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芒果，真的會幸福哦

黃紅旭

在湛江，芒果是四季果。

才到二月，馬路兩邊四季常青的高大喬木抖落一些半綠半黃的葉子，就算是告別上一個季節迎接春天了。綠油油的芒果隨處可見，攤販的車尾豎起一塊牌子：青芒拌辣椒粉。

碩大的芒果，一個有一兩斤重，一只手勉強能握住。去皮，切塊，青的果肉中透出一點白，攤販熟練地拿起塑料瓶上下搖一搖，果肉便沾上細細密密的辣椒粉。

這種搭配真是驚掉我的下巴。在我的印象中，芒果就應該是軟綿綿、甜蜜蜜的。我還在猶豫不決時，熱情的小販已經用牙簽戳了一塊塞給我：“靚女，不好吃不要錢！”旁邊的顧客也笑嘻嘻地說：“吃吧！好吃的！”我輕咬了一口，酸澀中帶辣，辣中有咸，咸里帶甜，脆爽可口。復雜的口感瞬間入心入腦，指引我馬上買了一盒。

湛江春天的季節特點并不明顯，三月的天氣往往伴隨著回南天，整天云里霧里的，連呼吸都無比沉重，這種曾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的吃法是南國春天特別的存在，只要開吃便會“上頭”，一到這個時間節點就會想念這一口。

四月底，本地的芒果陸續上市了。到處都是黃澄澄的一片，溫暖又明亮。每一個街頭小販都是身懷絕技的“民間藝人”。想直接吃，小販會挑選偏軟的給你，拿回家洗干凈撕掉皮就可以來一頓維C美容大餐；想做甜品或炒菜，小販會推薦生硬的給你，甚至可以幫忙去皮切丁。直到你離開，小販還在熱心地提醒不要忘了他教你的步驟。

在甜品或奶茶中，芒果是使用頻率最高的水果。隨便一家店，以芒果作為輔料的甜品或奶茶就占了四成以上。

作為一個長江邊上長大的孩子，芒果一直是我的最愛。也因此，我來到湛江這個芒果產地工作，順便實現芒果自由，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第一次點楊枝甘露是因為餐牌上驚艷的圖片。朋友非常驚訝我居然沒有嘗過。在所有甜品中，她首推這款。我瞅了瞅價格——28元。我告訴她我的家鄉沒有吃甜品的習慣，一年四季的瓜果，已經可以滿足我對甜的期待。正在閑聊中，楊枝甘露上來了。

亮晶晶的玻璃盞中，橙黃的芒果汁上有一圈泡沫，仿佛還帶著榨汁機的余溫，一些芒果丁浮在表面若隱若現，一粒粒紅得發光的西柚簇擁在一旁，中間點綴兩片“綠葉”，這哪里是甜品？簡直是藝術品。一口下去，冰冰涼涼的牛奶芒果汁包裹著Q彈的西米露，每一粒飽滿的西柚都在舌齒間溫柔地爆開，酸中帶苦的汁液豐富了芒果汁的層次，一股清爽由內到外散發，真乃人間甘露！

談笑間，我突然憶起我是吃過“山寨版”楊枝甘露的。

我剛開始當老師時，一個女學生小洪周末給我送了一大袋自家產的芒果。我擺擺手說吃不了那么多，芒果壞得塊。小洪說：“要不做成‘芒果西米露吃，很快就吃完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跑到校外小超市買了西米露、牛奶和椰汁，在我的小廚房一邊煮西米露，一邊用過濾網將芒果果肉磨成果汁。她動作麻利，一氣呵成。二十多分鐘后，小洪雙手捧著成品，笑意盈盈地遞給我。我淺嘗一口，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不到兩分鐘就把小洪的成果干掉了！我第一次覺得做老師這么美！

小洪看到我的表情，長期在勞動中暴曬成巧克力膚色的臉蛋笑出一朵花兒。也是從成績不怎么好的小洪身上，我看到每個學生都有局限，也有獨一無二的閃光點，成績不應該是衡量一個孩子最重要的標準。如果只用一種方式來評價一個學生，那是教育最大的局限。后來每每遇到難帶的學生時，小洪和她的芒果西米露總能給我一些啟發。

