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獅子舞文化研究

獅子誕生于西域，通過古代的絲綢之路傳入中國，伴隨著中華文化的熏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獅子舞文化現象。獅子舞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從古至今代代相傳下來的精神產物；獅子舞文化更是一種民族精神，弘揚著中華民族迎福納祥、和諧理政的精神追求。隨著漢代雜技技術的發展和中華民族文化的融合統一，唐代的獅子舞不僅發展成為一個完善的動作體系，還衍生出了獨具特色的表演形式。

一、中國獅子舞的起源

獅子并非中國本土繁衍生息的動物，其原產地大致在非洲和亞洲西部。根據《漢書》和《后漢書》等文獻記載，古代獅子主要出現在烏戈山離國、條支國（古敘利亞）、安息（古伊朗高原）至大秦（古羅馬）的道途中。直到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建立起連接東西方交通紐帶絲綢之路后，獅子開始被西域各國當作奇珍異品進獻給漢廷，這一奇異猛獸才逐漸走進中原地區人們的視野。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獅子早在西漢時就已經進入了中原地區，但最早有史書記載的貢獅事件卻出現在東漢時期，該時期的貢獅事件一共發生了四次。從史籍記錄來看，最早一次進貢獅子始于東漢章帝章和元年。據范曄《后漢書·章帝紀》記載，公元87年，班超攻陷了莎車國，大月氏派使者送來獅子道賀。此后，西域的疏勒、安息等國也掀起了進獻獅子的熱潮。第二次貢獅發生在公元88年，這一年漢章帝去世，漢和帝登上皇位，同年冬天，西域的安息國派遣使臣向漢廷進獻了獅子等貢物。三年后即公元101年，安息國又派使臣向漢廷進獻了獅子和鴕鳥。公元133年，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疏勒國也向漢廷進貢了獅子、封牛等貢物。到東漢末年，已有十來只獅子來到了中原大地。

有關獅子形象的描述可見史書《東觀漢記》記載，“師子”的體型跟老虎非常像，通身顏色為正黃色，有髯須，尾巴尖上的毛像斗盆一樣大。“師子”即獅子，雖然描述略顯夸張，但對獅子形象的記載還是比較清晰具體的。最早表演獅子舞的時期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漢代班固的《漢書·樂志》中提到專門管理樂舞演唱教習的機構（樂府）有四個從事“象人”工作的人，三國時期魏國人孟康為其作注，“象人”就跟當時曹魏地區扮演魚、蝦、獅子進行表演的藝人一樣。這一解釋得到了唐朝顏師古的肯定，這證明至少曹魏時期就已經有獅子舞了。所謂“象人”就是戴著獸面（其中有獅子）跳舞的人，這種模擬鳥獸的舞蹈，早在原始社會就存在，而漢代已有獅子，漢代人模擬它的動作形態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可見，漢代已有獅子舞且是由人戴著繪有獅子的面具而跳的。

三國后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獅子舞這一表演形式繼續流傳。北魏的楊衒之在《洛陽伽藍記》中寫到，自北魏遷都以后，每年四月四日，佛寺的佛像就被抬出，由有驅邪象征的獅子在前面引領，行列隊伍中彩旗繩技的雜耍表演令人炫目，新奇有趣的景象全城第一。可見，獅子舞活躍在北魏盛大的佛事活動中。南朝《宋書·宗愨傳》中記載，公元445年，宗愨參加了對林邑王的征討戰爭，起初戰事較為順利，但后來林邑王為保證戰爭的成功，竟然讓身披鎧甲的大象加入戰爭，大象本就高大威猛，外有鎧甲的加持，宋軍一時難敵林邑王。正當宋軍陷入困境時，宗愨提出獅子能震懾許多動物，其中包括大象，因此可以借助獅子的形象擊敗林邑王的象群兵團。此計一經應用，象群果然因畏懼獅子而驚慌潰散，宗愨最終用人扮的獅子擊潰了林邑王的象陣。到了隋朝時期，根據《隋書·音樂志》的記載，朝廷每逢慶典就會有舞龍、舞獅子等活動助興。隋朝詩人薛道衡在《和許給事善心戲場轉韻詩》中也寫道：“宵深戲未闌。兢為人所難……抑揚百獸舞。盤跚五禽戲。狻猊弄斑足。”其中的“五禽戲”指的是與虎、鹿、熊、猿、鳥等動物相關的雜耍歌技，而“狻猊”指的就是獅子。這些皆證明隋朝已經有獅子舞了。后經唐至今舞獅的形式不斷發展完善，舞獅之風也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程度的興盛。

二、唐代的“五方獅子舞”

