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一詞最早出現于清代,此后逐漸被廣泛使用,包含了文書、案牘、案卷等廣泛使用的各類檔案類文獻。我國自古以來就重視檔案的編纂和利用,將檔案纂輯成方志,也一直是我國的優良傳統,且成果豐富、卷帙浩繁。無論是漢晉的地志,還是隋唐的圖經,乃至宋元以降的方志,方志成書一直與檔案編纂密不可分。本文從檔案編纂視角聚焦方志的生成,闡述檔案編纂入志的價值意蘊,梳理檔案參與方志構建成書的流程,并對檔案生成方志的特征作詳細分析。
一、檔案編纂入志的價值意蘊
檔案是方志成書的重要資料來源,早已經成為共識。正如清代史學家章學誠所言,離開令史案牘,編纂的方志將是“無質之文,不可用也”[1]188。檔案在方志編纂過程中的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保證資料真實性
檔案作為“社會記憶的一種重要形態和工具,它承載著一定的文字、圖像等記錄符號”[2],是對社會實踐活動真實情況的原始記錄,具有重要的查考價值、史實價值和利用價值。
一部方志問世以后能否產生較大的影響,主要看它利用的檔案資料是否真實可靠。歷史上的一些志書,在《凡例》中會規定“以官文書為據”[3],講究謹慎取材,注重史事真實的記錄。〔嘉靖〕《仁和縣志·凡例》中就稱“若戶口、物產、田土、士貢、稅糧課程與夫徭役糧僉,則據冊籍時例載之,有不載者必其無可稽也”。檔案解決了方志成書過程中資料真實性問題,如實反映了客觀實際,有著其他文件、書稿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滿足志體史料性
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認為“關系史跡之文件”中“最大宗者,則檔案與函牘也”。檔案與史志緊密聯系,古代檔案機構都是史志部門,史官一身而兼二職,既從事史志編纂,也掌管檔案。正所謂外史“掌四方之志”,小史“掌邦國之志”。[4]“抑古今史書,其有外于文書檔案,而為鑿空之文者歟”。[5]檔案之所以能被史官當作資料來源之首,還在于檔案具有歸檔的連續性、全面性和可靠性等諸多優點。
檔案資料信息連續不斷,符合方志“門類齊全,橫不缺失”的要求,可更大程度地滿足方志根本屬性的要求。檔案原件一般是孤本,包含了豐富的歷史細節,其資料詳實,內容豐富,又往往隱藏了不為人所知的信息,對檔案進行有效的編研,就可以彌補其他史料的不足,從而有效提升方志質量。同時,檔案是“無意”的史料,可靠性要比族譜、日記等一類的文獻高得多,有利于發揮“補史之缺、參史之錯、詳史之略、續史之無”[6]的功能,保證了文本編纂的豐富史料供給,契合了方志“一方之全史”的特質。
(三)體現檔志互補性
由于自然和人為因素,檔案資料的原始載體不免出現損毀、遺失等問題,難以永久保存,編纂成方志是讓檔案保存延續下來的重要手段。我國各地保存下來的相當數量的檔案史料,就是以方志的形式流傳下來的。《二十四史》共有3000余卷,現存方志卻有超7000余種、10萬余卷。[7]
檔案參與方志成書的過程正是把零散、細碎的資料,通過歸納整理,變成帶有綜合性、資料性的文獻,實現條理化、系統化的知識架構。各類方志的編纂成書,會被檔案機構收藏保管,形成方志檔案,發揮保存歷史、垂鑒后世的價值,成為地方檔案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方志一方面成為保存檔案的一種輔助形式,實現對檔案的拓展和補充,另一方面可以補原始檔案之不足,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檔案發揮作用,為后世續修、重修方志提供重要資料基礎。
