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報刊中的“馬皇帝”事件

摘要：1913年，民國初立，社會動蕩不安。馬士偉利用時勢在山東長山縣創教“一心堂”，發展迅速。1929年2月馬士偉宣布“稱帝”，6月被南京國民政府剿滅，但馬士偉逃至天津，勾結敵偽成立了“一心天道龍華圣教會”，再次做起了“皇帝”?？谷諔馉巹倮笤摃徊榉?，馬士偉被全國通緝。馬皇帝事件反映出在當時混亂與愚昧的下層社會中，民主共和的觀念還沒有為民眾所普遍接受。

關鍵詞：民國報紙；馬皇帝；教會；民主

中圖分類號：K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2-0142-04

The Emperor Ma Incident in the Pres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Kong Xiangming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Suzho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uzhou 215009）

Abstract： In 1913， the year after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s established， the society was in turmoil. Ma Shiwei took advantage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to establish a church whose name is Yixintang in Changshan County， Shandong Province， which developed rapidly. In February1929， Ma Shiwei declared himself “Emperor”， but in June， he was exterminated by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of Nanjing. However， he was not captured and fled to Tianjin to collude with the enemy and the puppet regime to establish the “Yixin Tiandao Longhua Holy Church” and became “emperor” again. After the victory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this church was shut down and Ma Shiwei was wanted all over the country. The Emperor Ma Incident reflected the fact that in the chaotic and ignorant lower-class society at that time， the democratic and republican concept was not yet widely accepted by the common people.

Keywords： newspaper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Emperor Ma; church; democracy

馬士偉稱帝事件在民國時期轟動一時，中外矚目。馬士偉自1913年在山東創教，此后一路發展，聲勢極大，教徒“南至云貴北至遼蒙”［1］。民國時期政府針對馬士偉“稱帝”進行了兩次圍剿，對于該教會更是直到解放后才被徹底消滅，該事件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混亂和底層民眾民主思想的淡薄。馬士偉稱帝事件時間長且影響廣泛，但是關于該事件的來龍去脈，前人詳細描述不多。以往的研究常把重點放在宗教本身，對于馬士偉稱帝事件的討論也不算完整。本文以期通過對民國報紙的梳理和探究來詳細說明馬士偉稱帝及其被剿的過程，以供學術界參考。

一、馬士偉創立和發展一心堂

馬士偉（又傳“馬士維”），字冠英，號秀一，1873年生，居住在距離長山縣（今鄒平市長山鎮）十二里的丁王莊（一說“丁旺莊”）。馬士偉早年積極投身科考，屢試不第，1905年清廷廢除科舉，馬氏更覺無望便心生厭世情緒。在正途受阻后他開始走上邪道。他先是開設賭局，不僅沒有成功反而因為斗毆被迫出逃，在外面躲避了三年，風頭過后歸來。當時民間各種宗教道會盛行，長山縣也不例外，馬士偉回鄉后便加入當地比較知名的“圣賢道”，開始了他的宗教生涯，1913年馬士偉創立“一心堂”（又稱“凈地會”“皈一道”）。

馬士偉創立一心堂后積極發展自己的教會。第一，搜刮教民。該會規定“凡入道者，均須先將所有財產捐為道有，全家衣食，均由該道供給”［2］。第二，利用慈善作偽裝獲取當局支持。馬士偉在創教之初就變賣自己全部家產廣施善舉，博得了“馬善人”的名聲，北伐戰爭時期馬氏積極與當地紅十字會聯系，“先后捐助一萬數千元”獲得了“名譽會員”［3］。他以慈善為名，暗中擴張自己勢力，那些不明真相的“愚民愚婦”不斷加入該教，“一心堂”的影響力逐漸擴大。第三，神化自己。有傳聞馬士偉行蹤十分神秘，“出入必禁衛森嚴斷絕行人”，甚至“附近有居住一二十年來未見其一面者”。那些見過面的說他天生異于常人：“其雙目炯然有光，須長過腹，有白須一綹，尤長。”更奇異的是他兩肋有“兩叢筋肉隆起”，“其中隱隱現日月兩字”［4］。馬士偉的宗教經過多年經營已經有相當大的勢力，不僅信徒“不下數萬”，財產據傳也在“萬萬之上”［5］。勢力強大、財力充足，馬士偉有了稱帝的野心，開始尋找時機“登基”。

