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解決不了農村養老難題

安徽永太養老服務有限公司董事長汪佩在蕪湖市鄉鎮上運營著20余家養老服務站。無論刮風下雨，幾乎每一天的午餐時間，周邊數十位老人都會步行或乘坐電動三輪車前來服務站吃午餐。更多有意愿前來就餐的農村老人反饋，遠距離交通問題成為最大阻礙。

助餐服務過程中，通過多次調研，汪佩發現很多獨居的農村老年人只能簡單應付一日三餐。一些老人會將過年期間剩下的飯菜凍起來然后花上半年時間慢慢吃完，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經常掛面配上咸菜就是一頓飯，很少有老人會每天做新鮮飯菜，健康狀況令人擔憂。

汪佩說：“相比于城市，農村地區的餐飲條件顯得尤為不足。農村老人能夠隨時隨地吃到一頓熱乎飯菜幾乎是一種奢望。農村老年人對于助餐服務的需求甚至超過了城市老人。政府補貼后的助餐服務，讓很多農村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發生很大改變。

不僅如此，汪佩在運營農村養老機構過程中也逐漸體會到農村老年人對于多樣化養老服務的需求。從健康監管如測量血壓、血糖到日常生活照料如定期清潔等，這些服務對于許多農村留守老人或獨居老人來說幾乎難以實現。

安徽康樂年華健康養老服務有限公司在安徽、浙江、湖南等地運營多家農村養老機構。總經理張鵬飛說，在團隊走訪過程中，發現很多獨居、空巢老人受限于自身能力，已經無法自理?，F在，越來越多農村老年人的思想觀念在改變，渴望得到專業化的護理服務。

只是在需求巨大的另一面，多位農村養老機構負責人的共識是，農村養老機構仍有待進一步完善和發展，這需要農村老年群體、社會資本以及政府層面的共同努力。

農村老人需要養老服務

汪佩選擇在農村開設養老機構的決定來源于一次許多農村家庭都有過的經歷-2012年，汪佩的奶奶在患阿爾茨海默癥后，在周邊找不到能提供專業護理服務的養老機構，最終只能依靠家人自學護理知識照料。

那時，汪佩意識到，即使是生活在農村的老年人也需要專業化的護理服務。于是，從2013年開始，她決定利用農村閑置的小學，逐步自建或通過公建民營的形式，為農村地區的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

由于公司運營的七家農村養老機構均屬于公建民營性質，最初的入住群體主要是政府付費的“五?！崩先说取６陔S后的十余年運營過程中，自費入住的農村老人數量穩步提升，從最初的不到10%增長到現在的近60%。

汪佩說，養老機構的位置基本位于鄉鎮中心，入住率的提升表明農村老年人也有專業化養老服務需求。機構的餐飲、清潔和文娛活動顯著地改善了老人的生活質量。機構的主要服務對象也從最初的農村留守老人擴展到城市周邊普通退休職工等群體。

南京銀杏樹養老服務有限公司董事長吳友鳳感受最深的一次經歷是，很多農村老人缺乏常態化的健康檢查。她說，養老機構在農村剛開始推行居家養老服務時，發現很多老人的血壓、血糖值顯著高于正常值，但是老人及家屬都意識不到，直到老年人身體嚴重到一定程度才去看病就醫。而在養老機構，護理人員能對老年人的慢性疾病進行監控和提前預防，老人生病后也能及時被關注到并及時就醫。

此外，農村養老機構的缺位也抑制了部分農村老人入住養老機構的意愿。

吳友鳳以公建民營形式運營著重慶萬州區28家敬老院。這些機構絕大多數位于鄉鎮，輻射鎮上1萬～6萬人口，絕大多數鄉鎮僅有一家敬老院。她說，很多農村敬老院所有權以及運營權在各個街道，管理得好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主管人員的管理水平，因此服務水平參差不齊，一些入住的老人僅僅局限在吃飽穿暖的層面。

在接手運營權后，吳友鳳對機構進行了各項專業化改造并額外招聘專業的護理人員。她說。專業團隊的介入在較短時期內提升了敬老院的整體形象和服務水平，通過標準化、專業化的運營，有效提高了為老服務的滿意度。經過改造后，除了350余位政府供養老年人，機構還吸引了150余位周邊的普通農村老人，收費標準為1000元～3000元每月，老人真正地實現了“在家門口”養老。

公建民營離不開地方政府支持

在重慶市萬州區這個典型的遠郊區，2019年60歲以上戶籍老年人比例就已超過22%。只是在農村老年人空巢化、獨居化日益嚴重的背景下，2019年之前全區32家敬老院只有4家實現社會化運營，并且農村敬老院整體入住率不到30%。

2020年，吳友鳳的公司通過招投標成功獲得萬州區28家敬老院的運營權。此后，在滿足政府集中供養人員（由政府支付生活費、護理費等費用）入住需求的基礎上，敬老院可利用剩余床位吸引周邊老人入住，而這也成為敬老院微利經營的重要因素。

在采訪中，吳友鳳數次提及28家敬老院在公建民營改革過程中離不開地方政府的支持。包括前期敬老院改造裝修、房屋免租等資金支持以及項目的委托運營周期為15年等。

吳友鳳說，地方政府的幫扶大大減少了企業前期資金投入壓力和溝通成本，讓運營者能將精力放在以較低收費標準吸引老人入住。目前已經運營的13家機構共計800余張床位收住了500余位老人，相比之前入住率顯著提升，其中150余位老人為自費入住，這些費用成為支付員工工資和公司管理成本的重要來源。

