源于上古時代的河南。如謝鈞祥論證了中華姓氏起源與河南的關系。[4]他從母系氏族、伏羲女媧、炎黃二帝三種姓氏起源的說法考證了姓氏起源于以河南為主的中原地區。中華姓氏起源于原始社會的母系氏族制時期，而河南正是此時期中華大地人類活動的重要地區。他認為仰韶文化彩陶上的魚鳥等動物圖案可能是當時的氏族圖騰，是最原始的“姓”的標志。古代一些譜學專家把姓氏的起源歸根于炎黃二帝，而炎黃二帝曾長期在中原地區活動。中國古姓源于上古時代的圖騰崇拜，周運中通過對姓氏擴散路徑的考證，認為中國現代姓氏主要來源于周代河南。[5]李振華也認為河南是中國姓氏的主要發源地。[6]古今中國上萬個姓氏中，起源于河南的就有1500多個。在當今中國常見100大姓中，源于河南或部分源頭在河南的有73姓。[7]

（二）中國姓氏的關系源點

中國姓氏的地理源點主要在黃河流域的河南，那么，中國姓氏的命名又來源于什么呢？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對關系的分析可用于圖騰系統或親屬系統。阿芒·馬特拉認為這里的“關系”就是“傳播網絡”或實現訊息傳播的代碼。[8]周邊傳播理論提出“關系周邊”的概念，認為人類的關系周邊包括自然關系周邊和社會關系周邊兩個方面。姓氏是人的社會符號，也是構建周邊關系圖譜的媒介。中國姓氏來源于對自然環境的想象以及社會關系建構的需要。社會關系及其周邊傳播是中國姓氏生成的底層邏輯和動力機制。沒有社會關系的周邊傳播，中國姓氏的發展便成了無源之水。也就是說，中國姓氏文化的演變和發展歸根結底是中國社會關系演進的結果。

1.中國姓氏與自然認知

周邊傳播理論認為，萬物皆是信息，萬物皆有周邊。任何事物都最容易受周邊影響或最容易影響周邊。[9]自然環境中客觀存在的物體攜帶的信息會被周邊的主體或客體感知且有所反映。中華古姓并非憑空而生，而是先民對其所生存的地理環境信息的認知而形成的集體觀念以及由此構建的區域部落的符號。由于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原始氏族的認知能力有限，通常把自然環境中的某種動物（如鳥）、植物（如竹）、非生物（如石頭）或自然現象（如雷）等當作自己的親屬、祖先或保護神。[10]他們認為自己的氏族就是由這些神物滋生出來的，形成了以某一崇拜物為本氏族標志的圖騰，并慢慢地就由物質形態演化為以文字存在的“姓”。如中華第一姓“風”源自于對鳳鳥圖騰的崇拜；商人以“子”為姓，“子”即指鳥卵。[11]夏祖女志夢見流星落地，化為神珠薏苡，吞之而生禹，故以薏苡為圖騰，姓“姒”氏，“姒”即以“苡”字演化而來。[12]

除了圖騰崇拜演化而來的姓氏，古人也常以周邊之物作為姓氏。如前秦的奠基者苻洪（秦太祖）是氐族，原名蒲洪，就是因為其家門前池塘菖蒲茂盛，當地的人稱他們家為“蒲家”，他們便以“蒲”為氏了。[13]后來蒲洪因當時有“草付應稱王”的讖語，加之他的孫子苻堅背上有“草付”字樣，于是改姓為“苻”了。中國姓氏的起源還有一個“女媧造人賜姓”的傳說：草繩蘸著泥漿揮舞，甩出的泥漿變成了小人，落在石頭上的人姓石，落在樹葉上的人姓葉，落在花朵上的人姓花等。[14]這個傳說與以物取姓類似。以山水地貌為來源的姓氏體現了更為顯著的地域性?！秶Z》記載：“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鮮卑人居賀蘭山之陽，故后人稱“賀蘭氏”。[15]此外，還有以龍、熊、馬、牛等動物類為姓的，以楊、柳、林、木、柴、苗等植物類為姓的，以水、江、池、沙等涉水類為姓的，以雷、溫、冷、夏等自然現象為姓的，以黃、藍、白等顏色為姓的。因此，對自然的認知是中國姓氏的重要來源之一。

2.中國姓氏與社會建制

“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保ā锻ㄨb·外紀》）“姓”產生于母系氏族社會，是辨認和維系血緣關系及親屬關系的依據和標志，并漸漸成為個人社會身份的符號?！笆稀碑a生于父系氏族社會，是“姓”衍生出來的氏族分支。神農氏、伏羲氏、燧人氏都是父系氏族時期出現過的最有名的“氏”。進入父系社會，以家族權力、氏族部落權力為中心的社會結構逐漸向以國家權力為中心的政治體制過渡，尊卑貴賤觀念開始在這一時期出現。[16]經過夏、商、周三代的發展，社會政治化的體制得到全面發展。姓氏受國家政治的影響也越發明顯，甚至成為國家權力和社會身份建構的文化手段。氏成為區別于平民百姓和達官貴人家族的專稱，主要來自于天子賜予的國名、謚號、官稱、居邑等，身份低賤的人則無氏可言。東漢應劭《風俗通義·姓氏》歸納了氏名的9種形式（號、謚、爵、國、官、字、居、事、職），南宋鄭樵《通志·氏族略》更進而擴展為32類（國、邑、鄉、亭、地、姓、字、名、次、族、官、爵、兇德、吉德、技、事、謚、爵系、國系、族系、名氏、國爵、邑系、官名、邑謚、謚氏、爵謚、代北復姓、關西復姓、諸方復姓、代北三字姓、代北四字姓）。[17]這些基本涵蓋了以社會關系為依據的姓氏的主要來源。此外，還有改姓、冒姓、音訛、省文及異寫而分化出的姓氏。到了戰國時期，封建宗法制度崩潰，氏族貴族日趨瓦解，姓氏制度隨之衰落，氏不再作為標榜貴族身份的標志，逐漸失去了“別貴賤”的作用，姓與氏之間的區別逐漸消失，一般平民開始有了自己的姓氏。漢代開始，姓和氏合二為一，通稱姓。[18]也就是說，現在的姓主要來源就是先秦的氏。

