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三邀》看深度訪談節目采編的新視角

在眾多傳統訪談節目退出視野之后，《十三邀》《我的青銅時代》等不少新興網絡深度訪談收獲了市場的熱烈反響；《吾家吾國》《魯豫有約》等在傳統媒體備受喜愛的品牌欄目不斷創新，也創造了良好的口碑和流量。作為當下現象級的新型網絡深度訪談，《十三邀》突破了舊的節目形態，許知遠突破了舊的主持人概念。其采編理念實現了怎樣的創新突破，帶來了怎樣的思考和價值，值得探究。

“蹩腳”的許知遠爆火的《十三邀》

深度訪談節目作為電視媒體的重要品牌，因其思想性、深刻性而擁有眾多擁躉者。從《藝術人生》到《面對面》《楊瀾訪談錄》《對話》等等，高端訪談是優質內容的輸出者，也是電視頻道黃金時段的主角。但是隨著短視頻的興起，進入快速瀏覽時代，傳統的深度訪談遭到冷遇，很多傾力打造的精良制作達不到預期效果。同時，像《十三邀》《我的青銅時代》等不少新興起的網絡深度訪談出人意料地成長起來；《吾家吾國》《魯豫有約》等一些在傳統媒體備受喜愛的品牌欄目也不斷創新，在這個快節奏時代創造了良好的口碑和流量。

第七季的《十三邀》豆瓣評分達到9.5分。從“不著調”，到爆火出圈，《十三邀》已成為網絡時代的現象級作品。《十三邀》，騰訊平臺的創新欄目，對時代的思考和發問是節目里的高頻詞。與最初的爭議不斷不同，隨著時間的推移，《十三邀》和許知遠都贏得了更多的認可和期待。

引發人們注意的，往往是不同以往的東西。《十三邀》與許知遠相伴出現，以其新奇獨特，給日漸式微的深度訪談帶來了一股新氣象，在碎片化的網絡環境下，讓思想的光芒擊穿網絡碎片，帶來了持久的沖擊。

《十三邀》的幾點突破

《十三邀》節目主持人選擇的新突破。“不著調”“不專業”“蹩腳”，是人們對許知遠的印象。

從2016年開始，許知遠擔任騰訊《十三邀》節目主持人。許知遠在節目中的標簽，常常是“一個不太靠譜的作家”、單向街書店的創辦人、北大畢業的知識分子。他不同于電視節目主持人的形象，成為了《十三邀》特有的標簽。并不出眾的長相、卷曲的爆炸式頭發，再趿上一雙人字拖，提問也常常顯得不太專業，常會“尬聊”，正如許知遠自己所說，“我像一個笨拙的發問者”，這樣的主持人，顯然與平常意義上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的主持人形象截然不同。不再強調字正腔圓，不再強調形象出眾，不再強調端莊嚴謹，不再強調西裝革履。就是這樣一個“不著調”“擰巴”的主持人，引領了深度訪談節目的新風尚，也喚起人們對歷史和文化的渴望。許知遠的大不同，很大地突破了傳統電視節目主持人的概念。

《十三邀》采編風格的新突破。《十三邀》糅合了紀實+電視訪談的拍攝手法。我們常常囿于電視節目的標準分類，但是對于總制片人朱凌卿來說，《十三邀》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節目，比如他們甚至很少用到燈光拍攝。《十三邀》是人物訪談，也有著紀錄片或者紀實電影的風格。其實吸引受眾的優質內容，不必被固有思維困住手腳，流量和評分就是觀眾的投票。節目紀實拍攝許知遠與嘉賓見面的過程，似是自然而不刻意地記下他們之間的閑逛、交談、吃飯喝水，還有那些深入展開的對話、他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豐厚的學識，讓觀眾感受到了真實的力量和文化的魅力。

《十三邀》的播出片常常呈現主持人和嘉賓在交談當中的一些很微妙的瞬間，交談之中的矛盾沖突也被剪輯保留了下來，有些片段我們可能還會感受到主持人或者嘉賓的尷尬。大膽使用這些“邊角廢料”，敢于亮“丑”，也是采編理念的突破和創新。呈現節目現場的真實，觀眾收獲到一份真誠，人們對于湯水不漏的精致節目的排斥減輕了，信任因此增加了。

《十三邀》拍攝手法的新變化。紀錄片拍攝的魅力在于，我們常常無法預知未來。要采用紀實+訪談的手法，《十三邀》拍攝的機動性就大大增加了。從節目中可以看到，很多交談都是不停行進的，這就要求必須跟上不停機地大量拍攝，因為亮點可能隨時出現。我們看到許知遠跟西川在北京的一處山腳下尋找七王墳，去尋找一些古建筑。兩人邊走邊聊，鏡頭下一片荒草興盛的山野，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卻發現入口已經封住，幾經詢問，折返探路，敗興而歸。這樣的尋尋覓覓，似乎是閑筆，讓人感覺沒有多大意義。但是西川突然意識到這一切好像卡夫卡筆下永遠到達不了的城堡……觀眾以怪異的視角審視兩位文化精英的“怪異之舉”，好奇和探究也隨之產生。