唐朝文化繁榮，也是各個領域博采眾長的朝代，不斷地接納來自不同地區和文化背景的人。盛唐時期，絲綢之路已經能夠通達中亞、中東和歐洲，海上絲綢之路也開始出現。唐朝皇帝開放務實，積極吸收其他地區的合作發展經驗，促進了西域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唐朝時期，獅文化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化形式，受到了許多人的追捧和喜愛。伴隨著絲綢之路的深入，“西域獅”從波斯、中亞到西域，最終歷經波折到達中原地區。唐太宗貞觀九年，康居國進貢獅子，太宗命虞世南作的《獅子賦》中寫道：“其為狀也。則筋骨糾纏。殊姿異制。闊臆修尾。勁毫柔毳。鉤爪鋸牙。藏鋒蓄銳。”其對獅子的形象進行了巧妙的描述。隨著大量獅子進入中原地區，獅子舞逐漸成為宮廷樂舞的一種。而獅子舞以龜茲樂進行伴奏，又因獅子也是西域等地經龜茲進入中原，唐早期的獅子舞扮演者也是龜茲人。后來，獅子舞規模漸趨擴大，其中尤以“五方獅子舞”最具代表性。

唐代的“五方獅子舞”（又稱“太平樂”）是當時著名的集歌、舞、樂為一體的大型音樂伴舞表演。作為東西方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產物，“五方獅子舞”是獅子舞“漢化”的典型代表，它在獅子舞的基礎上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中五方、五色、五行的文化內涵和哲學思想，在藝術上呈現出獨特的表演形式、特定的表演內容和深厚的文化內涵。

杜佑《通典》中提及“太平樂”也稱“五方獅子舞”，其表演形式具體表現為青、紅、白、黑、黃五只不同顏色的獅子，按照青在東、紅在南、白在西、黑在北、黃在中的方向進行表演。舞獅時，數十面沙漏鼓（一種古老的鼓）齊鳴，五色獅子分五個方向向中心移動，“五方獅子舞”的獅子并非真獅，而是由身穿毛絨獅皮的樂舞演員假扮的，與“獅手”配合做出時而俯地、時而仰天的動作，盡顯溫順與親昵；另外，還有兩個人扮成“昆侖象”牽繩，拿著拂塵逗弄獅子。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一百四十人組成伴唱隊，在一旁高唱《太平樂》，其宏偉壯觀可見一斑。宋代歐陽修等著的《新唐書·禮樂志》中也提及“五方獅子舞”，每座獅子都要高丈余，分別用東、西、南、北、中五方顏色進行裝飾，有十二個人手里拿紅色的拂塵，頭上也必須戴上紅布相伴。《通典》與《新唐書·禮樂志》的記載，讓人對唐代“五方獅子舞”的表演隊形、表演人數、表演動作、表演服飾和表演音樂等形成有了較為清晰的認識。“五方獅子舞”在表演時四方獅子向中間舞動，黃獅子居中，象征皇權至高無上，四個方向的獅子分別代表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等族人。這樣的走向和色彩設置，清晰地展現了中國的傳統文化思想。這不僅是中外友好往來的象征，更體現了大唐強盛國力和萬國來朝的繁榮景象。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的“五方獅子舞”并非隨時隨地都能表演，而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據《舊唐書》卷一百六十七所錄：唐穆宗寵信教坊樂人，教坊樂人破例向太常寺要“獅子五方之色”，太常卿趙宗儒不敢違抗。此事被宰相知道后，責備趙宗儒，貶了他的官。由此可見，獅子舞只能在一些重要的正式場合，如朝會、聘使、享宴時才能表演，一般不允許私自索取演繹。此外，還有一種獅子舞既不能隨便演，也不隨便觀賞，如大名鼎鼎的詩人和畫家王維，曾任太樂丞，專門負責皇家歌舞音樂類事務，本應前程似錦卻因為伶人為他舞了“黃獅子”被人告發，除官貶職。在唐代，黃獅不僅是泱泱中華的象征，也是至高無上皇權的象征；黃色代表皇帝，非天子不能舞黃獅；衣服的顏色代表嚴格的等級，若為別人舞了“黃獅子”，就是越禮與犯罪。

