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長途跋涉,來到河南省西南部伏牛山北麓白河鎮管轄的一個小村莊,這是一個不太知名的地方。一行人向半山腰攀爬,山路崎嶇,落葉遍布,常有巨石斷柯擋路,須攀巖附葛才能前行。要想找尋一條河流的發源地,你得花費時間,還要有好的運氣和機會,才能去重溫它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跡。
雖然是艷陽高照的五月,但我們站在這處充滿綠蔭的山地上,高空的風穿過濃密的樹葉吹下來,熱氣被濾掉,變得涼颼颼的。逶迤的山嶺如同構筑在兩個世界之間的天然屏障,營造了天地間的一片神奇秘境。
迎面而來的,只是一條淺淺的山澗,溪水隨心所欲地流淌。它雖沒有江河的壯觀,但對我們來說,卻又顯得如此神秘和遙遠,仿佛打開了生命的另一扇門。一些障礙物層層疊加堆積在水底,形成阻擋之勢。溪水奔涌,朝著東方一往無前,只在乎天邊遙不可見的目標。你不能一直盯著那清淺的溪流看,因為溪水會牽引你的目光一路奔向山腳下,會令你搖搖欲墜,失去平衡感。
站在溪流邊凝視流動的水,我明白了一件事:流動的事物總是比靜止的好,哪怕流動會帶動出各式各樣的風險以及無法預測的未知。相比于恒久不變,流動總是更富有變化,更具動態美,可以延續到永遠。
當然,這條溪流對我們毫不在意。千百年來,它或許見過太多驚奇、感嘆的臉龐和目光。溪水清冽潔凈,流動不息,充滿蓬勃的力量,它穿過坡岡、樹林、山谷、荒灘、玉米地、稻田,還有炊煙覆蓋的地方。也就是說,它要走相當長的距離,流經各處的田野和鄉村,還讓地表植物下的泥土吸飽。它無處不在,它專注認真,它無限延伸。因此,我們只能心懷虔誠,走過長滿櫻草花的濕漉漉的山坡,緊緊追隨它的腳步。
它最后的歸宿是長江。對,離這里有千里之遙。
時間仿佛靜止了。溪水喧嘩,它發出高高低低的吟唱,直奔明晃晃的太陽。漸漸止步,站在那兒,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平和感籠罩其中。再一次環顧自己之所在,就像看著一幅畫,畫面里的千百萬細節中,自有一個隱秘的圖形。一旦你看出來了,就再也不能忘記它。
黃昏漸漸向我們襲來,于是我們便停駐在一個夾在兩座山間的峽谷的深處;那兩座山的山頭在高高的天空下互相湊近著,只讓人看見一帶長長的,充滿了淡淡星光的晚天。
穿過空蕩蕩的山谷,百合花開在沿途兩岸。這個季節,百合花只是開場。
閉塞與貧瘠并不能囚禁住這里的人們,也不能阻止春天的到來。在峽谷里種下百合的人,心中揣著最隱秘的愛,用粗糙的手掌摩挲過嬌嫩的容顏,所以才種出了這片土地上最清香的花朵。
道路蜿蜒,隨著溪流任意彎曲。而溪流,被附近一個水閘的堤壩兜住變寬,顯得幽深而平靜。接下來,等待它的將是一場漫長又艱辛的探險,并不是所有的溪流都能承受這樣的長途奔波,有的溪流,走著走著就消失了。
進入村莊,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坐在一棵粗壯的銀杏樹下,把鋸末裝進塑料袋,那是用來培育食用菌的。我的目光碰上那雙無欲無求的眼眸時,仿佛讀懂了那句“我曾孤獨如隧道,群鳥飛離我身,而夜以其強大的侵襲攻占了我”。一只黃色的土狗躲在草叢里,眼睛清澈,面帶羞澀地望向我們,并發出疑問:你們這群陌生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