采訪蔡皋，他們去農田耕作；采訪五條人，他們穿越街巷；采訪徐京坤，許知遠穿上紅色救生馬甲在海上體驗航行；在不斷的流動里，紀實成分大大增加了，拍攝難度也加大了，對角線、黃金分割比、燈光等專業唯美的拍攝比例也就降低了，這也是對傳統攝制專業理念的突破。

人們為什么喜歡《十三邀》

《十三邀》是一檔個人特色鮮明的欄目。許知遠的獨特視角賦予欄目鮮明的個人特色。《十三邀》嘉賓選擇的依據是“許知遠想采訪誰”。許知遠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嘉賓，列出一長串的嘉賓名單，從一個知識分子的獨特視角出發，去探究自己好奇的問題，為這檔欄目打上了鮮明的個人特色。許知遠可以大膽地說，“我對這個過度娛樂化和淺薄的時代心懷不滿”，也可以試探地提出“帶著偏見看世界”。

許知遠是鮮有的個性奇特、爭論持久的主持人。從幾年前人們在網絡上強烈地質疑、輕視甚至謾罵這個自視清高的“酸文人”，到幾季節目之后，《十三邀》豆瓣評分不斷走高，許知遠逐漸被人們接納、喜愛、追捧；參加脫口秀吐槽大會，也是頗受好評。一檔深度訪談節目造就了文化明星，也是一個現象。

人們喜歡《十三邀》，是因為其思想性、豐富性。追逐個性和怪異的獵奇不會持久，

“培育內心的豐沛”，是對碎片化和算法造就的“這是一個娛樂至死、浮躁膚淺的時代”的重要的對抗方式。

思想性、豐富性、深刻性緣于嘉賓選擇的多樣性。《十三邀》的嘉賓們來自不同領域，有人們熟知的，也有很多不被了解的專家學者和知識分子。通過《十三邀》我們認識了許多陌生人，聚焦這樣一群博學卻被大眾忽略的人群和與之相關的領域，也打開了一個更加豐富的世界。

人們稱《十三邀》為“一場精英群體的文化盛宴”。欄目邀請過張藝謀、李安、賈樟柯、陳曉卿、金承志、蔡瀾、張楚、白先勇；哲學家陳嘉映、畫家何多苓、心理學家彭凱平、天文學家張雙南；也有俞飛鴻、李宇春、五條人、費翔等等。93歲的史學家許倬云對文明發展、知識分子的作用的認識以及“向內走，安頓自己”的諄諄叮嚀；93歲的史學家王賡武“最終要長成一棵屬于自己的樹”“身份不僅存留于過去，也被你面向未來的行動所塑造”，這些長者的談話充滿智慧，也有飽經風霜的篤定和安寧，這些對話帶來慰藉，增加了思想厚度，為節目提供了更為開闊的氣象。

張藝謀的清醒和豁達讓人印象深刻。李安的談話溫和而有力量，許知遠與馮小剛在節目結尾的合影，恍如真實電影的拍攝。許知遠與陳曉卿到早市買食材，到飯館吃燒肉，審看團隊拍攝的片子，談論美食節目制作的思考，讓人在不經意間收獲頗多。這些重量級的嘉賓，對精神與思想之問的深刻討論，確立了這檔節目高端訪談定位的當之無愧，也與碎片化時代的膚淺浮躁形成了巨大反差。

有人將《十三邀》的成功歸因為其稀缺性。其實，傳統深度報道曾在觀眾心目中占據著很高的位置，由于媒體生態的巨變、采編手法和運營傳播理念的因循守舊而落后于時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深度節目急需創新。

《十三邀》的突圍，關鍵原因是創新。大膽創新，突破舊有思維，打破俊男靚女的主持人框架；打破在演播室訪談的固定模式，融進紀實拍攝；嘉賓選擇領域更加開闊等等，創新打破了同質化帶來的審美疲勞，為深度訪談類節目采編提供了全新的視角。

騰訊平臺的支持也是重要原因。《十三邀》出現之初，就有深刻的網絡特色。騰訊新聞提出“眼界即人生”，騰訊網副總編輯李倫認為：“眼界最簡單的意思就是一個視角……本質上眼界是要促進人們思考，讓他有更多元、多維度的參照性”。李倫是《十三邀》《和陌生人說話》的出品人，他曾是央視制片人，他獨到的理念，使得這些兼具溫度和深度的優質內容得以產生，打造出廣泛的影響力，創造出品牌價值。

縣級融媒的創新探索

縣級融媒的深度報道采編有著相對明顯的局限性。嘉賓選擇的地域性比較強，資金、人力和選題范圍等方面都有著較大的局限。因此，我們必須立足當地做出自己的特色，向上生長，向外拓展。面對新興網絡生態，要讓縣級主流媒體的深度報道依然具有較大的影響力，我們一直強調精品意識，也一直致力于節目的不斷創新。

