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立根
陌生的人,你有沒有遇見過
美艷鮮花店的老板娘,鮮花
是否還輕撫著她凌亂的鬢邊
早點鋪里寫作業的孩子,她又去了哪里
撥動她拼音本上的五弦琴
陌生的人,曾經的鮮花店里
現在,有人在抵押心愛的飾品
翻新的藥店柜臺后,姑娘厭世的臉
多少還是令人心疼,如果時光的脂粉
再落多一點兒,我想我還是會愛她們……
在這條早己沒有廟宇的街道上,不會再有
大過懷抱的古松,和抱樹而泣的癡情
陌生的人,你能聽見的,都是情感的狠話
看見的全是邏輯的荒誕,陌生的人
如果你此刻正走在這條落日大街上
不要輕易流淚水,不要動情,你看我們
全都金光閃閃,臉上戴著法老的面具
答案如果總是出錯
我們唯有檢校自己,厘清條件
我和你母親都是辛苦勞作之人,祖上也盡是
薄田上的農民,雨林中的小販
燈花下的抄書人……
輕易就會被透支,大多數人也就這樣
難以焐熱的錢物,忍一忍就過去的疼痛
生活里,無奈與屈辱
都在抵扣,都在一天一天地
將我們減少和抽空
每個人都會崩潰,昨天街頭痛哭的那個人
剛剛樓上傳來的吼叫聲,他們都可能是
活成負數的人,孩子,你尚未學過負數
那是窮盡一生、耗盡一生
卻發現人間的債務越還越多……窗外又下雨了
也不知是哪一朵云,路過這兒
又忍不住淚水滂沱,這一年一年的雨季
到底需要耗費多少的淚水……
而我們能做的,唯有在歷經最大的雨之后
仍留有一點兒溫柔:那是在以我們為標尺
對你的期望、責罵和規勸之外
額外的愛與祝?!蛟S多年之后
你拂去時光的塵灰,打開記憶的儲蓄罐
粲然想起,你一直是一個健康的愛笑的孩子
星星們還在歌唱,我也想
加入其中的大合唱,又懼怕
背往天空的鉆石和燈盞,散落下來
難于再承受顆粒無收的事了
但我仍然愿意,在云蒸霞蔚的山嶺上
修筑一個星空下的小木屋,在那兒
做一個幸福的聽眾,并為此準各了
一根根熒光棒
我們深知流水多鋒利,秋風多涼薄
但我們依舊站在那兒
篤定又從容,仿佛等待預言中的某種降臨
我們總是這樣不合時宜,落日向下
淚水卻煙花般升起
我們總是癡迷著一種反向的技藝
信徒般,堅信靈魂的指引
就像現在:一隊蘆葦正追隨著傾斜的流水
正步走向混沌的大海
一條老狗耷拉著耳朵,正逆風去往
平原亙古的寂寥
黃連苦極,茅草根很甜
在苦與甜之間,茂盛著
“很苦”“有些苦”“有那么一點點甜”
“分不清是甜多一點兒還是苦多一點兒”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野草山坡上
遍嘗百草,像偉大的神農氏
像孤獨星球上唯一的宇航員
(選自《當代·詩歌》202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