二、中國姓氏周邊傳播之“流”

（一）中國姓氏的“與時俱增”

周邊傳播理論認為，時間通常以世界萬物運動和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來表現，時間的周邊是指時空相繼或重疊的信息生滅過程的界限，時間的周邊傳播則是通過對界限的跨越實現時空或信息的延伸。[19]中國姓氏文化從起源至今的發展變化是其因循時間連續傳播的過程，但在不同的時間段也會有不同的特征呈現。

1.由源至流：中國姓氏周邊傳播的時間延續

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姓氏歷史都比較短，少則幾十年（如土耳其1934年才開始每家取“姓”），多則幾百年。歐美人長期有名無姓（包括《圣經》中的人物），英格蘭地區到16世紀初才較為普遍地使用姓，法國人的姓氏在15世紀才基本固定下來，德國人的姓氏則形成于16世紀，猶太人也只是到了18世紀才有姓氏。[20]日本則在1868年明治維新后才由政府強令平民選姓。還有的國家姓氏曾一度中斷（如羅馬姓氏），只有中國擁有世界上最久遠且世代傳承、沒有中斷的姓氏傳統，甚至可以說中國姓氏與中國文化同源同體，不但幾千年綿延不絕，而且不斷豐富和發展。

哈羅德·拉斯韋爾（HaroldLasswell）認為，傳播過程完成了代際之間社會遺產傳承或文化傳承的功能，事物在時間的單向延展中演化[21]，代代相傳是事物超越個體或群體所在時代之外時間周邊的延續。發軔于上古時期母系氏族社會和原始圖騰崇拜的中華姓氏源，經過夏商周三代分封制的萌芽和秦漢時期的確立以及南北朝時期“胡漢互化”的民族融合，[22]姓氏逐漸普及化和平民化，在隋唐時期基本形成了延續至今的多元一體的中華姓氏框架體系。

由于家國同構的社會特征，中國姓氏的演變也可以作為觀察和分析中國古代改朝換代的一種文化視角。梁啟超在《中國史界革命案》中指出：“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譜而已?！盵23]有的朝代甚至直接以統治者的姓氏命名，如南朝的陳朝，就是以開國皇帝陳霸先的姓氏命名的。中國王朝二十四史，就是二十四個姓氏家族統治中國的歷史。朝代的更迭就是一個姓氏家族的沒落和另一個姓氏家族崛起的過程，長短有時，此斷彼續，構成了上下幾千年的中國古代史。

2.由少到多：中國姓氏周邊傳播的數量遞增

據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日知錄》記載，上古三皇五帝時姓氏只有22個，加上五帝以外的其他姓，大約50個。[24]東漢王符的《潛夫論·志氏姓》、應劭的《風俗通·姓氏篇》各收姓氏500個。此后，中國的姓氏數量有急劇增加的趨勢。唐朝林寶所撰的《元和姓纂》所收姓氏已達1404個，南宋鄭樵《通志·氏族略》所錄姓氏則為2288個，宋元之際學者馬端臨在唐代宰相學者杜佑《通典》（200卷）基礎上考增的《文獻通考》（348卷）中載錄姓氏高達3766個。此后，中國姓氏數量繼續快速增加。明代進士王沂編撰的《續文獻通考》收錄姓氏4657個，清代學者張澎所著的《姓氏五書》收錄姓氏5129個。[25]中國當代臺灣人鄧獻鯨所編《中國姓氏集》收錄姓氏已有5652個。[26]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杜若甫、袁義達根據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數據以及相關資料編撰并于1996年出版的《中華姓氏大辭典》確定的中華民族姓氏竟達11969個，其中單字姓5327個、雙字姓4329個、三個字以上姓氏2313個，當今常用的3000多個。[27]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研究的《中國姓氏大辭典》（2010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收錄的中國歷代漢字姓氏更是高達23813個[28]（參見表1）。

中國姓氏不斷遞增的原因多種多樣：

其一，國家政治行為導致的大批姓氏。因封建國，以國名為姓氏者在先秦時代極為普遍。“諸侯建國，故以國為氏，虞、夏、商、周、魯、衛、齊、宋之類是也”[29]。賜姓制度也是姓氏增多的重要原因。如姬昌建立周朝，將國姓姬姓賜給50余位大臣，此后直接演變出400余個姓氏。明清時期，賜姓逐漸制度化，皇帝經常授予朝廷內的低級官員或功臣以新的姓氏。比如，明太祖朱元璋稱帝前后一共收養了20多個義子，全部賜姓朱。明武宗在位期間無子，卻收了幾百個義子，全部賜予朱姓。因為古代帝王不喜歡某字，也會增加新姓，如宋高宗一見“金”字就聯想到經常擾宋的金國，就在“金”姓前加了三點水變成“淦”姓。

