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
在所有顏色里
我最喜歡將身體重現在麥地的時光
苦厄并不會剝奪世人勞作的權利
那些光焰中升起的嘴唇
歌吟的永遠是天邊盡頭的事情
當一件事塵埃落定,空氣純澈
如同新生嬰兒張開嘴呼吸著果樹中
涌來了蘋果成熟后的香氣
我想起很久以前在麥地拾起的
那束麥穗的午后生活
一個人靠近我,想在麥地中吻我
很舊以前的事,他吻到了我肩上發絲
吻到了我身體外飄忽的麥秸色
吻到了我十八歲時迷茫的眼神
那是一趟懸疑式的旅行
從前,仿佛是半夜時錯過的列車
那是一輛綠皮小火車上的遇見
那些在火車上剝著花生的人們啊
那些就著燒雞喝著啤酒的陌生人啊
那些不時地在手腕上看時間的女人啊
那些穿格子襯衫的年輕人啊
那些坐窗口將香煙灰彈出窗外的男人啊
人生很短,尤其是半夜醒來后
看流星轉逝,如同吹長笛者
默默地站在僻靜的小河邊
送走了身體單薄如垂柳的戀人
最好的禮儀,是沐浴后的身體
走過青草地時的欣悅
她垂下裙擺,深入骨髓的愛
隱形于春風吹開的帳篷外的深鞠躬
最好的禮儀,是迎來燕子重歸舊巢
從空中銜來的枝葉草幔柔軟輕盈
她站在屋檐下等待著桃李綻放
她仰頭看一只燕子又飛過了春天
最好的禮儀,是沒有柵欄的庭院
她在花園中悄聲細語如同驚鴻一瞥
捕捉一只蝴蝶又放飛于窗外
蝴蝶去的地方正是她想繼續的旅途
一個人,因為熱愛由青變紅的蘋果
就用鋤頭挖地,從雨水中移來了蘋果樹
纖細的苗莖朝著太陽挺立起身體
此后,一個人就幻想著樹上的青蘋果
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憂郁的心情
就坐在蘋果樹下想象著明天的事情
突然間發現蘋果樹枝搖曳時
就像遇到了烈火真金熔煉后的黎明
我如果擁抱你,是真的伸出了手臂
從云梯間過來我嘗盡了塵土和玫瑰
我的手臂上剛承載過天上來的浮云
我的身體交給我就有了玫瑰的隱喻
吃什么?這是一天中的生活
剛剛睡醒后的晨霧,總讓人羨慕
那些安居大山深處的人家
我能想象他們吃到的是鮮果和野菜
我吃著紅薯時,一個時代結束了
百年以后還會有紅薯嗎
脫胎換骨以后還會有靈魂嗎
在觀察一只貓穿過墻壁時我看見了什么
吃什么?都想尋找到源頭在哪里
我如果出生在古代,會不會是女人
我如果輪回而去會走到哪里
詩學的界限就是產生了無窮的距離
每天燃燈時,就想起了我的母親
她曾經像羚羊般穿過峽谷村寨
她的母乳喂養過我們好幾張嘴唇
她曾經在暴雨中給我們帶回來栗子
燃燈古佛,我看見了我的前世
在漫無邊際的荒野深處的我
像是一只野鶴想從山坡上飛起來
那只飛往人間的野鶴就是我的身體
燃燈后,光線越來越明亮
我想起了交叉花園的小徑
不管往哪一條路走最終都會回家
那只撲騰而來的喜鵲棲在了我肩膀
我們總是要見面的,這是宿命論
所追蹤的某一條銀白色的河流
好消息正在路上,這是你告訴我的
真理和幸福所沉迷的歷史
我換了發型和披肩,只有我眼神
依然保留著過去的憂郁
每一陣微風細雨過去后,我站起來
去開門時,總會有郵差帶來的信札
在發黃的牛皮紙信封里
我們總會不經意地談論白天和黑夜
紅色高原上的閃電盒子中的秘密
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說中有我們的語言
沿著麥秸色的高原,這是一條
壯麗的深淵巨口,吞沒了那朵烏云
我的暗香疏影來自麥秸色
來自天堂和人間疾苦中的綠綢緞
那一匹匹從青色轉身向未來而逝的
是我剛走出來的暗夜。如同精靈們
從林中小屋走出來,遇見了人類
哦,人類,這就是我麥秸色的高原
高原是紅色的,是麥秸色過渡的
紅色,如同鏡子前的我
走過了太陽普照的村寨
銘記了女祭司誦頌過的生死咒語
割麥子是一場偉大的慶典
鐮刀就像是亮晶晶的彎月
倒下地的麥子成熟了
我昨晚夢見了這些凡塵間的場景
當麥子成熟后大地的溫度升高
我知道城里人都喜歡吃面點
但更多人沒有時間走到麥田里
哦,小鳥們最喜歡的麥收季節就在眼前
高過門檻的永遠是寧靜致遠的天堂
我跟隨著收麥子的農人們
走過了那條比黃金更燦爛的小路后
沒有看見路兩邊凋謝的野花
書來到枕邊,新疆棉的床上用品
書依墻壁林立,就像小樹林
如果一個女人離不開書籍
就像離不開沸騰過水壺中的鳴笛
慵懶的身體來到床上時天已黑
每天晚上都在沐浴后最后一步抵達
就寢地:手伸向書中的一本
更喜歡翻開從前的舊書想找到痕跡
枕邊書,像孤獨的丘陵起伏中的松濤
我在書中尋找著那些未知的線索
每夜我都在書的翻拂聲中會晤著
那低沉而私密的暗語后再進入安魂曲
(選自《青海湖》202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