2015年年初，我們創辦《新聞會客廳》欄目，領導給我們很寬松的創作氛圍，鼓勵我們創新突破，多出精品力作。我們開始探索全新的節目形態，嘗試打破時政類深度報道的局限性.把訪談節目和紀錄片拍攝結合在一起，增強藝術性，打破固化，給人帶來新的感受。

2017年，高密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災。怎么做好這則深度報道，讓全市百姓了解真實的旱情，動員全市上下努力，共渡難關。我們采用演播室加的現場報道思路。我們在一周時間內跑遍全市飲用水源所在地，紀實拍攝干裂的大地，干涸的河流，干死的禾苗，找水的職能部門負責人，全力抗旱的政府工作人員，通過大量的現場紀實拍攝，讓人們了解了旱情的嚴峻；演播室內的分析評論以及現場的采訪，讓人們看到了全市上下抗擊旱災的努力，動員起了眾志成城共同抗擊旱情的力量，片子獲了獎，也受到廣泛好評。

2020年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回到家鄉，偶然的機會，我們可以與莫言老師有短暫的會面。因為幾乎沒有準備，記者略感惶恐。剛剛趕到，機器都還沒打開，遠遠看見莫言老師拿著一根木棍從河邊走來。我們抓緊時間開機，迎上去，開始了拍攝和訪談。

此時，是莫言獲諾獎8年后，首部作品《晚熟的人》出版發行，紀錄片《文學的故鄉》剛剛播出之后。恰逢高密多年干旱后首次迎來河水豐盈，在膠河岸畔，我們就以此為新聞切入點，采訪莫言老師。從央視紀錄片《文學的故鄉》切入到故鄉的河流；由故鄉情結到諾貝爾文學公園、莫言文學館建設，到對文學與家國的思考。采訪層層遞進，回應了諸多社會關切和質疑，最后以莫言所言“改革開放40多年來，最生動的、最直接的、最偉大的一個體現，就是人的質量提高了，這才是一個民族真正的未來所在”結尾，留下深度思考。

我們力求把節目采編手法的創新作為常態。我們不僅打破邊界，嘗試各種采編手法，還經常在深度報道中，全程使用紀錄片拍攝+現場流動訪談的方式。比如無配音無解說的紀實電影拍攝思路也被運用到深度報道的采編中。

高密市提出“遠學昆山，近學豪邁”。欄目組走進企業，采制深度報道《在豪邁遇見理想》，我們把一個時政新聞題目采制成兩集小人物的故事紀錄片。如何創新突圍，攻克卡脖子技術，是重大的時代課題。豪邁集團是山東省民企高端裝備制造業領軍企業，其中一集節目講述河南籍員工王磊入職企業14年來，和團隊一起大膽創新，不懼失敗，把輪胎模具等產品做到世界第一的故事。講述他們從失敗被國外嘲諷，到攻堅、成功，不服輸的小城機械工人們的淚水和歡笑。

節目記錄筆者跟采訪對象在車間行走交談，一起在公司餐廳排隊買飯，一起邊吃邊談，記錄他們一家接孩子放學，打乒乓球的幸福生活，工作的成就，生活的幸福……豪邁集團董事長和團隊觀看節目過程中多次感動落淚，研發工程師紛紛發文，表達感動振奮。作品引起了強烈共鳴，獲贊無數，是一部有深度、有溫度、有厚度的優秀作品。在節目中，吃飯、打球、閑談、爭執、淚水，許多閑筆都被剪輯進節目之中。看似無用之處，卻起到了起承轉合的良好效果。

深度訪談在碎片化時代顯得不合時宜，在壓力與焦慮并存的心態下，人們渴望自由和輕松的氛圍。因此，節目制作過程中的自然流暢，深度必須與輕松有趣，與故事性、思想性巧妙結合，才有被觀眾認可、實現正能量大流量的可能。

我們看到，類似的創新風潮正在興起。比如《吾家吾國》《遇見大咖》《面對面》《魯豫有約》等等很多新興的網絡訪談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這些嶄新的網絡思維是對舊的突破和舍棄，也意味著創新的開始。從央視出來的李倫、陳曉卿、羅振宇、馬東、楊瀾、魯豫等等，傳統媒體人在互聯網的風生水起，成為領軍人物帶來現象級作品，都足以證明，不是傳統媒體衰敗了，而是思維之變，理念之變，傳播方式之變。傳統媒體完全有能力適應并勝出，這與網上購物一樣，消費的戰場轉移了，生產經營手段和思維要跟上時代的變化。

這讓我們審視，對于一檔電視節目，在豐富深刻的內容面前，完美或許不是最重要的選擇，思想至上，讓節目粗糙而有力量，正在成為一種新的趨勢。觀眾在哪里，我們的陣地就在哪里。傳統媒體記者編輯，需要虛心，向時代學習、向百姓學習、向網絡學習，以開放的心態，運用好網絡渠道和力量，擁抱變化，引導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