其二，改姓是姓氏增多的又一重要原因。更改姓氏是古代姓氏史上的常見現象，也是新姓氏產生的來源之一。除了賜姓帶來的改姓之外，還有因避禍躲難改姓的，有趨炎附勢改姓的，有方便讀寫改姓的，原因不一而足。如秦國滅齊國，齊國為避禍不敢再姓本姓田，而改以先祖齊襄王的名“法章”的“法”字為姓，自此始有法姓。[30]為讀寫方便，還有省寫原姓字偏旁或一部分筆畫改為新姓的。如：鄣改為章，邴改為丙。[31]還有復音姓氏簡化為單音姓氏的，如古賀葛之為葛，那婁之為婁，屈突之為屈等。

其三，中國人口數量隨時而增拓展了姓氏的載體空間。據張善余在《中國人口地理》一書中對中國各個歷史時期總人口的數量估計，人口增長明顯的朝代有漢朝、唐朝、宋朝、明朝、清朝[32]，與中國不同朝代姓氏數量的增長趨勢恰好吻合。這種現象并非巧合，而是一種必然，且體現了姓氏“生人”和“衍生”的本義。中國各個朝代的人口數量雖然有一定的差異，但基本趨勢還是“與時俱增”的。

（二）中國姓氏的空間傳播

在周邊傳播理論看來，文化的周邊傳播有三個層次：即國內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傳播與交流，或者說漢族與其他少數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與信息傳播活動；中華民族與周邊國家民族或種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與信息傳播活動；中華文化與基督教文化、伊斯蘭教文化、印度教文化等為代表的世界主要文化之間的交流與信息傳播活動。[33]這三個層次的傳播最大的特點就是在地理空間上的由近及遠。在中國幾千年的發展歷程中，漢族姓氏近傳周邊，遠播海外，完全符合上述三個傳播圈層，令中華姓氏文化傳播到了全世界。

1.中原姓氏在中國本土的周邊傳播

簡單來說，“多邊傳播”是指同一傳播主體會向周邊空間中的多個客體傳播，同一客體也會受到周邊多個傳播主體的傳播，傳受雙方不一定是兩方，也可能是多方。中國姓氏周邊傳播的第一個圈層是以中原漢民族姓氏為中心向周邊各個地區傳播。根據學者的考察，周朝分封在河南東南部汝、潁河流域的古國姓氏周、胡、袁、蔣、傅、陳、徐、朱、潘、丁、鄭等在漢魏六朝時期擴展到長江流域，唐宋后逐步擴散到東南沿海，成為現代中國東南姓氏的主要來源。分封在河南西南部漢水流域的古國姓氏羅、唐、鄧等則逐步擴散到中國西南地區。分封在黃河以北的古國姓氏如宋、范、石、申、商、溫、衛等則多分布在中國北方。[34]由此可見，中原姓氏并不是單邊傳播，而是由中原向東西南北各個方位全面傳播，主要通過人口遷徙、經商、文化交流、戍邊守陵、官職調遷、自然災害等人體移動的方式進行傳播。

以中原姓氏向南傳播為例。西晉末年、唐末五代、宋室南遷是中國歷史上對后世影響較大的三次中原漢人南遷。西晉末年的“永嘉之亂”造成北方少數民族大量內遷，史稱“五胡亂華”。原住中原及毗鄰地區的氏族望姓和民眾紛紛南下。路振在《九國志》中記載：“永嘉二年，中原板蕩，衣冠始入閩者八族，林、黃、陳、鄭、彥、丘、何、胡是也?！盵35]這就是有名的“衣冠南渡，八姓入閩”。[36]唐僖宗年間，河南固始王潮兄弟率民渡江南下，轉戰江浙、湖廣，進入閩南定居繁衍，發展成為中華王氏的一大支系——“開閩王氏”。追隨王氏入閩的部屬，還有陳、王、李、楊、周、郭、張、吳、蔡、鄭、曾、謝、蘇、何、施、廖、盧、孫、高、沈、馬等27姓，以河南固始人最多。[37]公元1126年，金兵大舉南下，攻陷汴梁，中原士人再次被迫隨宋室南遷江浙，至今寧波一帶名門大族仍自稱“汴京遺宗”。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進入了閩粵地區。僅福建寧化縣石壁村就先后遷來中原的姓氏一百多個。南宋名臣良將也多來自北方。如抗金名將“精忠報國”的岳武穆（岳飛）祖籍河南湯陰，韓世忠則祖籍陜西延安。[38]南宋末年，元軍大舉犯宋，中原百姓更是紛紛南遷周邊避戰躲亂，流散到廣東各地的先后就有羅、鄭、尹、蘇、黎、龐、康、鄺、屈等近百個姓氏。[39]

2.中華姓氏在周邊國家的傳播

古代中華文化是亞洲文化的中心和高地，對周邊國家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和影響力。中國的姓氏文化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傳播和影響了周邊國家，周邊國家也樂于主動接受中華的姓氏文化，并自動傳播。

中國姓氏在周邊國家的傳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箕子東渡朝鮮。商紂王的叔叔箕子不愿做周朝的子民，便攜五千人東渡朝鮮，其中不少是懂詩書、禮樂、醫藥、陰陽、巫術的知識分子和各種能工巧匠，當然也帶去了中國的姓氏。朝鮮半島至今尚有箕姓民眾，或許就是箕子的后代。當然，此時的姓氏只供仕宦貴族使用，平民尚無權使用姓氏。唐朝時候的新羅（朝鮮半島）開始學習使用中國姓氏，但直到高麗初期即中國兩宋時期，朝鮮才開始建立本國的姓氏體系。[40]如今，韓國最常用的姓氏超過200個，排名前4位的姓氏金、李、樸、崔都是中國南北朝后期至隋唐時期中國的大姓和貴姓。