三、唐代獅子舞的民俗色彩增加

由隋至唐，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唐朝開始迎來一個繁榮的時代，這為唐朝的平民百姓創造了一個穩定且富足的生活環境，國家的稅收也有了一定保障，獅子舞文化的引進也隨之而來。在此期間，唐朝的國民經濟逐步發展，而經濟的發展，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其物質需求得到滿足的同時日常娛樂的需求也在增長，娛樂場所和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也隨之出現。但和前人的娛樂活動一樣，除了文學游戲之外，其他日常娛樂活動較為缺少。這時，各個年齡層都能欣賞的“舞獅”出現了。它不僅深受達官貴人的喜愛，還廣受平民百姓的青睞。可以說，唐朝的發展為獅子舞從宮廷舞蹈向民間舞蹈的轉變提供了經濟基礎，獅子舞在民間百姓中的廣受歡迎，又為其世俗化發展提供了群眾基礎。這樣到了唐朝中期，宮廷獅子舞就逐漸流向了民間，獅子舞的民俗色彩自此更加豐富多彩。中唐高僧藥山和云巖談禪的一段對話：“山又問：‘聞汝解弄師子，是否？’師（云巖）曰：‘是。’曰：‘弄得幾出？’師曰：‘弄得六出。’曰：‘我亦弄得。’師曰：‘和尚弄得幾出？’曰：‘我弄得一出。’師曰：‘一即六，六即一。’”文中“師子”即獅子，藥山問云巖：“聽說你很會玩獅子？手里拿個球舞獅。”云巖說：“是，沒有出家以前會玩。”藥山問：“你每次玩幾出戲啊？”云巖說：“我玩六出戲。”藥山說：“我也會玩。”云巖說：“師父，你玩幾出？”藥山說：“我玩一出。”云巖說：“一出就是六出，六出就是一出。”他們兩個不是講笑話，是借這些話測驗功夫與見地。但也可以從中得知此時舞獅子已經在民間流傳。

在唐代的文獻中，也有許多關于民間舞獅活動的記載。詩人白居易在《西涼伎》中寫道：“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即獅子舞的表演者是胡人，道具獅子的頭是用木頭做的，尾巴則是用絲編制而成，眼睛上鍍上了一層金，牙齒上也貼上一層銀。元稹詩《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西涼伎》中也寫道：“獅子搖光毛彩豎，胡騰醉舞筋骨柔。”兩首詩的主題都是譴責不顧涼州一帶不思戰事，沉迷以《西涼伎》取樂的邊將，但也以極其生動的筆調描繪了當時獅子舞的表演場景。這不僅證明了唐代有人表演獅子舞，而且還生動描繪出獅子頭和獅子尾的材質以及舞獅的動作。與氣勢恢宏的“五方獅子舞”不同，逐漸走入民間的獅子形象逐漸偏向世俗喜好，更多的是威猛又不失柔和，頗具祝福吉祥的色彩。隨著獅舞中獅子形象的出現，原版的舞獅表演中又加入了“獅子滾繡球”這一主題。用“獅”來比喻男，“蓮”則比喻女，話說雌雄二獅相戲，它們互相纏繞，滾來滾去，成球，小獅子就出生了。如此，原來的舞獅表演經過改編后的表演形式更加豐富且更具特色，獅子舞的民俗形象也更加絢麗多彩。此外，在1960年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的一座唐墓中出土了大批陶俑，其中有一件獅子舞陶俑，在完整“獅皮”的覆蓋下，露出兩個人的腿腳，形象生動地展現了唐代獅子舞的樣貌。這些文獻和考古資料進一步證實了唐代與今天民間舞獅子的扮演形態極其相似。唐代以后，獅子舞在民間廣為流傳，如宋代的《百字嬉春圖》就是一幅生動的民間兒童戲獅圖，一前一后有兩個披著獅子皮的小孩兒扮獅子，獅子旁邊還有小孩兒拿著球等玩物逗弄獅子。

中國古代的絲綢之路是連接東西方文明的重要紐帶，通過這條紐帶，東西方不僅進行絲綢、茶葉等物的交易往來，西方的音樂、舞蹈等文化也隨之傳入中國，隨著時間推移，后者逐漸成為絲綢之路上的珍貴遺產。絲綢之路帶來東西方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促進了中國古代舞蹈的發展。唐朝是繼漢代以后又一個在政治上空前強盛的中原王朝，其經濟實力也十分雄厚，特別是唐朝文化兼容并包的特點，使得這一時期成為一個集經濟、政治、文化都高度發展的時期，再加上唐朝絲綢之路的再度繁盛，都推動唐朝的舞蹈在中國舞蹈史上占據了光輝的一頁，“獅子舞”就是其中代表性舞蹈之一。獅子舞本是西傳的產物，但在唐代發展出了集音樂、舞蹈、雜技、詩歌于一體的“五方獅子舞”，成為獅子舞“漢化”的典型代表。尤其是唐代以后，獅子舞在民間廣為流傳，獅子舞的民俗色彩增多，獅文化的進入給中國“舞獅”民俗藝術注入了生機，其“舞龍舞獅”至今都是中國傳統民俗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