二、馬士偉趁亂稱帝

1928年5月，日本人進攻山東，燒殺淫掠，制造“濟南慘案”，蔣介石采取妥協政策，陷山東于水火之中。盤踞在山東的軍隊“互相火并”，“各地紅槍會、土匪遍地作亂，攻城屠村”，山東“無一處是干凈土，生靈涂炭”［6］。馬士偉見世道混亂覺得時機成熟，開始實施稱帝的計劃。

第一，制造輿論。馬士偉大造謠言“謂蒼天已死、黃天興時、民國即亡、帝制恢復。并自稱本人系真龍出現，來救人民”［6］。

第二，“改天換地”喚醒人們的帝制記憶。馬士偉設置“四宰相，六部九卿將軍府”，建造“文武朝房紫薇宮，三宮六院等等”［7］。下令改周村為中京，“舊歷十二月二十三日（1929年2月2日）在周村即皇帝位?！保?］定國旗為黃天龍旗，國號“黃天”，年號“天運”。

第三，籠絡人心，壯大軍事力量。馬皇帝“加派十路欽差大臣，分赴膠東一帶，冊封各雜牌軍隊、民團紅會，以及大小股匪之首領”，以金錢和封官利誘他們臣服，于是“各處之軍匪團會，來長賀使，絡繹于途”；又“特派其內閣大學士兼外交大臣王幼平，前往濟南與張敬堯接洽”，希望“封張敬堯為兵馬大元帥，助給軍餉五十萬”［9］。

從此“馬皇帝”的名聲便日勝一日。當張敬堯、張魯泉作亂山東時，專門拜見馬皇帝：“張敬堯、張魯泉二人均拜馬皇帝為老師，馬某封二張為少保學士等職，并令其徒弟李子明撥給二張大洋念萬元，作活動之用?！保?0］其他地區的刀匪作亂時也會向馬皇帝求助［11］。

馬士偉能夠安然無恙地做皇帝，與他擅于左右逢源、依附于各種勢力之間是分不開的。在張宗昌割據齊魯之時，“馬曾解送金條八十余根、大洋數萬元”，免去了被張氏“剿辦”的命運。濟南慘案發生后又向維持會獻上殷勤，“按月報效款項”［12］。

三、南京國民政府的圍剿與善后政策

在馬士偉稱帝之后，南京國民政府沒有立刻剿滅，原因是還沒有取得山東的控制權。1929年3月“濟南慘案”解決，日本兵撤退，政府準備收拾山東局面，“膠東一帶之雜色軍隊”看到形勢有變，“紛紛向政府投誠”［13］。但是馬士偉卻沒有動作，這顯然是要和政府作對，那么馬士偉被武力圍剿只是時間問題了。

1929年8月7日，國民政府出手剿滅。

案查妖人馬士偉，邪教惑眾，廣收黨羽，練習會匪，編制隊伍，，偽稱皇帝，年號天運，圖謀不軌，逆跡昭著。前經省政府議決，嚴剿行辦，咨請總指揮部派四十六師丁旅長翰東帶隊查辦，并由省府電派長山縣縣長，趙桂成合同剿辦。于本月七日，馳赴丁旺莊，該會匪馬士偉率眾萬余，頑強抵抗，圍攻六小時之久，始將匪巢擊破。［14］

這次戰斗“俘獲會徒千余，又女會徒百余名，獲纓槍及刀約兩千余”，丁旅長這邊只有一副營長和數名士兵受傷，一人陣亡。雖然稍有夸大戰果之嫌，但此次行動還是比較迅速和成功的。8月11日，濟南市公安局命令商埠二區分局，積極協助，查封了馬士偉的秘密機關“道德慈善醫院”［15］。當即捕獲十一人，并搜出許多有煽動謀逆的證據，如寫有“馮蔣兩敗俱傷，勾結孫傳芳，靜以待動等語”的乩語［16］。這次圍剿可以說是十分成功的，唯一遺憾的是馬士偉已經乘隙潛逃，這個“皇帝”終究還是沒被抓到。

南京國民政府下令全國通緝馬士偉，訓令各機關應協助長山縣緝捕馬士偉等要犯［17］，但終究沒有見到捕獲的消息，善后工作只能查抄其家產、審判犯人、解散該會了事。馬士偉的財產經省府決議“以三分之二為長山教育費，余充建設費”［18］。要犯李錫恩（馬氏妾父）、李振升（馬氏妾兄）二人，被判處死刑；其余罪輕的，“按次審訊”；那些被煽惑的“無知愚民”，暫時押回原處。至此，作為“長山二十年來之隱患，一旦掃除”［19］，中外矚目的山東馬皇帝案算是告一段落。