中國姓氏文化在日本的傳播主要通過從中國直接進入日本以及從朝鮮半島間接進入日本的漢人及其后裔的傳播。從《日本書紀》記載可知，東漢時期以秦始皇后代弓月君為首的秦氏（秦亡后，嬴姓多改為秦姓）和漢獻帝劉協之玄孫劉阿知為首的劉氏兩大集團性移民對大和國的姓氏影響很大。[41]這兩大集團的移民，在“大和國時代至少在10余萬人以上”[42]。現在日本最有名的姓氏原田、高橋、大藏等皆出自劉氏后代。日本原首相羽田孜則公開聲稱自己是中國秦姓的子孫。

越南姓氏的產生與中國古代北民南遷和漢文化的傳播更是密切相關，很多姓氏直接取自中國的《百家姓》，且也有單姓、復姓。在越南，常用的姓氏有200多個，但半數以上人口集中于黎、阮、陳、李、黃、武、潘、范、鄭、吳、裴、杜等十來個大姓。[43]按姓氏人口排名前四的陳、黎、范、黃姓氏，先祖都是歷史可考的中國移民。

由于空間距離相對較遠，中國姓氏文化在東南亞的傳播在時間上也晚于上述周邊各國，且多為古代中國南方漢民族的移民。明朝鄭和七下西洋為東南亞帶來了大批的漢族移民，其中以說閩南話的泉州人為多。還有許多以打漁為生的中國沿海漁民來到東南亞墾荒。如馬來西亞的張氏華人，在英國進入馬來西亞之前就已經在此謀生。如今馬來西亞的張氏族人支派繁雜，人口眾多。嘉慶年間，張氏、丘氏、馬氏族人在其開辟的馬來西亞檳榔嶼還建廟、立碑、祀祖。[44]有學者考證，馬來西亞華人祖先的移民路徑主要是從中國福建、廣東、海南和廣西等沿海省份直接南下，還有少部分移民是從湖北、山東、浙江、上海等地輾轉到廣東、福建間接而至。[45]

泰國與中國古代東南沿海地區的百越人有親緣關系。兩千多年前，泰國的主體民族泰族和中國的傣族混居在今泰國北部、東北部和云南等廣大中國西南和東南亞地區。素可泰王朝時期，泰國成為東南亞諸國中與中國關系最為親密的國家。在中國明清時期，遷入泰國的華人超過進入東南亞的任何一個國家。[46]帕耶達信是中國姓氏文化在泰國周邊傳播的重要歷史見證，其中文名是鄭昭，華人稱其為鄭王，其父親是鄭鏞，來自中國廣東省。鄭王為泰國安定和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泰國政府為其建立鄭王紀念像，每年的12月28日為鄭王節，政府代表、人民群眾和當地華人都要到鄭王寺獻花憑吊。吞武里王朝時期，泰國已經形成了華人聚居區，制定了華人管理華人的制度，如果某一地區華人很多，還會以姓氏為依據進行管理，陳氏管理陳氏，李氏管理李氏。這也使得泰國華人不但保留了姓氏，而且較大程度地保留了祖居地的風俗習慣。

新加坡是以華人為主體民族的國家，華人數量占總人口的近80%。[47]華人中數量最多的是福建閩南人的后裔，其余多是潮汕、海南、客家、福州人的后裔。[48]陳氏是新加坡華人的第一大姓氏，同時也是海外華人的第一大姓，主要是從中國廣東、福建、浙江、海南等地遷出的。第二大姓是林氏，也主要來自中國福建、廣東、浙江等地。李氏是新加坡華人第三大姓氏。韓國、朝鮮、東南亞姓李的人也很多。

3.中國姓氏在全球的“飛地傳播”

所謂飛地傳播，是指信息的非連續性傳播。即信息從發生地到受傳地的空間非連續性傳播，但在受傳地區仍然遵循周邊傳播的基本規律。飛地傳播包括政治飛地傳播、經濟飛地傳播和文化飛地傳播三個層面。文化飛地傳播是指一個國家、民族或地區的文化在“三體”（人體、物體和媒體）的作用下傳播到一個與母體文化不接壤的異質文化空間，并形成一個異于相鄰文化空間而與母體文化形態相同或相似的文化實體及其周邊傳播的過程。相對于英國的文化母體而言，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就是英國的文化飛地，或者說是英國文化飛地傳播的成功案例。中國人在美國和歐洲以及世界各國聚集而成的唐人街，也是中華文化在海外飛地傳播的典型例證。

中國姓氏文化在歐美等海外國家的傳播與移民同步。中國人移居歐美國家主要是在現代。華人到美歐的第一次移民潮出現在1945年后的內戰時期和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后；[49]第二次美歐移民潮是在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以后。改革開放使中國人與外部世界的接觸和聯系日趨密切，許多人得以通過探親、留學、勞務、聯姻乃至偷渡的方式移民海外。[50]隨著華人移居數量的增多，姓氏文化也隨之漂洋過海，全球各地的姓氏宗親會也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這些姓氏宗親會既是海外華人聯絡感情的紐帶，也是向周邊傳播包括姓氏文化在內的中華文化的據點?！拔幕w地會像滴在一張宣紙上的墨跡般逐漸滲開”。[51]

