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瓜是個頂叛逆的孩子,凡事都愛與他媽媽對著干,他媽媽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喜歡西瓜,雖然只吃過一次。那個西瓜是他媽媽辛辛苦苦攢錢換來的,媽媽告訴他:“西瓜的皮是綠的,是堅硬的;瓤兒是紅的,可甜了!”他沒吭聲,心里卻默默記下了這句話。
日頭很毒,湖水很翠,景色隨著熱氣的蒸騰影影綽綽,偶爾起的風也是熱烘烘的。李冬瓜把外衣脫下,圍在腰間,在前面打了一個不松不緊的結,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支短短的鉛筆,一個西瓜樣式的書簽,嘴里向他媽媽嘟囔了句道別的話,便踱步出了家門。
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要到哪兒去。
從短丘莊出發的長途汽車是屈指可數的,票價不高,但對李冬瓜這樣的農家人來說卻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但這并不妨礙他每次都湊過去一看再看。
他剛站定在長途列車的站臺旁,一輛汽車就緩緩駛來。白白的車頂,紅紅的車身,黑黑的輪子,兩節車廂之間還有一個像手風琴一樣的連接。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并且由衷地發出了打心底的驚嘆:“汽車看起來真棒!”李冬瓜話語中的“主人公”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泄了氣一般地發出長鳴,車門打開。此時,李冬瓜看見了擠滿人的車身和一下子被人流涌滿的泥濘街道。這一切仿佛幻影,在他眼前閃過。他掏了下兜,又低頭看看空空的雙手,慢慢地退后了一步,再退一步,退出了人潮涌動,退到了曠野,退到了離汽車不遠不近,剛好能讓他模模糊糊能看到它的地方,才又抬頭望了望天空,眼里閃爍著捉摸不定的神色。一聲鳴笛喚回了李冬瓜的思緒,他不自覺地踱步向前,慢慢加快了腳步,順著清晰可見的車轍印,眼睛卻始終望向汽車緩緩開走的方向,望向那個遙不可及的遠方。過了沒一會兒,李冬瓜就呼哧帶喘地停下了,追不上了。縮成一個小黑點兒的汽車一幀一幀地被定格在本是沒有色彩的畫中,為這幅畫染上了澄澈的顏色。
李冬瓜恍然回神兒,卻發覺自己已經不知跑了多遠。天空已然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時不時襲來幾團白云,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陽,空氣逐漸涼爽,絲絲縷縷的風帶走了李冬瓜臉龐的稚氣,卻吹不散他那持續燃燒著的心。疲憊之時,他便看看手中的西瓜書簽和遠方幾乎觸手可及的天空,它們帶他度過灼灼的白晝、漫漫的黑夜,也推著他繼續闊步前進。
但李冬瓜的腳步日漸沉重,魑魅魍魎纏著他的腳。就在李冬瓜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盞燈火和一縷炊煙忽地出現在他面前,那是一個擺地攤的小女孩。女孩走到他面前,她有一雙明亮澄澈的大眼,一身潔白的裙子,背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書包,胸前掛著一塊老懷表,手里還捧著一個大西瓜。這讓蓬頭垢面的李冬瓜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從未看見過這么好看的人。李冬瓜喜歡西瓜,雖然只吃過一次。
水果攤標牌上寫著的“試吃”讓李冬瓜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品嘗一番,吃著吃著,汗水與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打濕了衣襟,但軟弱與退縮卻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藏入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目光,他自己這樣認為。卻見女孩噗的一聲笑了:“你自己照照鏡子!你這模樣可真狼狽!”
李冬瓜照照女孩遞來的鏡子,也釋然地笑了,他看看遠方,看著看著,便出了神兒—“遠方的世界”里有五色的落葉,有瑯瑯的書聲,有寬敞的教室,還有藏在他鉛筆盒底部的幾張三角錢和一枚西瓜書簽。第一節作文課,老師讓他們寫了一篇《追夢》,在大家都在討論范文的作者是誰時,一本薄頁本扉頁上的“李冬瓜”被悄悄劃掉,旁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