芒果入菜，在我眼里也曾是黑暗料理，但湛江很多高檔餐廳都能覓其蹤影。常見的菜式有芒果牛肉、芒果咖喱雞和泰式芒果魚。

芒果牛肉是泰式餐廳人氣最高的一道菜。入菜的芒果一般選用六七成熟的，這樣切出來的菱形丁才配得上牛肉丁。將切好的牛肉丁拌上黑胡椒粉、生抽、料酒、魚露和紅薯淀粉腌制二十分鐘，放到油鍋里反復煎炸，直到每一塊牛肉丁都掛上好看的焦糖色，立馬下芒果、青紅甜椒一同翻炒兩分鐘就可以起鍋了。

往往菜還在送餐車上，饕客們已經翹首以待。一碟色澤艷麗的菜品好像把繚繞的香氣染成了彩絲帶，不斷地撩撥著食客蠢蠢欲動的心。如此絕色，食客拿起筷子竟遲疑了。嘗一口，牛肉外焦里嫩，芒果酸酸甜甜，黑胡椒的辛辣和彩椒的脆甜賦予了多重滋味，真是不要太美味。

芒果咖喱炒飯是我和好友小麥的最愛。相對菠蘿咖喱炒飯獨特的造型，芒果咖喱炒飯顯得低調很多。有時候芒果丁就隱藏在粒粒分明的黃色飯粒下面，每吃一口飯，就像在“尋寶”，而一旦咬到芒果和蝦仁，我們都會開心地相互報告一聲：“我吃到芒果和蝦仁啦！”

小麥是本地人，家里前前后后的空地和農田都種著芒果。以前的品種口感不好，一個一斤重的芒果還不如一只雞蛋值錢。有一回，小麥嚷著要吃她最愛的雞蛋炒飯，可是媽媽已經把所有的雞蛋拿到集市上賣了給她們幾個兄妹攢學費了。奶奶看了看放雞蛋的空箱子，輕嘆了一口氣，瞅了瞅院子里成熟的芒果，思忖了片刻，摘了一個下來，拿勺子刮出芒果泥，架起柴火，用豬油給瘦弱的小麥做了一碗芒果炒飯。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小麥差點以為這就是雞蛋炒飯。

芒果樹下的小飯桌已經擺好，每一粒大米外都包裹著幸福的芒果肉。小麥迫不及待，連扒了幾口燙著舌頭也停不下來，嘴角掛起了油汪汪的滿足。奶奶一邊輕搖著蒲扇，一邊笑著叫她“慢點兒”。

第一次吃到芒果咖喱炒飯，我還在詫異芒果可以炒飯的時候，小麥就一臉深情地跟我講起奶奶的芒果炒飯有雞蛋的味道。她不解的是，家里從沒有做過這種炒飯，奶奶怎么會有這樣的“創意”呢？我告訴她，1990年，我的外婆曾經用三個蘿卜做了一頓“蘿卜宴”來“招待”我。勤勞能干的中國婦女最擅長就地取材，化普通為神奇。當然，在一個孩子心里，曾經給予她呵護和關懷的人都是無所不能的。這份童年獨有的愛會滋養出一個容易感受幸福、創造幸福的孩子。樂觀、開朗的小麥正是如此。

后來，小麥所在的鄉鎮引進了雞蛋芒并開始大規模地種植，創立了一個暢銷國內外的芒果品牌——覃斗芒果。雞蛋芒的形狀和大小跟雞蛋差不多，即使成熟了果皮還是青綠色。它果肉細膩，纖維極少，香味濃郁，是芒果中的“香奈兒”。

小麥家富裕起來了，住上了大洋房，奶奶卻看不到了。每到芒果收獲的季節，小麥都會摘一些雞蛋芒洗干凈放到奶奶的遺像前。她覺得，奶奶一直都在這個家里，從未離開過。

天氣漸熱，今年的雞蛋芒陸續上市了。滿世界都是香，都是甜。小麥邀請我去她的老家吃雞蛋芒，我答應了。因為，吃芒果真的可以讓人幸福！

（作者單位：廣東湛江市教師發展中心）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