在海外，有些華人繼續使用漢姓，有些華人則為了順應當地文化或生存的需要將中文姓氏封存，另取當地語族的姓名。近年來，隨著中國綜合實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越來越多的海外華人華僑更愿意使用中文名。在他們看來，中文名字既是華裔身份的象征，也是對中華文化的堅守。[52]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許多華人也積極向其周邊的外國人傳播中華文化，介紹中文名字背后的含義以及中國姓氏文化，促進了歐美對中國姓氏文化的了解與尊重。當然，也有一些熱愛中國文化的外國人士給自己取一個漢族姓名。如當代荷蘭著名漢學家高羅佩（RobertHansvanGulik，1910—1967），不僅給自己取了一個中國姓名，還自稱“字笑忘，號芝臺”，室名“吟月庵”。

三、中國姓氏的周邊傳播之“變”

漢語的“變化”合則一義，分則兩指?！白儭蓖ǔＶ甘挛餇顟B或性質發生了不同的改變，是一個相對短暫的過程?！盎眲t表示事物經過一系列的轉化或演變過程，最終達到了新的狀態或性質，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中國姓氏在周邊傳播的過程中的“變”主要體現在各種外在因素導致姓氏的改變并周邊傳播的過程。

（一）中國姓氏的“被傳播”與“被動傳播”

正像傳播有自傳播、被傳播和求傳播等多種形態一樣，由古至今，中國姓氏的傳播也出現了各種“被傳播”與“被動傳播”的狀況，并與各種特殊事件有關。“被傳播”與“被動傳播”并非同義：“被傳播”的施動者是別人，“被動傳播”的施動者既可以是別人，也可以是自己。

1.“被傳播”：因“賜”改姓

中國古代統治者為了維護和加強統治，或懷柔周邊的少數民族，常采用賜姓的方式籠絡人心或震懾臣民。[53]賜功臣以國姓或他姓以示褒寵，賜惡姓以示懲罰的例子不勝枚舉。以中原王朝為傳播者，被賜姓的對象主要是國家功臣、中原大族、周邊少數民族首領或周邊國家君主等。他們是被帝王姓氏“傳播”的對象，主動或被動變更自己原有的姓氏。如漢武帝恩賜歸順的匈奴休屠王太子姓金。唐太宗賜西夏拓跋赤辭為李姓；唐玄宗賜契丹達年嘉理、則達呼嘿、約尼均為李姓。[54]中國古代皇帝也常常通過姓氏的政治賦予維系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友好關系。在唐高宗時期，朝鮮半島北部的高句麗和南部的百濟與日本的倭寇聯合攻打半島東南部的新羅。在新羅的求助下，大唐663年出兵滅了高句麗和百濟，新羅君主要子孫依附大唐，唐高宗便賜予其李姓。宋金對立時期，朝鮮被迫作為金國的附屬國，要求賜姓“完顏”，皇帝完顏阿骨打覺得他們不配，只賜予“金”姓，并不準改姓，意為永遠忠于“大金國”。

此外，也有為了便于識辨和管理民眾而賜姓的現象。如明朝時，為了解決韃靼人的戶籍管理問題，從洪武年開始，明廷開始給韃靼人賜漢姓漢名，然后再進行編置勘合。

中國姓氏史上也出現過少數民族向漢人賜姓的現象。如西魏建立后，宇文泰實行“恢復舊姓”和“賜復胡姓”。轄區內所有取了漢姓名的鮮卑人均被宇文泰下令恢復舊姓，并賜鮮卑姓給西魏政權中的漢族高級將領。如“廢帝元年，宇文泰改李弼（李密曾祖）姓徒何氏，楊忠（楊堅之父）姓普六茹氏，李虎（李淵的祖父）姓大野氏”。[55]但少數民族賜姓在中國歷史上非常少見，也很短暫。

2.“被動傳播”：因“避”改姓

中國歷史上出現為了避諱、避難、避禍、避仇、避恥、避嘲等因“避”改姓的現象。避諱改姓往往由君主來決定，所以避諱改姓既是被傳播，也是被動傳播的現象；其他幾個因“避”改姓均是個人自行更改的現象。這些均是因特殊事件而更改姓氏，雖從行為上看是君主要求改或自己主動改，但從個人意愿上來看，是不得不改、被動傳播和使用其他姓氏的變更行為。

避諱改姓是中國特有的風俗，主要避諱君主和尊長的名字。春秋時已出現避諱改姓，以后歷代皆有，主要通過音同、義同、義聯、缺筆、添筆等方式改姓。比如漢宣帝名詢，“詢”與“荀”相近，于是將“荀”姓改為“孫”姓（近音）；為避諱唐玄宗李隆基，因姬與基同音，姬姓被改為周（周姬義聯）；后晉避高祖石敬塘諱，敬姓改為文或茍（缺筆），有的改為恭（義同）。[56]明太祖朱元璋厭惡元朝的“元”字，元姓因此在民間斷傳多年，“元來”也變成“原來”（明在，元朝安能卷土重來？）。那為什么朱元璋如此痛恨元朝，自己的名字中卻帶“元”字？朱元璋本名朱重八，后改名為朱元璋，“璋”是古玉器名，形狀像半個圭，一端斜刃，另一端穿孔。朱元璋取此名，意在把自己當作誅滅元朝的一把利刃。