四、圣教會在天津的興起與全國查禁

沒有抓到的“皇帝”始終是社會的隱患。1933年，馬士偉在日本人的幫助下來到天津，成為“一心天道龍華圣教會”的會長。此會“七七事變”后改名“大東亞佛教聯合總會”，會址遷移到楊家花園47號，繼續活動［20］。

馬士偉到了天津繼續做著“皇帝”，這次他便緊緊依附于日本人并再次故技重施，假借慈善之名為侵略者斂財、壓榨人民，圣教會實際成為日本控制天津的一個工具。據傳被查時教民已有10余萬，其會址“面積寬闊、布置華美，其富麗堂皇之情形，一若宮室?！眱炔恳彩鞘稚衩兀瑫T以外的人禁止進入，“差役、車夫、瓦匠、木匠、成衣、廚司，皆由會中人自辦，儼然一小天下?！保?1］

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接管天津，圣教會仍然存在，引起輿論不滿，許多人向當局舉報，要求取消這個賣國害民的邪教會。但由于圣教會“神通廣大”，天津當局已經準備實施的剿滅計劃受到阻撓，被迫停止。不過天津當局并沒有放棄，他們積極聯絡其他地區收集證據，天津的領導也去查訪該會。傳聞有一次副市長和社會局長到該會視察時，恰巧遇到該會舉行“蟠桃大會”，兩位局長詢問為誰祝壽，有回答說是“無極圣母的好日子”，也有人說為“爸爸”祝壽［22］，這讓兩位局長們感到十分困惑，亦更加警惕。等各地來函證明此會“純系邪教”，社會部也希望“就近查禁”時，天津市政府馬上行動起來。

1946年6月6日，社會部授意不久，天津市政府下令查封。

六日十時許，警察局奉了市政府的命令，特派刑事大隊隊長，行政科長和該管第七分局長賈翰臣等率領著武裝警察三十余人，前往楊家花園四十七號一心天道龍華圣教總會，執行查禁工作，于十一時到達該會，當即展開搜查?！鐣致動嵰才蓡T趕到，并協助警察局的查禁人員檢查該會內部的一切。［23］

此次兩部門的聯合查辦更為迅速，并沒有遇到什么抵抗。對于善后工作國民政府給出了處理辦法。

（一）一心天道龍華圣教會組織由內政部、社會部會同公告查禁并通飭各省市取締。（二）該會財產及慈善事業由天津市政府指導組織清理委員會負責清理，并策動該會公正人士依法另組織慈善團體，承受接辦。（三）會首及會眾如有犯罪實據，應移送法院辦理，余由天津市政府督促該市社會局設法處理。其曾捐助財產，確系因為熱心公益而無不良行為者，并得予留用，擔任慈善團體之工作。（四）各地分支會，均應照前列原則處理，除公告并分行前，相應電請查照辦理見復。［24］

不查則矣，一查到底，“全國查禁，一清妖氛，實大快人心”［24］。

在清理查抄結果的過程中，發現該會勾結日本的種種證據，甚至發現懸掛日旗。一切真相大白，圣教會果然如人們猜想的那樣是侵略者控制中國的工具，當時的報紙紛紛譴責，直呼“敵人的余孽”。但是歷史再次重演，馬皇帝似乎早有預知，他偕同45位“妃子”又一次逃之夭夭。

這次馬皇帝最終結果如何，沒有準確的消息。根據“國丈”陶云祥的供述，馬皇帝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就已經出走，“他老人家到南海羅奇山游歷去了”，從此再未歸來，“是否尚在人間或已升天很難說了”［25］。這個游歷外地，客死他鄉的說法遭到了質疑，《申報》撰文對這個說法進行駁斥，認為“恐非確實或有意掩護也”［26］。但是也僅僅是懷疑，這篇報道并沒有明確說出馬皇帝下落，以后的報紙也有逃亡上海和在河北落網之說［27］，不過沒有確鑿證據只是些許傳言。

圣教會被取締了，“皇帝”卻依然留在很多人的心中。查封圣教會后，一些教民仍不愿面對自己“信仰”崩塌的事實，有會員在報紙上為圣教會辯護，表達對政府處理的不滿，認為政府查封圣教會違背其“信仰與結社自由”的諾言，違背了“大西洋憲章”，因為憲章規定“人民有選擇自己的政體的自由”，而“我們贊成皇帝制”［28］。教民把這件事上升到信仰自由、政體選擇自由、國民政府信譽的層面，其實不過是假借“自由”的名義為馬氏辯護。

