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拐點

龍小麗

摘要：心理危機干預是一種特殊的心理咨詢過程，指對處于困境或遭受挫折的人予以心理關懷和短程幫助。一次單元模式是一種結構化折中取向的咨詢模式，融合了焦點短程解決、敘事療法、意義治療法、當事人中心治療法的理念和技術。本案例中，心理教師主要應用一次單元心理咨詢模式對一名存在中高風險自殺危機的初三女生開展心理危機干預，協助當事人挖掘生命的意義與力量。經過10次干預，協同家庭、學校及醫院等多方面力量幫助該生走出了心靈的陰霾，看到了生命的希望，迎來燦爛的明天。

關鍵詞：危機干預；一次單元模式；家校協同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4）18-0050-05

一、危機個案概況

2022年9月26日下午3點左右，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十分焦慮：“是龍老師嗎？我是初三某班的班主任，我們班的小欣（化名）在寢室嚎啕大哭，哭了近一個小時，同學老師都勸不住，她邊哭邊還嚷著說不想活了，不斷用頭撞墻，扇自己耳光，情緒極度崩潰，麻煩你過來女生寢室106幫忙處理一下……”意識到情況緊急，我飛快趕到女生寢室。

來到寢室，我看到小欣蜷縮在寢室一角，正咬住自己的拳頭，另一只手緊緊地拽著一邊的衣角，想竭力控制因痛哭而不斷抽搐的身體……從班主任處得知：近來小欣因為成績下滑而遭到父母責備，情緒低落，時常哭泣，有“自己是廢物，不如一死了之”等言語，其他人還看到她手上出現過劃痕。當日中午，小欣因為午休問題和生活老師出現矛盾，老師一句“都沒休息好，學習怎能好得了”像導火索一樣“點燃”了小欣，小欣把書一扔，大喊“關你什么事”，接著就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扯頭發，用頭去撞墻……幸好老師同學在旁制止，才沒出現更進一步的過激行為。小欣就這樣痛哭了近一個小時，到了上課時間也拒絕去教室，班主任聞訊過來，安慰勸說半小時，小欣依舊沉浸在負面情緒中。

二、分析評估

根據初次訪談和多方獲取的信息，小欣的主要問題是伴隨中高風險自殺危機的抑郁傾向（后經醫院診斷為中度抑郁），具體表現如下。

認知方面：小欣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是家庭的“累贅”，認為“如果自己死了，父母就會輕松很多”，自述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情緒方面：出現持續六個多月的情緒低落現象，忍不住流淚、焦慮、煩躁。

行為方面：抗拒和父母交流，回避同學與老師，出現自傷行為和自殺想法。

生理方面：入睡難、睡眠淺，頭昏腦漲，腸胃弱易拉肚子，易疲勞、神經緊繃。

社會功能：出現社交回避，學習成績下降，無法專心學習，也無法放松休息。

痛苦程度：自評8分，總分10分。

危機情況：近兩周以來，小欣頻繁產生自殺想法和自傷行為，多次用美工刀、圓規劃傷自己的手腕，自述思考過自殺方式，如被車撞、跳樓、吃安眠藥等，目前僅停留于想法層面，但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做出極端行為。

三、干預過程

匯總小欣的基本情況后，向上級領導匯報備案，學校上至校長下至班主任老師、生活教師、校醫、心理教師都很關注小欣的情況，組建了危機干預小組，對小欣的在校情況實施動態管理，每位教師要積極關注小欣的身心狀態，出現危機情況立即上報，在平時生活和學習中給予小欣更多心理支持；聯系家長，對家長做好心理科普，安撫家長情緒，敦促家長重視小欣的心理狀態，營造溫暖和諧的家庭氛圍，建議家長帶她去專業醫療機構做進一步的檢查和干預，做好轉介準備，與家長簽署安全責任承諾書。同時，心理教師也對小欣開展了每周一次，每次50分鐘的一次單元心理咨詢模式的危機干預，共計10次，并和小欣達成“輔導期間不做出自傷及自殺行為”的書面協議。