中國歷史上因避難、避禍、避仇而改姓的現象也很多。在改朝換代之時，前朝貴胄流亡各地，為避禍避難也會更改姓名。如春秋末年，宋國被齊、楚、秦三國所滅，宋國宗室子孫初以國號為宋氏，后有一部分人避難于安徽碭山，改為朱氏。[57]避禍、避仇改姓則是為了躲避罪罰、戰亂、仇恨、受株連等。如西漢淮陰侯韓信被呂后誅殺后，其子避禍南粵，取韓字之半，改姓韋。[58]這也是華南韋姓較多的原因之一（韋姓也是壯族大姓）。

恥于和某人同姓、免于被別人嘲笑而改姓在歷史上也有所記載。三國時期吳國侍中都亭侯是儀，本姓“氏”，孔融曾嘲笑說：“氏者，‘民無上，可改為‘是?！盵59]氏儀覺得孔融所言極是，于是改為“是”姓。此外，還有因過繼、過房，音訛、省文、偶發事件等改姓的現象。

3.“自動傳播”：因“遷”改姓

由于地址變遷、官位升遷和時代變遷等因“遷”改姓是一種因正常事件而發生的姓氏變更現象，也可以說是按照既定程序或某種規律產生的自動傳播。如戰國時期衛國的商鞅本姓姬，公孫氏，在衛國叫“公孫鞅”；出國以后，以國名為氏，便改名為“衛鞅”；后來在秦國因戰功獲封于商地，以封地為氏，故又稱“商鞅”。[60]這就是商鞅有三個名字的原因，也是先秦時期因為升遷、受封遷址而改氏（漢朝之后姓氏合一，先秦時期的改氏也可視作改姓）的典型案例。也有一些姓氏會隨時代的變遷而被自動淘汰、復音姓氏被簡化為單音姓氏。如鐘離改為鐘，馬服改為馬，宿六千變為宿，等等。這是出于讀寫便利自然發生的姓氏轉變現象。唐朝富足發達，來唐的外國使節不愿回國，歸化中華，姓氏也自然全部漢化。如泉州的蒲氏本是來自阿拉伯的商人，甘肅的安姓多半是來自古代的安息（伊朗）。

隨人口遷移而傳播海外的中國姓氏，會按照所在國家的語言文字進行自動“變形”。在海外，華人最常見的姓氏依次是王、李、張、陳、劉、黃、吳、許、林、徐等。在歐美國家中使用漢姓的華人往往將漢字姓氏變成與其同音的字母文字，“變形”不“變音”、不“變義”。有的姓氏在歐美國家直接用漢語拼音，如Zhang、Li、Liu、Wang、Huang、Lin、Chen、Wu。這8個姓氏曾躋身美國人口調查局發布的《1990—2010年美國人姓氏變化趨勢》增長最快的15個姓氏。有的中國姓氏會經過本土化的轉變，加上英語化的后綴，如“Li”變成“Lee”。美國的Lee姓中，亞裔占一半左右，而亞裔的Lee姓絕大多數源自中華文化圈的李姓。早期移民海外的華人把自己的姓氏寫成Lee，而較晚移民海外的華人會按照漢語拼音直接把自己的姓氏寫成Li，可謂變形不變音，也算忠于中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姓氏文化了。

（二）中國姓氏在周邊國家的變異

“強制傳播”是指傳播主體在沒有征求傳播對象意愿的情況下，以強制手段擴散信息以求達到某種傳播目的的行為。

“強制傳播”可以發生在傳播者身上，也可以發生在被傳播者身上。二戰后，隨著東南亞國家的相繼獨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開始排斥外來族群，不但限制其經濟發展，還強迫華人歸化或入籍[61]，妄圖阻斷中華姓氏的傳承和姓氏文化的傳播。在20世紀60年代印度尼西亞大規模反華排華惡潮中，印尼第二任總統蘇哈托不遺余力地推行同化華人政策。1966年6月1日，西爪哇蘇加巫眉小鎮上的幾乎全體印尼籍華人共6662人，被迫舉行了集體改名換姓儀式。[62]1967年3月2日，印尼頒布了關于改名換姓的所謂第6號指示，用法律的形式把華人改名換姓制度化[63]，不許華人用華姓華名，不許講漢語，不能寫漢字，連中國的傳統節日也不允許慶祝，還發生了多次危害華人生命財產安全的惡性排華事件。[64]很多華人被迫主動或被強制改變自己的姓氏而接受所在國家民族的姓氏，中華姓氏文化的傳播被迫中斷或變異。

西班牙殖民者自1603年到1764年的一百多年間，在殖民地菲律賓曾發動過四次對華僑華人的大屠殺和五次大驅逐。[65]此外，西班牙殖民者還在菲律賓極力推行西班牙文化和天主教，命令包括華人在內的當地人接受西班牙姓名和教會給予的教名[66]，一部分華人甚至被迫放棄中華姓氏。

泰國國王2012年制定的《姓氏法》規定，“華裔泰國人可以將自己姓的意思翻譯成泰文作為泰文姓，或者由‘Sae（姓）+漢姓的音譯作為泰文姓，或者將漢姓的音譯放在第一個音節，或藏在自己的泰文姓中”。和印尼強制華人改名換姓相比，泰國的做法無疑更加寬柔，但由于有法律的背書，多少還是帶有強制的意思。當然，由于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世界上已經沒有哪個國家今天敢再威逼當地華人華僑改名換姓了。從這個角度說，姓氏文化的發展與國力和國運密切相關。

四、中國姓氏的周邊傳播之“化”

