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葉照了下來,照在草坪上,照在凹凸起伏的路上。我逐漸熟悉這樣的場景,熟悉這座曾經陌生的省城。道路兩邊的樹種不再是梧桐,是枝繁葉茂的香樟。清風陣陣,樹葉嘩啦啦,香樟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沿著人生志趣往前,養成的習慣直到現在,亦將延續進入余生。每天特定時候,我要出去散步,每次散步以步數為衡量標準。但是,每次散步路線不盡相同,因為散步亦是在收集素材。這天,天朗氣清,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我撞見路拐角處,老奶奶宛如爛泥,沒有力氣般倚靠在墻角上,她懷里有雞蛋。
這位老奶奶,她的手指像枯樹枝藏在衣袖里若隱若現,她的皮膚像風干了的橘子皮布滿歲月的褶皺,她的神情像是歷經人世的悲傷才有的落寞。
親愛的朋友,有那么一瞬間,我看著她,看著她凹進去的眼睛,看著她凹進去的眼睛黯然無光,我就在想,每個人都會有老去的那天,亦都會有生命暮時的風燭殘年。歲月啊歲月,只覺你太殘忍了些。
也許,我的內心太敏感,太容易以自我的角度揣測別人。我就在想,為什么這位老奶奶會在這里出現?她沒有家人?她沒有親屬?還是她被家人拋棄?還是她被親屬遺忘……親愛的朋友,年歲漸增,挫折讓我反思成長,憂傷讓我深刻理解人生,殘酷的生活讓我變得求真務實。我覺得,生養小孩兒沒有那么完美,有些不爭氣的孩子反而拖累父母。瞧了老奶奶一眼,沒再看她。
她每次都在那兒,每次經過路口,我都會瞧見她。她在那個位置癡癡凝視著這個世界,凝視著人來人往的世界。至于她手里的雞蛋,沒有人詢問。
這位老奶奶讓我想起某個人,那個人已經死去,她的墳頭長滿雜草。她在盛夏死去,長眠于地下。雜草長高,歷經秋天漸漸枯萎,倒在她的墳頭;隨著風雪侵蝕很快腐爛,腐爛在她的墳頭。是啊,這就是歲月。歲月讓我明白,我曾以為重要的東西,其實分文不值,它們都是臆測,都是遐想。
農村有種習俗,就是照墳燈。相傳,天剛剛擦黑時,妖魔鬼怪肆虐,這個時間段會有許多陰間的東西出來。所以,死去的人在這個時候往往看不見前行的路,需要活著的人提供照明,而這種照明就是墳燈。墳燈要照三年,因為起初三年,剛到陰間的人需要適應新環境。
有些人家的墳燈,就像是買個商品,隨意設置個時間,仿佛打卡上班……這種行為著實不夠虔誠。形式的事情有意義,但是,有些事情太形式,就沒有意義。
有一天夜晚,大雪紛飛,我拿著蠟燭、打火機向墳頭走去。路過一戶人家時,有位奶奶輩的人問我要不要打個伴,我說不用。到了墳頭后,我用心做著應該完成的事情。昏黃色的蠟燭在墳頭燃燒,我用手擋住微風,籠上燈罩子。燈罩子是我找來的金龍魚瓶切掉冒尖那頭倒置的。燈罩子中央,蠟燭緩緩燃燒,我知道,蠟燭約莫個把小時就燃燒殆盡了。第二天,我會把小洞里燃燒剩余的竹條取出,點燃新蠟燭……這個活動直到正月十五結束。
這天夜晚,大雪像鵝毛紛紛揚揚,群山隱沒在風雪深處,唯有山風呼嘯,偶有鳥鳴聲起。夜色微茫,周圍漆黑,由于冰天雪地有種深邃的深藍色。
沿著水泥路,我繞遠路走回家,回家的路上,我捧起雪花揉成團,捏在手里直到雪花融化成水逃離手掌。雪花融化成水吸收了手掌的熱量,有種冰冷的痛苦刺入骨髓。我想,我的神情肯定很堅毅。因為生活不斷讓我蛻變,一次又一次脫胎換骨,成為這片天空下最成功的人。
有些人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他們的某個瞬間定格成為永恒,這種永恒或許是暫時的,卻進入我們的生命。
某種程度來說,這是精神的傳承。這種精神的傳承尚在人間,而他們依然活在人間。等到不經意間遭遇似曾相識的場景,我們就會想起,想起的時候會有種隱隱的憂傷。尤其是人生落寞的時候,覺得自己辜負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