五、結束語

“馬皇帝”能夠長期存在并死灰復燃，除卻邪教影響力的因素，與當時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社會動蕩使得普通民眾失去安定的生活，那些受到戰爭影響的人們需要信仰來維持自己的精神世界。軍閥混戰，殖民勢力的培植，一些邪教歪說便趁機在權力交錯的空隙中野蠻生長，這種邪教常常披著宗教的外衣，其實是利用民間信仰來斂財或者滿足自己的私欲，根本不是正常宗教。

但是，馬皇帝事件本質上還是反映了民主觀念未能真被普通下層民眾接受。自從民國建立以來，北洋政府也好，南京國民政府也罷，都沒有真正去踐行民主共和，更多的是以此為幌子去爭權奪利。普通民眾的思想缺少民主觀念，但他們需要有人代表他們的利益，需要有組織來保護，而在民主思想并不發達的土壤中產生的代表極易變質，這種土壤下選出來的代表只會把人們賦予的權力當作私利實現的工具，所以武昌首義后的這種代表——“皇帝”或說獨裁者層出不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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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亞洲社.周村偽皇帝以紅字會為護符［N］.申報，1929-02-27（15）.

［4］寓言.補紀山東馬皇帝案零聞［J］.國聞周報，1929（36）：1.

［5］濟南通訊.山東土皇帝被查抄［N］.今天新報，1929-08-13（6）.

［6］濟南快信.日軍侵占下之膠東竟有皇帝出現？［N］.時事新報（上海），1929-02-04（1）.

［7］濟南涵.山東偽皇帝馬士偉長山倡亂記［N］.盛京時報，1929-09-11（5）.

［8］濟南快信.山東長山縣發現偽皇帝馬士偉聚眾謀亂［N］.申報，1929-02-04（10）.

［9］青島訊.偽皇帝之欽差四出［N］.益世報（北京），1929-02-27（6）.

［10］濟南快信.膠東匪軍之自殘［N］.上海時事新報（上海），1929-03-02（4）.

［11］徐州通信.參見徐屬刀匪騷動之前后勾結張宗昌、聯絡馬皇帝［N］.益世報（北京），1929-04-24（10）.

［12］濟南通信.山東自稱皇帝之馬匪已剿滅［N］.申報，1929-08-12（9）.

［13］濟南特訊.膠東雜軍劉黑七部編為正式軍隊［N］.益世報（北京），1929-05-09（10）.

［14］振之.論著：山東長山皇帝馬士偉［J］.江蘇黨務周刊，1930（22）：28-32.

［15］濟南通信.山東省府飭令山東省府飭令范熙績痛剿馬皇帝［N］.益世報（北京），1929-08-12（10）.

［16］濟南快信.山東長山馬皇帝被剿［N］.新聞報，1929-08-12（9）.

［17］訓令：國民政府訓令：第八六二號（十八年九月十四日）：令直轄各機關：通緝匪首馬士偉及其黨羽王朝佑等由（附表）［J］.國民政府公報（南京1927），1929（271）：7-9，2.

［18］濟南專電.審查孔族積弊并改革待遇，馬皇帝財產全部充公魯省府之兩決議［N］.天津大公報，1929-10-12（4）.

［19］濟南快信.魯委陳鸞書查辦長山偽帝案經過［N］.益世報（天津），1929-08-17（6）.

［20］一心天道龍華圣教會：你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組織？［N］.文匯報（上海），1946-06-16（2）.

［21］天津馬皇帝內宅神秘嬪妃數十人［N］.申報，1946-06-16（8）.

［22］北華氏.天津妖魔納妃稱帝，當局下令緝捕，直搗龍廷，活擒馬皇帝［J］.上海灘（上海1946），1946（12）：1.

［23］龍華會兩罪魁馬“皇帝”陶“國丈”［N］.申報，1946-06-17（7）.

［24］查禁一心天道龍華圣教會：內政社會兩部令各省市取締，犯罪之教徒將解送法院懲辦［J］.天津市，1947（9）：4.

［25］天津航訊.馬皇帝去后之龍華會［N］.新蜀夜報，1946-06-20（1）.

［26］楊鴻年.關于龍華會馬皇帝出走絕非事實［N］.申報，1946-06-27（8）.

［27］素公.富春樓口中之馬皇帝：流傳艷屑說人妖［J］.新上海，1946（29）：4.

［28］唐吉.經緯信箱：請求寬恕馬皇帝［J］.經緯，1946（10）：13.

作者簡介：孔向明（1997—），男，漢族，河南商丘人，單位為蘇州科技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史。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