中國姓氏之“變”強調的是因某些客觀的外在因素導致姓氏的“物理變化”；中國姓氏之“化”則是傳播主體因內心認可而自愿改變姓氏，或者長期處于某一姓氏文化環境中被自然同化的“化學反應”。中國少數民族姓氏的“主動漢化”和中國姓氏在周邊國家的“本土化”是中國姓氏之“化”的兩個表現。

（一）“認同傳播”：少數民族姓氏的主動漢化

“主動傳播”是指傳播主體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自覺、自為的能動性傳播，具有功利的特征?！罢J同傳播”則是認可某種文化和價值觀而主動接受并積極傳播其內容的行為，具有“歸化”的特征。古代少數民族認同中原文化而改從漢姓是一種文化同化現象，有時候甚至是一種政治統治策略。少數民族姓氏漢化遵循與時俱增和循序漸進的周邊傳播規律：兩漢時期，初步出現少數民族認同和歸化漢姓現象；西晉至隋唐時期，五胡南下大規模自愿地改從漢族姓名；宋朝至清朝，少數民族姓氏全面漢化，其中，尤以清朝的統治者滿族人為代表。

北魏時期的姓氏改革不僅是中國歷史上一次大規模的姓氏文化變革運動，而且具有緩和民族矛盾、促進民族融合和經濟社會發展等政治、經濟功效。其根本原因在于北魏孝文帝對漢文化的深入了解和高度認可。為了促進鮮卑語復姓轉化為漢字單姓，皇族拓跋氏帶頭改為元氏，孝文帝將名字拓跋宏改為元宏?！段簳す偈现尽酚涊d，鮮卑族144個姓氏中除少數保留復姓外，基本上都改成了漢姓。[67]魏晉南北朝時期其他少數民族的“胡姓漢化”也不遑多論。如羯族和氐族人因與漢人雜居也紛紛改取漢姓；羌族同華夏族同根同源，也較早地改用了漢姓。祖先是鮮卑族的契丹耶律氏在五代時期建立遼國，其母族因仰慕漢代名相蕭何而改舒嚕氏為蕭氏。到兩宋時期，鮮卑人的姓氏已經完全漢化。至元代，大部分契丹人都改為漢姓。見于記載的，除“耶律”改劉姓外，還有王、李、鄭等姓。[68]滿族八大姓氏在康熙、雍正年間漸漸改用漢族姓氏，分別為：董（董佳氏）、索（索綽氏）、祈（齊佳氏）、關（瓜爾佳氏）、馬（馬佳氏）、富（富蔡氏）、安（納喇氏）、郎（鈕祜祿氏）。[69]在今天，大部分滿族人已不會說滿語、寫滿文，但卻很好地繼承了漢族傳統文化。

周邊傳播是一種雙向不對稱傳播。中國姓氏文化發展史上，“胡姓漢化”雖然更為普遍，但也出現過少數民族姓氏向中原地區或漢人傳播的“漢姓胡化”現象。如明代大將顧成后裔久居貴州苗族地區，認同苗族文化，便改從苗族姓名。

（二）“自適傳播”：中外姓氏的本土化

周邊傳播理論認為“萬物自適”，即任何事物的生存和發展都會通過和周邊環境的不斷交流和妥協，以“他適”實現“自適”與“共適”，進而獲取自身的發展。中國姓氏在國外、外國姓氏在中國也會發生相互適應甚至主動適應的現象。

1.中國姓氏在周邊國家的“適他”性發展

在日本史書《日本書記》《古語拾遺》《續日本紀》上都有記載，日本姓氏坂上和原田源自于河南焦作，是漢獻帝劉協的后代避難到日本發展的姓氏。[70]漢獻帝的玄孫劉阿知“恐有覆國之禍”，決定“率家族東渡”。[71]坂上是日本天皇給劉氏后裔的賜姓，原田則是劉氏后裔順應和融入當地姓氏習慣后改的姓。據鄭曉《皇明四夷考》記載：“洪武二十五年（1392），中山王遣子侄及陪臣子弟入國學。上喜，禮遇獨優，賜閩人36姓善操舟者，令往來朝貢?！盵72]洪武年間為了方便明朝與琉球的朝貢往來和防備海盜，朱元璋曾派“閩人36姓”到琉球定居，成為“久米村”。后來為了適應當地習俗，漸漸改姓。如經考證，沖繩縣前知事仲井真弘多被確認為“閩人36姓”的蔡氏后裔；日本知名演員山口百惠的山口姓氏以及名嘉、村山、平田等姓氏則多為“閩人楊氏”的后裔；日姓的新垣、渡久地、松本等姓氏多為“閩人林氏”的后裔。[73]

2.外國姓氏在中國的“自適”性發展

因為經商、留學、傳教、避難等原因，古今都有外國人來到中國后主動改從漢族姓氏的現象。比如，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呂公元717年到達長安后便取了個中文名字“晁衡”。李白甚至還為他歸國專門寫了一首詩《哭晁衡卿》。明代以后，來中國的西方傳教士為了拉近與中國人的距離也往往將姓名譯成漢族形式，有的還有漢姓漢名與字號。如16世紀羅馬教廷耶穌會選派進入中國宣教的范禮安（AlexanderValignari，字立山）、羅明堅（MichaelRuggieri，字復初）、利瑪竇（MatteoRicci）都是意大利人，完全采用中國姓名字號。17世紀，在華耶穌會教士中聲名最盛的是德國人湯若望（JohannAdamSchallVonBell，字道未），他曾主持修訂清朝歷法工作。[74]湯的學生、比利時人南懷仁（FerdinandVerbiest），字敦伯，又字勛卿，1660年到北京協助湯若望修改歷法，官至清朝欽天監、太常寺卿、通奉大夫。利、湯、南等人為西方科學在中國的傳播作出了巨大貢獻。