（一）干預理念和方法

中小學心理危機是指中小學生個體在面對應激事件（如重大災難事件、家庭變故、考試失利等）和挫折情景時，先前處理問題的方式和慣常的支持系統不足以應對當前的處境而產生的一種心理失衡狀態。心理危機干預是給處于危機中的學生提供有效幫助和支持的一種技術[1]，它通過調動他們自身的潛能來重建和恢復期危機前的心理平衡狀態[2]。一次單元心理咨詢模式（單元或稱一次干預模式）是基于人本心理咨詢和后現代心理咨詢的基本理念和技術，以解決問題為導向，通過聚焦當事人的微小改變來激發當事人生命力量的一種短程咨詢模式[3]。西南民族大學陳秋燕教授從多年心理咨詢、危機干預和團體輔導等經驗中結合一次單元理論，提出了一次單元心理危機干預過程，分別是“接觸—建立關系”“清創—了解狀態”“消毒—解決問題”“上藥—心理指導”“包扎—總結團輔”。以下是心理教師嘗試運用一次單元心理咨詢模式在第一次做危機干預時的具體過程。

（二）干預過程

1.接觸—接納共情，建立關系；明確問題，了解需求

（1）用言語表達對來訪者的尊重、關注、接納的專業態度。

（2）使用開放性的提問，了解來訪者的需求和期待。

（3）肯定來訪者的求助行為和勇氣，強化改變的動機和解決問題的信心。

第一次輔導地點選在小欣的寢室，我在確定周圍環境安全的前提下提出和她獨處，通過包容接納的態度，溫柔共情地向她表示：“你一定覺得很委屈，想哭就哭吧。”讓她可以釋放內心壓抑著情緒。在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我使用穩定化技術如腹式呼吸放松法和蝴蝶拍技術，讓她慢慢平復，獲得安全感和穩定感。在她情緒穩定之后，我又運用一個正向的開場白：“小欣，其實你這會愿意和老師單獨待一會兒，愿意在我面前敞開自己，這就是一種善于借助資源來幫助自己的智慧和勇氣，讓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肯定她的求助動機，增加她面對問題的信心。通過開放式提問，“謝謝你給了我走近你、了解你的機會，你希望我怎樣幫助你呢？”了解她的需求和期待。這樣，在較短的時間內，心理教師以真誠傾聽、同理心技術和共情幫助小欣打開了心扉，鼓勵她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建立起互相信任的輔導關系。

2.清創—收集資料，了解狀況；危機評估，確保安全

（1）了解來訪者的問題及后續影響。

（2）評估來訪者的心理問題性質和身心狀態。

在這個階段，心理教師通過傾聽、共情、鼓勵、重復和具體化等技術了解來訪目前所遇到的問題和心理處境。危機干預中“生命第一”是首要原則，咨詢師要始終高度關注來訪者的安全，把來訪者的生理、心理危險降到最低。咨詢師在確定來訪面臨的主要問題之后，要對來訪的自殘、自傷或傷害他人的沖動加以評估，必要時采取措施確保來訪安全。

了解到這是小欣的首次心理輔導，我還向她介紹了心理危機干預的基本設置、保密原則和保密例外，解答了她的顧慮，并和她商量了咨詢目標，較少減輕自傷行為和自殺想法，恢復之前的心理狀態。（以下為輔導片段）

師：我能感覺到你委屈、無助，看到此刻的你，老師既擔心又心疼，讓我陪著你，我們一起來面對現在的困難。剛才了解到你有“不想活了”的想法，可以具體談談嗎？

小欣：我就是覺得活著沒有意思，學習成績不好，父母著急，我也急，我想還不如一死了之……

師：聽起來你感到很無力，那么，你什么時候出現了這樣的想法呢？

小欣：初二下學期，我莫名其妙地覺得難過，感覺“沒有意思”，然后聽到別人說“人間不值得”，覺得自己也不值得，還不如一死了之。

師：那么已經有大半年時間了，你曾經具體考慮過結束生命的方式嗎？

小欣：我曾經想過撞車、跳樓割腕，等等，但也只是想想，沒勇氣真正嘗試，害怕死不掉又成為負擔，但我也不清楚我能堅持多久。在很難受的時候，我就用美工刀劃自己的手，我想，身體的疼痛能夠掩蓋我心里的疼痛吧……

