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灑重陽

今又重陽，想起了我的外曾祖母—一位一生多磨難的農村婦女，一位對我家恩重如山的人，一位讓我一輩子都永遠懷念的人。

老人一生多磨難。外曾祖母生活在封建社會，年幼喪父，早早地嫁到我的外曾祖父家。生下外祖父不久，外曾祖父被抓了壯丁，從此杳無音信。外曾祖母和年幼的外祖父母子倆相依為命。她吃苦受累地操持這個家，把外祖父拉扯大，給他成家立業。外曾祖母不時還要受到封建家長式的責罵。但她吞下所有的苦水，和壯勞力一樣起早貪黑，耕田種地。

老人一生多操勞。年輕時為了養家，外曾祖母經常抽空到大戶家里做工。土改后分到了田地，她雖是婦女，仍和男人一樣，駕犁扶耬。我三歲那年，外曾祖母為了照顧我和年幼的妹妹，來到我家。從此，她的命運緊緊地和我們聯系在了一起。每天天不亮，她就早早起床，洗衣做飯，再給我們穿好衣服，等待勞作的父母歸來。如果見我和妹妹沒有睡醒，她就抓緊時間到地里幫忙干點兒活兒。

老人是種田的能手。外曾祖母常常利用田間的空地種些瓜果蔬菜。每到收獲季節，在她的帶領下，我和兩個妹妹總要把架子車裝得滿滿的，來回拉上三四趟。外曾祖母經常用地鍋給我們熬南瓜粥。每天放學后，到家一看，熱騰騰的南瓜粥，別提有多美了。上初中后，外曾祖母總是念叨著我什么時間回來，早早地熬好南瓜粥在村頭等著。如今，生活在繁雜的城市，吃遍大街小巷，嘗遍城南城北，再也找不到外曾祖母熬的南瓜粥的味道了。每到暑天，外曾祖母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里的蓄水池提滿水，太陽曬了一天后，晚上給我們兄妹洗澡。然后她會和我們一起躺在院子里數天上的星星，給我們講月姥姥的故事。天冷了，外曾祖母早已給我們準備好了過冬的棉衣。

老人一生最偉大。外曾祖母沒有上過學，但她硬是逼著外祖父念了幾年私塾。她對我們兄妹三人的要求更是嚴格。每天放學，她都要坐在一旁看著我們把作業做完。誰考試得了第一名，拿回獎狀，她就會獎勵兩個煮雞蛋。老人家講不出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但她經常說：“不讀書，將來就不會有出息！”

讀初中后，老人對我的要求仍然很嚴格。她只要看到考試卷上全是紅勾勾，就會很高興。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激動得一宿未眠。她虔誠地跪在神像面前，抹著眼淚說：“俺娃子終于有出息啦！”二妹剛上小學時總不愛去，老人硬是陪著六歲的孩子天天坐在教室里。老人還風趣地說：“沒想到我頭發全白了才上小學一年級。”后來，二妹也考上了重點大學。老人家更是高興，逢人便夸：“俺娃子都有出息了，俺這么多年沒有白疼他們啊！”老人對我們的愛，用任何形式都無法報答。每年大年初一的五更飯前，我們兄妹三人，讓老人坐在堂屋的中央，然后我們一字排開，為老人磕上幾個頭。每次沒等我們磕完，老人就急忙把我們扶起，給我們每人發上一些壓歲錢，嘴里念叨著：“你們將來有出息比啥都強。”每到此時，老人總要流下激動的淚水。等我們兄妹三人都參加工作了，老人執意回到自己原來的家，幫助照看自己的重孫子、孫女。老人說：“你們都大了，不用我操心了！”

由于工作繁忙，我平時很少回家，也就是在過春節時才能見老人一面。一天，母親打電話說，外曾祖母病了，恐怕不行了。我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急忙趕回老家。老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輕輕地呼吸著，慈祥的面容如同剛剛進入夢鄉。我跪在老人的床前泣不成聲。老人一向身體健康，從未得過什么病，離開人世前的那一刻還在忙著干活兒。老人走了，沒受一點兒病痛的折磨，安詳地走了。人們都說：“老人積了一輩子德，做了一輩子好人，是老天爺不讓她受罪。”我不相信迷信，但我相信善有善報的道理。

老人走了，沒有接受我一點兒報答就走了。每年，我都會帶著尚不懂事的兒子到老人墳前給老人燃紙焚香，給九泉之下的老人磕上幾個頭。這也許是對老人遲到的報答和一生的感恩！

今又重陽，九泉之下的老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