五、中國姓氏文化周邊傳播研究的結論與啟示

通過對中國姓氏文化發生發展的歷史和周邊傳播現象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與啟示。

（一）姓氏文化是中國文化自信的基礎之一

中華文明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中國姓氏的起源也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的伏羲時期甚至母系氏族時期。最初的姓氏大多是女字旁，具有母系社會的強烈特征。中國姓氏的數量數以萬計，是中國社會多元化發展的重要標志。中國姓氏文化發展史就是中國社會結構和文化變遷的縮影。而包括歐美在內的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姓氏文化的發展都比中國要晚數千年，數量也少得多。因此，中國在姓氏文化發展方面具有世界其他國家難以匹敵的悠久性、豐富性和先進性。

（二）中國姓氏文化的傳播遵循周邊傳播的基本規律

中國姓氏文化的歷史起源于上古，肇端于中原，最后開枝散葉于中華大地乃至世界各地。其傳播規律明顯遵循周邊傳播的基本規律，即：

（1）由近及遠。中國姓氏文化的發源地主要在漢族文化的中心黃河中下游地區特別是河洛地區。隨著中國版圖的擴大和文化的發展，漢族的姓氏文化逐漸傳播到江南和塞北以及周邊的少數民族地區，甚至漂洋過海，傳播到中國的周邊乃至周遠國家和地區。

（2）由少到多?？甲C和文獻都證明，中國姓氏的數量從上古最初的八大姓到秦漢的百家姓再到唐代的千家姓，直至今天的超過萬姓，一直是與時俱增、不斷豐富發展的?？梢哉f，中國的姓氏文化是一條滔滔不絕的文化之河、一棵常青長茂的參天大樹。

（3）人體傳播。周邊傳播理論認為，世界上所有的傳播無外乎“三體傳播”，即人體傳播、物體傳播和媒體傳播。中國姓氏文化的傳播主要是隨著人口數量的增加和人口的遷移傳播到中國的四面八方和世界各地的。也就是說，人是姓氏文化傳播最重要的主體、最佳的載體。

（4）雙向傳播。周邊傳播理論認為，雙向傳播才是最有效的傳播。中國姓氏文化的發展也不是漢族或者中國文化的單向傳播，而是和周邊的少數民族以及周邊乃至周遠國家的民族文化雙向交流、互適發展的。既有少數民族姓氏的漢化、周邊國家民族姓氏的漢化，也有漢族姓氏的“胡化”和“外化”。也就是說，姓氏文化是各個民族、各個國家之間交流的重要渠道和領域。

（5）自適傳播。周邊傳播理論認為“萬物自適”。無論是少數民族姓氏的漢化還是漢族姓氏的“胡化”，抑或是中國姓氏與歐美姓氏的“互化”，都是“萬物自適”自存、自我發展的需要甚至本能，但這種“自適”有時候會受到政治和民族歧視的影響。

（6）飛地傳播。作為周邊傳播理論的重要概念之一，中國姓氏文化在世界各地的“飛地傳播”與移民現象密切相關。只有重視和研究中國姓氏文化在海外的“飛地傳播”現象，中國的周邊傳播和海外傳播才能更加有效、高效和長效。

（7）非均衡傳播。漢族姓氏文化與周邊少數民族的姓氏文化、中國姓氏文化與周邊乃至周遠國家姓氏文化的“互動”和傳播是不對稱和非均衡的。在中國本土和受中國文化影響較深的周邊國家，漢族姓氏文化的傳播具有主動性和主流性的特點，少數民族姓氏文化的傳播具有被動性、非主流性的特點。在歐美等西方國家，漢族或中國姓氏文化的傳播具有被動性和非主流性的特點。這是傳受雙方在傳播空間內文化實力的不同影響所致。

（三）姓氏文化可以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凝聚劑

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姓氏是一個人、一個家族的根脈所在，在包羅萬象的社會文化中具有壓倒性的文化地位。在中國南方的很多省份，同姓宗祠無處不在。在海外各國，存在著數以千計的中國姓氏宗親會。而家族、宗族是每一個民族的基本細胞。因此，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過程中，姓氏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基礎建設價值和凝聚劑的作用。

（四）姓氏文化可以成為經濟建設的助推劑

姓氏文化并不是簡單的歷史文化現象。每個姓氏都有令同姓同宗驕傲的歷史文化名人、戰功卓著的將軍、聲名顯赫的政商領袖。在中國各地如火如荼的經濟建設和招商引資熱潮中，同姓同宗同族的海內外各界名人已經成為各地吸引投資的重要工作之一。改革開放的前20年，中國東南沿海各地之所以比內陸地區發展得更快，除了地利的優勢之外，在海外擁有眾多同姓同宗且有經濟實力的華僑華人富商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在沿海省份各種經濟要素相對齊全、市場空間相對飽和的當下，利用姓氏文化、宗親文化、尋根文化擴大和強化對外聯系，可以而且應當成為內陸省份特別是中原地區發展經濟的人文活力和助推劑。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周邊傳播理論與應用研究”（項目編號：17ZDA288）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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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陸地，北京大學周邊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871）；孫延鳳、陳沫均為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北京 100871）。

編校：王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