此外,利用檔案編纂入志時,必須對擬采用的資料進行辨偽、校勘和考證。在此過程中,資料的缺漏、疑點或者問題就得到了暴露,最大程度地保證了方志文本的客觀性,維護了歷史的真實面貌,提升了檔案編纂成果的價值。實踐證明,檔案是方志文本成書的重要基礎依據,而方志編纂過程中對檔案資料的有效編研和考訂,使得兩者實現了互利共生,體現了良好的互補性。
二、檔案參與方志文本構建的流程
如梁啟超所言:“檔案被采入者,則附其書以傳,其被擯汰者,則永永消滅。而去取得當與否,則視乎其人之史識。”檔案資料參與方志成書的過程,依賴編纂人員博約而慎取的選材,以特定的歷史手法考證、重組資料,從時空維度參與方志文本構建,使檔案在編纂過程中發揮最大的功用和意義。
(一)檔案的收集
檔案的收集是構建敘事的邏輯起點。“不博覽,無以為約取”[1]187,方志質量的高低取決于所掌握的資料是否廣博系統、科學完備。收集檔案必須根據所編方志的性質、特點和篇目,分門別類擬訂出查閱檔案的提綱,使收集工作有計劃、有步驟。查閱檔案首先要弄清所查檔案部門的資料數量、來源、類別、范圍等情況,做到有的放矢。其次要提前借閱檔案部門的各種案卷目錄、重要文件目錄、卷宗介紹、專題介紹等,從中發現所要搜集資料的線索,以便選卷、調卷。通覽檔案目錄后再與自擬的提綱相比對,確定所需資料的目錄卷宗。最后索定卷宗編號,逐一閱覽所需資料。
(二)資料的甄選
收集資料的目的在于使用,甄選有價值的資料是方志文本骨架初步構建的關鍵。在收集資料的基礎上,對所掌握的按照原文摘錄的檔案資料登記編號,依據擬訂的體例和要求,編纂整理成專題資料檔案。其他零散手工或部分摘取的資料,要統一做好登記并且單獨建卡,按照編纂篇目設置歸類保存。同時依據所編方志的實際要求,羅列出需要通過進一步查找檔案資料來解決問題的大綱,有針對性地對檔案資料進行綜合分析。
不同類型檔案資料的甄選慎取有其各自的要求。事件資料的選取應注重地域性、整體性、連續性,體現串聯歷史性記憶,要勾勒其發展的總體趨勢,包括事物的產生、發展、變化以至消亡的全過程;人物資料要囊括其生平事跡、功過是非、性格特點等,若有多條檔案,以“詳要可取”者入正文,余入注文,[8]避免成為資料的堆砌;數字資料要選用權威部門提供或公開發布的數字,嚴格核對,校正準確,注重典型性和獨特性;地圖資料要選擇依法公開出版的,專業地圖要反映專業特色和要點,做到圖文相符。
(三)內容的考證
檔案構建敘事的第三層面表現為對資料內容的理解和考證。檔案資料具有特定時代的烙印,時間斷裂帶來的去語境化,使得在某些情況下編者對檔案的理解可能存在歧義或錯誤,亟須加強深入梳理和研讀,了解其來源、形成背景和基本內容等信息,在利用中對檔案做出正確的價值判斷和編錄定位。
方志文本引用檔案要保證資料的真實性、典型性和合理性。對選定的資料進行理解運用時,可以采用“以典章證史”“以文物證史”“以當事人筆記證史”等方法嚴加考證。通過“旁推曲證,聞見相參”[1]219,確定檔案的來源情況,明確檔案的成文背景,分析資料的版本差異,審慎考訂職官、制度、風俗、用語等信息,以此提升檔案的可靠程度。
(四)敘事的構建
促進篇目的意義闡釋是檔案構建敘事的核心關鍵。檔案參與方志建構成書時,蘊藏著敘事者的認知和理解,編纂人員如何重組資料,采用何種敘事模式與敘述語言,直接關系到方志成書的質量。構建敘事文本過程中必須堅持“橫排豎寫,縱不斷線”的“志”體著述原則,融入敘述、編纂、輯錄等形式,推動空間維度和時間維度的耦合,實現檔案參與篇目意義的構建。
在縱向層面,從敘事的時間邏輯出發,以提供檔案的時間依據,對歷史發展進程展開縱向意義構建。從古至今依年代為序,嚴守“詳今略古”的編纂原則,時間愈近,內容愈詳,完整展現所記述事物的邏輯性、系統性。檔案的佐證使得歷史的原貌被更加真實地反映,體現了歷史發展中的線性邏輯規律。
在橫向層面,基于特定區域的自然和社會的記述,從空間方面展現各類事物的廣泛性,構建起對一地的全面認識。同類檔案中的信息多存在共性,編纂人員把相關信息與所編寫篇目的題意相統一,并經過概括、提煉、總結,上升到史觀的程度使用,讓各部分要素在不同篇目中分別發揮佐證價值。
