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和聲終止的多樣化形態研究

劉卓然

摘要：鋼琴組曲《森林情景》是舒曼音樂生涯中的最后一部鋼琴套曲，該部作品以套曲的形式，將大自然的景象層層遞進地展現，表達了舒曼內心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和情感。本文通過對鋼琴套曲《森林情景》九首樂曲內部穩定和聲終止的多樣化形態進行研究，探討穩定終止的多樣化形態對于音樂結構形態的影響，根據多樣化的穩定終止，來感受舒曼浪漫主義氣質和古典主義情懷的完美結合。

關鍵詞：和聲終止；舒曼；鋼琴套曲；《森林情景》

羅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是德國浪漫主義早期到高潮時期極富詩性的作曲家，在他的音樂創作中，始終把強調音樂的情感表現擺在首位，呈現出典型的浪漫主義色彩和精神內涵。鋼琴套曲《森林情景》創作于1848年12月29日至1849年，舒曼歷時九天完成了九首樂曲，作品以描寫自然中的場景來表現自己對于美好事物的憧憬與情感的表達。本文立足于對作品穩定終止的和聲形態進行研究，探討和聲終止的多樣化形態對于音樂結構形態有何種影響，進而探索在浪漫主義時期的代表作曲家舒曼的鋼琴作品《森林情景》在終止部分的和聲如何體現出其浪漫特質，又是如何繼承了古典主義的傳統。

終止是音樂暫時或完全結束時的一種音樂語匯，因此趨向結束是終止的本質特點，無論音樂是否繼續發展，音樂段落中終止的出現都能表達一種樂思的暫時或完全停頓。“終止的和聲構成，總是代表著一個特定歷史時期和聲語言的特征，它有如當時和聲全貌的一個縮影，成為濃縮整體和聲的規范。因此，終止式往往是反映和聲新的發展變革的最為敏感的部位?！?sup>[1]19世紀浪漫主義音樂強調作曲家個人情感抒發，重視個性創作，這就導致終止形態出現多樣化，再加之調性和聲音樂的不斷擴張，和聲語言的復雜多樣也勢必會影響到終止的形態變化，因此浪漫主義作曲家的終止在古典范式的基礎上呈現出多元化特征。舒曼對于終止的“繼承與發展”與他的和聲語言一樣，基于古典功能序進的規范，進行擴張和改造。穩定的和聲終止主要是指以穩定和弦作為結束的終止，而根據結尾處的主和弦收束情況來判定終止的完滿度，又分為完滿終止和不完滿終止兩種類型。

一、完滿終止的不同形態

完滿終止作為和聲的基本進行，具有飽滿的終止感，在結構形成和劃分上起著決定性作用。完滿終止必須要滿足以下三個條件：即結尾處的主和弦要在小節的強拍位置；主和弦采用根音旋律位置；由原位的屬或下屬和弦進行到原位的主和弦。三個條件需同時滿足才能成為完滿終止，否則缺少任一條件即為不完滿終止。完滿終止，根據其出現位置與作用，可劃分為樂段結構內的完滿終止及樂段結構外補充的終止兩類。根據結束終止的調性變化，樂段結構內的完滿終止亦有開放性終止與收攏性終止的差異。

（一）樂段結構內的完滿終止

1.收攏性樂段的完滿終止

在鋼琴套曲《森林情景》中，舒曼對于終止處的運行依然大量地保留傳統的終止進行，完滿終止全曲共出現29次，其中屬于收攏性樂段的完滿終止有17處，占全套曲中完滿終止的約60％，這體現出舒曼在對于樂段收束位置依舊跟隨古典追求飽滿的終止感，同時在傳統繼承性方面有著較為明顯的表達。尤其是在第二、第三和第八樂章的樂段終止處都有很好的體現。在音樂結構劃分方面，收攏性樂段的完滿終止的出現常與音樂內部結構的其他樂句構成非對稱的音樂結構，這也表明浪漫時期音樂發展中音樂結構的變化，與古典時期更多追求音樂方整性結構的有所不同。

2.開放性樂段的完滿終止

開放性樂段的完滿終止主要討論的是在樂段結束處以轉調形式進行的完滿終止。古典時期的終止相較于巴洛克時期具有不同的變化，在這一時期依舊是以調性中心為核心、自然音階材料為基礎、功能邏輯為原則，因此終止的公式化進行仍在沿用傳統的運行方式。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家在創作中多追求的是對自身內心世界的情感表達，因此調性的變化也開始進行擴展，以尋求更為豐富的音響對比。

在《森林情景》中，擴展調性的進行不僅使用在樂句的結構內部，也在樂句交界的終止處出現開放性樂段，形成調性轉移的情況。這種開放性樂段的完滿終止形態，通常出現在初始陳述過后樂思進一步推進的承接片段中。