目前，吳友鳳還未完全收回28家敬老院幾百萬的前期投入。她說，“因為項目委托運營周期為15年，這能讓公司集中于可持續化運營而不是追求短期利益。多地公建民營養老機構的委托運營周期只有3至5年時間，嚴重阻礙了企業投資進入的信心，并且難以堅持長期主義?！?/p>

2020年8月31日，重慶萬州區敬老院公建民營改革工作入選成為民政部和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的全國49家公辦養老機構改革優秀案例名單，其中評價語寫道：“機構通過統籌資源優化配置等解決了公辦養老機構機制不靈活、服務不專業等問題，盤活了農村養老服務資源，滿足了農村養老的多樣化需求。”

現如今，農村敬老院通過公建民營改革尋求第三方運營的案例在全國層面逐漸增多。自2021年起，西安、海南、天津等全國多地的民政部門推出養老機構公建民營管理辦法，意在進一步增強社會力量參與養老服務事業積極性，規范養老機構公建民營運營和管理。

在汪佩看來，農村敬老院實現公建民營的優勢是第三方機構能夠整合政府資源并向社會開放，提升敬老院的入住率和服務水平。相較于以往農村敬老院常面臨的床位空置率較高（通常在30%～60%之間）的問題，優質的民辦養老機構能夠實現80%以上的入住率。

汪佩表示：“對第三方運營者而言，經營公建民營性質的養老機構同樣能大幅度降低初期投入成本，進而提供更具競爭力的服務價格。這使得更多的中低收入農村老年群體能夠負擔得起養老機構的費用。當然，這一切的順利推進都離不開地方政府在資金方面的及時和有效支持?！?/p>

在諸多利好消息的另一面，張鵬飛提醒道，雖然地方政府通過公建民營改革讓第三方減輕了經濟壓力，但機構要想實現微利，還是需要吸引更多社會層面的老人入住。大多數農村養老機構因缺乏位置優勢往往會走進一個經營怪圈——因社會化入住老人較少，機構缺乏資金投向護理服務、醫療服務以及行政管理等，導致農村養老機構做不出優質品牌，進而沒辦法吸引新的社會化入住老人。“多地農村敬老院通過公建民營改革，運營水平相比之前顯著提升，但跟完全市場化的城市養老機構相比，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因此，農村養老機構目前的資金投入還遠遠不夠，僅靠單個企業肯定沒辦法完成，這需要政府在資金、政策方面給予更多扶持。我們在江蘇鎮江、湖南永州、安徽巢湖的農村敬老院都運營得不錯，這也是當地政府給予支持的力度比較大，如果沒有政府的政策支持，農村敬老院是很難為繼的?！睆堸i飛表示。

養老機構的成功經驗

自2014年汪佩在農村籌建的首家養老機構開園以來，其運營過程并非一帆風順。受傳統思想觀念影響，許多農村老年人不愿入住養老機構，導致入住率一度較低。面對這一挑戰，汪佩逐步探索并形成了“養老機構+養老服務站+居家養老服務”三位一體的養老服務體系。

簡單而言，三位一體養老服務體系的核心在于通過不同服務模式的結合，逐步改變農村老年人對養老機構的認知偏差。養老機構主要服務長期入住的老人，養老服務站則針對周邊老人，提供養老服務及文娛活動，讓老人能夠親身體驗到專業化的養老服務，其位置通常選在村居中心或養老機構內。而居家養老服務則是由養老機構或養老服務站派遣護理員為居家老人提供助浴、清潔等實際幫助。

汪佩表示：“通過這一養老服務體系，我們能深入了解養老機構所在鎮的老年人的需求。居家養老服務和養老服務站的服務雖然在經濟上可能并不盈利，但在品牌建設和口碑傳播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隨著老年人逐漸認識到養老機構的專業性和優勢，當他們進入需要更多照料服務的階段時，自然會選擇入住我們的養老機構?！?/p>

在張鵬飛看來，如果想通過公建民營形式把中小規模（100張床位以下）的農村敬老院盤活，只能采用區域化運營模式，距離較近的機構可共用管理者、醫護人員、餐飲人員等，從而降低每個機構的平均人員成本。

張鵬飛和團隊成員在調研中發現，如果是單獨運營一兩家小規模的公建民營形式養老機構，為了符合消防安全等要求，各項人員成本將導致機構很難盈利。一些私人辦的“小作坊式”的養老機構，為了盈利，設施、餐飲條件都一言難盡并且服務質量缺乏監管。

多位養老機構負責人也認為，農村養老機構的發展離不開年輕群體的加入。

此前在和諸多護理專業畢業生溝通中，張鵬飛得到的反饋是因為缺乏足夠的政策引導以及工資待遇不高，很多人在尋找工作時不考慮回縣城養老院工作。因此他建議政策層面對回農村養老院工作的畢業生給予相應的晉升機制或者獎勵機制，一如曾經的大學生村官模式，這對農村養老機構的發展將是非常重大的利好消息?！拔覀冊谡{研中，甚至發現有超過六十歲的護理員在護理七八十歲臥床老人的窘境。”張鵬飛說

吳友鳳表示，公司接手萬州區養老機構的運營權后，也曾一度招不到年輕人，甚至實習生都只愿意去城區的養老機構實習。但此后，通過和萬州區周邊大專院校合作以及在南京等地開展相關養老論壇，大量年輕人看到農村養老機構的發展現狀和前景，因此從2023年開始就有學生愿意留在萬州區的養老機構實習并成功留了下來。

她說：“農村養老機構的發展任重而道遠。這既需要農村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讓老年人有經濟實力住進養老機構，也需要更多大專生、本科生投身于養老行業，形成農村養老機構的人才體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