三、檔案生成方志的基本特征
方志最本質的特征是資料性著述。在編纂人員對原始資料加工、構建成書的過程中,其資料選錄、文本形態、主題闡釋和敘事對象等有以下基本特征。
(一)資料選錄的實用性
檔案入志編纂成書的過程,實際上是對檔案資料選擇和改造的過程,其最大的目標追求是謀求資料的可用性、實用性,即將作為史料的檔案,轉變為具有實用功能的方志素材。檔案資料的入志不是隨意的,其首要標準是既要準確反映歷史面貌,又要具備顯著的現實指導意義。資料檔案需對篇目題意闡述、解釋、佐證有明確意義,讓讀者更好了解事情、人物概況,這是檔案入志的重要原則。
檔案選錄入志在于裁剪“不合體裁者”以“備一方實用”。[5]872編纂人員對記載詳細、要素全面的資料只作重新摘錄、轉述,去除描述、主觀、論述性質的部分,選出反映事物特點、地方特色、時代特征的內容。檔案中的罕見資料嵌入方志文本,形象有趣,描述生動,不但增強了方志的知識性,豐富記述內涵,也提升了可讀性,擴大方志讀者群體。體現事物背景、本質和規律的資料入志更是支撐篇目題意闡釋必不可少的部分。檔案資料入志實際上擴大了檔案的利用范圍,推動了檔案價值的轉移,可以說,檔案資料價值越高,實用性越強。
(二)文本形態的記述性
“史之為務,必借之于文”[9]。不同類型的著作有不同的文體要求。從檔案到方志,文本并不是原封不動地轉化,而是經過有意的改造和無用信息的剔除使檔案的文本形態發生一定程度的改變,按志書體例重新記述而成為資料性著述,形成二次性成文文獻。編纂人員對原始檔案的加工和重組,打破檔案按照部門成文、分檔立卷的形式。
方志文本語言有“述而不作”的鮮明特點,提倡秉筆直書,將資料所載是非褒貶寓于事實的記述之中,做到基本思想、事件一致即可。“志”體記述語言的形式,避免了原始檔案資料中公文式語句和文風,減少了語助詞和形容詞的使用,消除了總結性、定論性、夸飾性的語言,以及無實際意義的虛言贅字等,文字簡練,文風樸實。
(三)主題闡釋的延續性
檔案資料為方志成書提供可靠的史料來源,促進文本敘事建構在時間和空間維度的延伸。編纂人員將零散、特定的檔案有機地嵌入敘事的主題中,拓展了敘事內容的廣度和深度,發揮檔案的佐證功能。以此組織成有機一體的系統性資料文本,為人物、事物、事件提供了可追溯性、連續性、邏輯性的素材資料,從而為彌補邏輯斷裂、詮釋迷失真相提供有力證據,助力完整還原歷史真貌。
方志主題思想闡釋的創新和發展依賴于新檔案的發掘。利用檔案資料補上前志所當有而實際缺少的內容,糾正前志存在的謬誤,實現在前志基礎上的創新,是提高方志成書質量的關鍵舉措。
(四)敘事對象的擴展性
作為“博物之書”,方志體現的是“整體的歷史觀”,編纂內容必然豐富多樣,涉及門類、學科廣泛。當代方志更是涉及統計學、計量學、教育學、政治學、社會學、行政管理學等多種交叉學科,這些學科知識資料的整理與發掘編纂入志,擴展了前人未曾采用的主題和內容,在載體、篇目、內容、語言等形式上突出創新性,體現時代和地方特色。
檔案資料包含政治、經濟、文化、科學、技術、軍事、宗教等各類活動原始記錄,可以直接為方志文本敘事服務。檔案資料越全面、完整,越有利于方志的篇目擴充、體例創新。方志在編纂過程中,遇到由于檔案記載和收錄不全,在具體事件、某段時間資料信息的缺失,或本是原始檔案中沒有的傳說軼事、人物資料、姓氏宗族、民俗工藝、房屋建筑等篇目,就必須由編纂人員通過各種渠道征集,并對征集的資料進行科學的考證,在保證真實性、嚴謹性的前提下,對資料進行科學編纂,敘述其完整結構。這一過程不僅增加方志的敘事篇目,也擴展了檔案的內涵,充實了檔案集藏資料種類。
(作者簡介:仲一虎,揚州大學廣陵學院教師、副研究員。)
欄目編輯:計欣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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