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垚
真假難辨的老糊涂
近80歲的奶奶成了獨居老人。
五一假期,我約父親一同來看望奶奶,我打開冰箱門的那一剎那,就驚呆了—冰箱里竟塞滿了她五花八門的衣服。
我拎著冰鎮的衣服問她:“奶奶,您的衣服為啥都跑冰箱里了?”
奶奶拍著大腿不知所措:“哎呀,我不是把衣服放洗衣機里了嗎?”我們一聽,頓覺不妙,趕緊去打開洗衣機桶蓋,撲面而來的臭豆子味差點兒把我們熏倒,土豆發了芽,饅頭也變身成了“綠毛鬼”。
父親無奈地望著我:“嵐嵐,你奶奶真是老糊涂了,真得送養老院了。”
誰知奶奶聽到“老糊涂”這仨字,氣得她揪著父親的領角,喊著我的名字直跳腳:“嵐嵐,你這個小兔崽子,敢說我老糊涂,你全家都是老糊涂!”
我趕緊抱住奶奶:“奶奶,我才是嵐嵐。”
奶奶恍惚間愣了神,停了手,又慢吞吞地重復說著:“我,我這是怎么了……”奶奶呆立在客廳望著電視里的保健課堂出神。
我很不爽地埋怨父親:“爸,您不是說每周都來看奶奶嗎?看饅頭的綠毛長度,您多久沒來奶奶家了?您都快退休了還忙啥?”
“嵐嵐,你爸忙著給你找后媽!”奶奶過來貼著我的耳朵說,“嵐嵐,你爸爸已經55天零3小時沒來這兒了,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我聽著奶奶清晰的回答,這哪里像老糊涂?
在一旁的父親皺著眉,忙活得汗流浹背,手機響了半天都沒敢接。
奶奶倒是樂了,還拿出個小紅本子。
奶奶算的“聰明賬”
奶奶戴上老花鏡翻著小紅本,問起父親:“周偉民,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不?”
57歲的老父親狠狠地點著頭。奶奶扶了扶老花鏡又說:“你爹走了之后,你一共來看我幾回?從去年3月10日起,你就十天半月來一次;這次都快兩個月了才來看我。嵐嵐得五一、國慶才從外地來看我,再這樣下去,你們爺兒倆一年到頭也未必能來看我一回,打個電話還沒人家銷售員和我聊得多。”奶奶越說越委屈。
我接過奶奶的小本,每一天的日期都有標注。
父親滿臉愧疚:“最近的確處了個不錯的對象,和我一樣都是喪偶。”
奶奶拍了下大腿:“得,好兒子,娘替你開心,這等于多個人孝敬我,可你們不得給我隨禮啊?”
父親一聽樂了,趕緊道:“隨禮,必須隨,娘,喜錢都給你。”
愛算賬的奶奶,這番“隨禮”的操作讓我疑惑。
奶奶翻看下一頁,本上記錄最便宜的鋼琴7000元,請鋼琴家教一年6600元,去養老院一年啥也不用管6萬元……
我們父女背著奶奶,商量起送奶奶去養老院還是請家教?
去養老院多花點兒錢,省心省力,我和父親一致同意送奶奶去養老院;可奶奶死活不樂意,非要請家教。她覺得這是父親娶媳婦給她的“隨禮錢”,得花喜錢沾喜氣。
我和父親勸說無果,便遂了奶奶的愿。之后家里再也沒出現過衣服放在冰箱里的糊涂事。
奶奶還學會了手指操,把生活里開心的視頻發給我們,讓我和父親在自己的工作與新生活中各自安心。
直到半年后,父親打來電話,我請了一周的假,往醫院趕。
躲不過的確診
躺在醫院的奶奶因摔傷腿一直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和父親,想說什么,卻又難受得一句也說不出口。
還是家教老師通知的我們。她來上課時,發現奶奶忘了怎么開門,反而把門反鎖起來,忘了放鑰匙的地方,翻箱倒柜也找不到鑰匙甚至摔傷了腿。
醫生說,除了腿傷,奶奶還患有阿爾茨海默病。
我聽后,心像被粗糲的海鹽一遍遍搓洗得疼。
醫生又遞給我們一張奶奶過往的看診病歷。原來爺爺過世后,奶奶背著我和父親在醫院做過體檢,初診大腦開始萎縮,有阿爾茨海默病的跡象,只能靠吃藥預防發病。
可奶奶算過一筆省錢的“聰明賬”。
要治療阿爾茨海默病,光一年的藥費至少5萬,奶奶就是不吃藥。奶奶早就知道養老院一年也要6萬多,為了給父親省錢,打著“隨禮”的旗號,非要上家教不去養老院。
原本父親給她的錢,她又算賬:不買鋼琴,租的是二手琴2000元,家教課程她給減半,平常就練手指操,又省不少。
奶奶為了讓父親多來陪陪她,故意把衣服放進冰箱,饅頭放進洗衣機,氣父親,可因時間一長,自己把自己做的事都忘了。
奶奶本不想打擾子孫的生活,卻內心渴盼這份“打擾”。
奶奶看著住院覺得又要花大筆錢了,用力拉著我的手,卻喊著父親的名字:“偉民,我看電視上說做手指操、彈鋼琴都可以預防老年癡呆,我做這些可以省下很多錢的。這樣,你娶媳婦也沒壓力,我多攢點兒錢留給你們,你和嵐嵐以后的生活才更好。”
已經老糊涂的奶奶,總也忘不了為兒孫能過好一點兒的日子,算一筆“聰明賬”。
父親握著奶奶滿是青筋的枯手,眼圈紅紅的;我望著兩鬢斑白的奶奶,放不下遠在千里的工作,心里沉甸甸的。
想起那句“父母在不遠游”,就是此刻,才是我們祖孫三代最想要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