師：我想你一定很難受，才會采取這樣的方式。

小欣：是的……

師：那這樣的想法和這樣的行為在最近兩周出現的頻率如何？

小欣：這種想法經常有，最近只要我感到不舒服，我就會用刀或者圓規劃自己的手。

師：如果給中午的自殺沖動打分，0分是沒有，10分是強烈到極點，你打幾分呢？

小欣：8分，我那時真的很崩潰。

師：這確實是一個較高的分數，不過依然還有2分的求生愿望，你能告訴我，剩下的2分是什么呢？

小欣：沒有勇氣，害怕疼。

師：還有呢？

小欣：留戀人間吧，希望自己能夠堅強一些。

師：對未來的期待和害怕父母擔心是你走下去的力量，我想，也正是這份力量幫助我們走出目前的困境。那此刻你再給自己的自殺沖動打分，你會打幾分呢？

小欣：5分吧，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3.消毒—聚焦目標，尋找資源；重新構建，解決問題

（1）咨詢師協助來訪者聚焦一個微小的問題。

（2）肯定來訪者做出改變的能力。

了解到問題的產生原因，本階段就要協助來訪者看到之前不良的應對模式，在眾多問題中選擇最可能得到改善的問題，使用如“聽你訴說了這么多，對你而言，你最想解決的是什么呢？”的目標提問，幫助其聚焦目標；使用如“經歷這么多挫折和痛苦，是什么讓你支撐到現在？”的鼓勵式提問幫助來訪重新認識自己的資源和力量；使用如“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誰最先為你感到難過，誰最愿意為你伸出援助之手？”的關系性提問幫助來訪看到外在的資源。另外，還有正向例外、外化命名等技術，都可以協助來訪者發現自己的優勢和資源，找出當事人生命的意義與力量。（以下為輔導片段）

小欣：我知道傷害自己是不對的，但我有時真的控制不住，我不是真的想去死，但又怕自己堅持不住一躍而下，現在我都不敢登上高樓……

師：我感到你特別無助和糾結，但你很善于覺察自己的情緒，也有較強的自控力。

小欣：我能控制自己的時候是不會出事的，但最近控制不住了，我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師：看得出來，你一直在不斷地做努力，只是最近有些吃力。

小欣：是啊，我總不能真的放棄吧。

師：為你的韌性點贊，經歷了這么多困難，是什么支撐你走到現在的呢？

小欣：我也不太清楚，雖然有時覺得學習和生活沒意義，但又覺得不甘心，不想讓自己這樣頹廢下去，所以還是會逼自己拼命學習……

師：你似乎要去找到自己學習的意義，而且就算目前沒有找到你也不愿意放棄努力，再困難，你也一直在堅持，這是一種不服輸、不放棄的勇氣，包括現在，你愿意和我訴說你的痛苦，最根本的還是你內心有一種想要改變現狀的力量。

在后面的咨詢中，我利用心理復原力的“優勢視角理論”（I am、I can、I have，3I理論）和她一起探索自身擁有的內外資源，教她使用“積極的自我對話”來發現自身的優點，比如勤奮努力、堅持不懈、文思敏捷等；同時也和她一起探索自己的外部資源，如父母、老師和同學等。看到身邊這么多資源，小欣不再覺得孤軍奮戰，也有勇氣去面對困難，對未來也更有信心。

4.上藥—心理指導，提高認知；演練方案，掌握方法

（1）心理教師指導來訪者掌握合理的應對方法。

（2）提高來訪的認知和行為能力。

在這個階段，心理教師通過適當的自我暴露，提供與來訪者有關的信息，供來訪者借鑒，以擴大來訪者的認知，并根據來訪者的情況提供建議、指導和說明，為來訪者提供科學合理的應對方式，以提高來訪者的自我調節能力。（以下為輔導片段）

師：在什么情況下你會用尖銳器物劃傷手呢？

小欣：和父母吵架后，我覺得他們不理解我。還有心里不舒服的時候也會用圓規扎自己，好像只有這樣心里才好受一點。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感覺太痛苦了，不知該怎么辦……

師：所以這是你緩解痛苦的一種方式，雖然你知道這樣不對，但沒有找到更合適的辦法，對自己現況也感到很糾結。

小欣：是的。

師：老師剛上高中時也因為成績下滑陷入了一段低谷時期。在難過的時候，我會去操場快跑，高強度的運動可以讓我輕松一點，除此之外，偶爾會找朋友傾訴一下。那你還記得，有哪一次你很難過卻沒有劃自己呢？