第一樂章《森林入口》是一個再現二段曲式，其中首段（見譜例1）是一個方整結構的、對比材料的二句類樂段。在樂曲的首段結尾處采用了開放性的完滿終止，且以完全進行的形式來作為該樂段的結束。該套曲開篇以降B大調作為主調，首段中的兩個樂句終止都使用了完全進行的傳統終止的形態。但唯一不同之處，在第二樂句開始，調性開始轉到了近關系大調F上，從而形成了開放性的完滿終止。此處音樂結構按照正常八小節樂段，已構成“4+4”的兩個對比樂句，但上句結尾有完全進行的完滿終止，充分地肯定了主調調性，且下句起始處對置調性到近關系大調，同時結尾處也有完滿終止進行，鞏固新調，該作品為器樂鋼琴曲，因此實際上也可看作兩個平行樂段。

譜例1中兩個樂句終止的收束調性形成對比，使得音樂色彩更加豐富。開放性的完滿終止不僅維持了和聲終止的完滿度，在擁有穩定終止感的同時又增加了調性轉變的音響色彩，開放性因素也使得音樂也獲得繼續發展的動力，表現出浪漫時期和聲發展的豐富性。因而古典和聲終止功能序進的延續性與浪漫主義和聲調性變化多樣性的相互融合可見一斑。

由此可見，終止的運用不僅是單純的結束某一處樂思或是僅作為強調主調調性，它還有著擴展調性、增強音響效果的重要作用。

（二）樂段結構外的完滿終止

樂段結構外的完滿終止，主要以補充終止的形態呈現。補充是屬于樂曲基本結構之外的附屬結構，是樂曲基本結構樂思陳述完畢之后短小的后綴，它對于音樂內部結構并未產生實質上的影響，但對于整個音樂小品的結構上有所擴展。在古典時期補充終止通常結構規模短小，且和聲多以變格進行居多，而發展到浪漫派，補充終止不僅以短小結構作為音樂結構外延的補充，時常也會作為樂思的延長使用于全終止之后，以尾聲的形式出現，擴大了整個樂曲的篇幅。在鋼琴套曲《森林情景》中，基于傳統補充終止的變格進行相較于古典時期的使用有了明顯的減少，在全套曲所出現的補充終止中，多數補充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復雜化發展，其中出現較多終止類型就是同主音大小調交替進行的補充終止。

同主音大小調是音樂中調性思維的一種復雜的表現形式，而同主音大小調交替手法應用于終止處，早在中世紀時期就以“辟卡迪終止（Picardy cadence）”

“辟卡迪終止Picardy cadence（美），同辟卡迪三度tierce de picardie（法）。該術語指一首小調的音樂作品之結尾處用大三度來收束，因而把期待中的小三和弦轉變為大三和弦?！鞭D引自（英）邁克爾·肯尼迪、（英）喬伊斯·布爾恩編；唐其競等譯《牛津簡明音樂詞典》（第四版），人民音樂出版社，2002年9月。的形式出現。而處于浪漫時期的舒曼把這一傳統創作手法應用在該部作品的尾聲處，區別于辟卡迪終止的同主音的小大調交替，而是在主調前加入了同主音大調進行色彩渲染，使和聲色彩有了更為明顯的明暗變化，還有著鮮艷的調式色彩，但結尾依舊保持著原調調性，豐富著音樂的表現力，創造出富有浪漫特質的音樂效果。

本套曲中多個樂章結尾處都在尾聲部分采用了同主音大小調交替的和聲終止進行，并且在同主音交替過程中，常伴有音型化、色彩化的旋律進行。在第二樂章《埋伏的獵人》尾聲中就出現了D調的同主音大調交替進行的終止式運行，此處終止式第三次出現，起到了加強鞏固和聲終止的作用。在終止四六和弦出現后通過一連串的織體化運行，最終調性交替回到d小調進行最終的屬主運行，形成結尾的完滿終止，并回歸起始調性的小調色彩。作曲家熟練地運用同主音交替對音樂的外部結構擴張產生了積極的促進作用，豐富了音響效果和調性色彩，生動地刻畫了埋伏在森林深處等待獵物的獵人，營造出緊張激動的氛圍。

由此可見，不同形態的完滿終止對于音樂調性變化的發展以及音樂結構上的擴展都有著不同的影響。對于在音樂結構內部的完滿終止更多展現了浪漫主義時期氣息，作曲家通過轉調形式的完滿終止來達到音響色彩豐盈的效果，而在結構外的完滿終止，更多是通過同主音大小調交替終止的手法對樂曲尾聲進行延長、音樂規模進行擴大，從而起到擴張音樂結構的作用。這也體現出舒曼在該作品中將傳統和聲手法應用于終止進行的個性化處理。

二、不完滿終止的應用

終止是音樂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結尾處的不完滿終止會削弱音樂的終止感，使聽眾保持著期待和意猶未盡的感覺，而終止的不完滿收束也會繼續推動音樂的發展，直到音樂整體結束在相對完滿的終止上，因此不完滿終止會對音樂結構擴張起到促進作用。本文主要根據音樂結構上不完滿終止式的進行，具體分為音樂結構內的不完滿終止和音樂結構外的不完滿終止兩種類型分別進行研究。

（一）音樂結構內的不完滿終止

在樂段結尾處使用三音或五音旋律位置的主和弦，會使結尾形成不完滿收束，進而會推動音樂繼續向前發展，使音樂結構不斷擴大，直至出現完滿終止。三音收束的終止較根音旋律位置收束其終止感有所減弱，因此在音樂發展上會有著前進動力。此種不完滿終止常會出現在樂句與樂句之間的進行，或者是以半終止的形式出現，而在全曲結束的終止處通常會使用完滿終止，使音樂有明顯的終止感和歸宿感。但在鋼琴套曲《森林情景》第一樂章《森林的入口》中卻出現了以三音旋律位置進行收束的情況。

下列譜例2為鋼琴套曲《森林情景》中第一樂章《森林入口》結尾節選片段，此處終止四六和弦進入屬七和弦后并未直接解決到主和弦，而是在其中加入了向Ⅱ級離調的導七和弦，增加了終止式進行的阻礙，之后重新回到K⁶₄的終止式進行中。但此處原本的屬七和弦變為了屬和弦，緊張性大大削弱、音響變得協和，終止感相較“K⁶₄-D⁷-T”更加柔和，這也使得音樂繼續推進以及延長樂思，擴充了音樂內部結構。樂曲結尾的終止感弱化更加有利于音樂的向前發展，從而使音樂內部結構進行擴大，并且在隨后出現的擴充終止也同樣以三音旋律位置的方式進行了收束。此篇樂章為套曲的開篇，舒曼通過此種方式來引起聽眾向森林深處探尋的興趣，為隨后出現的《埋伏的獵人》做了很好的鋪墊。

不僅如此，在譜例2中還有長達7小節的屬持續音出現，并一直持續至終止式結束的主和弦處，但特別之處在于較持續音通常為同功能起、收的使用方法，此處卻是由屬和弦開始，以主和弦收束。并且該部分“K⁶₄—D—T”的終止式出現，但屬持續音仍然持續，并未結束。這部分的特殊技法體現了舒曼對于作品創作的獨到之處，在繼承古典和聲功能運行的同時，也探索出富有新意的、更具浪漫風格的和聲手法，增添了森林的神秘奇幻的氛圍感。清晨漫步在安靜神秘的詩意森林，舒緩的旋律、清脆的鳥鳴吸引著聽者踏著輕輕的腳步走在通往森林深處的小路去探索那詩意森林的神奇奧秘。

（二）音樂結構外的不完滿終止

本套曲的最后樂章《告別》中有著長達13小節的尾聲，并且終止式多次出現，在首次樂段“K⁶₄—D⁷—T”完滿終止式出現后樂曲還并未停止。音樂繼續進行，并隔一小節后終止四六和弦再次出現，通過多種離調和弦、阻礙終止和同主音大小調交替等方式繼續音樂。在該部分的補充終止中和聲運行較古典時期終止更為復雜，有著連續終止后音樂外部結構再擴張，多次賦予音樂發展以前進動力。

譜例3中第47小節處由重屬七和弦進入最后一次終止四六和弦，隨后又緊跟降五音的重屬三四和弦作為特殊的阻礙終止進行，并用主六和弦代替終止四六和弦的出現進行解決，尾聲最后屬主進行最后終止。第49小節起以主和弦為根基，高聲部旋律呈波浪式起伏延續了3小節，最后由兩個柱式主和弦分別以三音旋律位置和五音旋律位置進行了全曲的最終收束。舒曼通過這一系列擴展音樂的方式來表達對詩意森林的濃濃依戀，最后和弦以不完滿的形態作為結束，一方面留給聽眾遐想空間，另一方面也是與首篇樂章做首尾呼應。此處的大段補充雖然并未對音樂內部結構形成實質性影響，但是使音樂外部的補充結構有所擴大，其主要影響表現在樂思的發展和音樂情感的延伸上。

由此可見，無論是在音樂的內部結構中還是在補充的外部結構中，終止的不完滿收束都會對音樂結構形態帶來或多或少的影響，尤其是對于音樂結構內的不完滿終止而言，更加推動了音樂發展，使音樂結構變得更加自由，規模也更龐大，帶有更多浪漫氣息。

三、結語

本文根據樂曲穩定終止處的完滿程度，分別對作品《森林情景》中和聲終止的形態進行研究，舒曼在傳統的終止進行中加入了帶有其個性化風格的復雜變化，對于終止的和聲處理手法多樣，不僅是繼承性的使用傳統終止，還擴大了傳統終止運行的使用方式。舒曼基于古典功能和聲運行，通過和聲形態的復雜化，使樂曲結尾處的終止變得更加豐富、音響的色彩效果也更為飽滿且獨具特色，從而進一步推動音樂的發展、延長樂思，這就導致了音樂結構發生改變。此種改變不僅體現在音樂結構的內部，在該作品中更多的還體現在音樂結構之外的補充終止上。這種由和聲終止所帶來的音響效果，更展現出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之上重視追求自由、尋求解放和情感表達的浪漫主義氣質，作品中和聲語言的歷史繼承性與開創性并重的特質得到充分顯現。

（作者為廣西藝術學院研究生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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