小欣：有一次我和父母吵架了，我就沖出家門，在小區湖邊坐了半個小時；還有一次，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把音樂聲放到最大，自己躺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師：所以你還是有其他緩解情緒的方式，比如離開當下的環境，給自己冷靜的時間，聽自己喜歡的音樂、大哭一場，這很棒，那么除了這些，你還能想到其他的嗎？

小欣：畫畫，心煩的時候喝喝“心靈雞湯”……

師：你看，你有很多紓解情緒的方式，比我當年有辦法多了！

小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有的時候我還是會傷害自己。

師：難過的時候肯定想不到那么多，那今天我給你介紹一種方式，你愿意嘗試一下嗎？平時你可以套一個橡皮筋在手腕上，在實在想要劃自己的時候，你可以拉橡皮筋來彈自己，然后逐漸地減少次數，慢慢地改變。

小欣：好的。

5.包扎—總結咨詢，輸入希望；重拾信心，揚帆遠航

（1）評價咨詢效果，總結來訪者的進步。

（2）肯定當事人的信心和力量，促進當事人負責地生活。

（3）強化來訪者自我成長的動力，提高其自我效能感。

在干預過程的最后，小欣的情緒已有明顯好轉，我們一起對本次輔導做了簡單的梳理，心理教師通過“今天的談話你有哪些收獲？”“交談之后你在哪些方面有改善呢？”等鼓勵性提問，了解輔導效果，強化她在輔導過程中自我成長的部分。同時在總結概述中要注意正向贊美和肯定，如“你確實遇到了困難，雖然不容易，但經過我們的努力，你已經有了改變目標，并且也愿意做出積極的嘗試，這對你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激發她改變的動力；還可運用焦點解決評量問句，如“如果我們用1～10的量尺來進行打分，1分表示最低分，10分表示最高分，到現在為止，你對你的狀態打幾分？如果再提高一分，你可以再做點什么？”檢驗成果，鼓勵她持續成長。

四、效果與反思

經過近三個月的十次輔導，在家庭、學校、醫院等多方力量共同努力下，小欣的輔導效果良好，在后續的半年中，心理教師持續跟蹤回訪，發現小欣情緒穩定，睡眠也得到了改善，學習成績穩步上升，自殘行為和自殺意念基本消失，這讓父母和老師都感到很欣慰。2023年4月，我開始負責直升班的心理課，當我走進教室，看到順利升上本校高中部的小欣。她臉上寫滿了堅定和力量，課后，我收到了她的作業單和用便利貼寫的留言。

“每個人都期待最好的自己，但這樣的自己從來都難以尋找，我們會遇到很多坎坷，我亦如此。那段難熬的時光里，不斷往下墜落的我遇見了光一般的人，她牽著我的手，指引我不斷前進，漸漸地，我變得自信，變得堅不可摧……我終相信，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那些歷經劫數，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而明媚。而那段低落晦暗的日子，再回首，亦有點點星光在熠熠生輝。那是一個燦爛的拐點！老師，謝謝你 ！”

看到她的變化，我感慨萬千，不禁想起前段時間曹璇所長在《預防、預警、干預——四川省大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一體化建設學術研討會暨成果展示》中所說：“危機=‘危險+‘機遇，心理危機對于學生來說既是一個‘危機事件，同時也可能成為促進個體成長的契機；心理危機干預對于學校及教師而言，也是一次‘危險+機遇的挑戰，更是一次重新審視教育初心和目的的過程。”不管是小欣還是我，或是更多曾在生命中遭遇危機的人，只要找到恰當的應對方式，“危”就能變成“機”，變成我們人生的挑戰和機遇，帶給我們成長和成熟。危機，何嘗不是人生中一個燦爛的拐點呢[4]？

參考文獻

[1]樊富珉，張秀琴，張英俊. 團體輔導與危機心理干預[M] .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21

[2]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中心. 中小學心理危機篩查與干預工作手冊[M]. 寧波：寧波出版社，2019.

[3]王智弘，楊淳斐. 一次單元咨商模式的概念與應用[J]. 輔導季刊，2006，42（1）：1-11

[4]方新，高雋. 危機和創傷中成長：10位心理專家危機干預之道[M]. 北京：工業機械出版社，2021.

編輯/黃偲聰 終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