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國
將一只羊的內臟掏空
留下它的縹緲、虛無、遠曠
它的空空如也,君子的坦坦蕩蕩
它一生的巉巖、傾覆與癲狂
從苦難中升起的險灘、急流、惡浪
它冷觀烽火、忽聞羌笛、夜宿河床
血水之光,馳騁南山的青草與滄桑
天空愈合,一截羊腸扔在野岸上
還原成泅渡者的路,一世踉蹌
漂流直下,或逆水而筏
無盡飄泊的靈魂,承載著
羊的善良和驕陽般沉甸的空茫
它讓一杯盛滿皓月秋瑟的酒
從唇齒相依的自我陶醉
蹣跚上路,又一襲狂奔
然后呢?用夢將蘇軾的犄角喚醒
與杜康、關公、寶劍,酩酊大醉
天道酬勤,酒己蒙頭大睡
天道輪回,善惡終將報應
終有一杯紅葡萄酒
晃蕩出它的劫難、不齒與身世
朝天大路己無路可退
它是酒杯的扶犁者,它善莫大焉
它屬于紅酒自醒的一畝三分地
靈魂的醉和它的醇香曼妙
綿綿不已
不停仰視,我是如此渴念你
一部天書,一次魂牽夢繞的帕米爾
你以圣山之名,來自西王母的威儀
隨縷縷翠鳥鳴啾的微風,悉數善美地
收入我清空如洗的行囊
我掏出了心,一次次頂禮膜拜你
從不周山到蔥嶺,流淌不止的眼神
再到如今帕米爾之名,樹冠在搖曳
那些神祗的絮語走出山巔
噴濺出石頭蒼野的鮮血與火焰
長跪不起的生靈,仿佛命中注定
又被稀世珍寶的昆侖玉洞見
保佑喲上蒼,茫茫宇宙越走越遠
你用往昔深不可測的蔚藍天色
向千古愛情與山水哲理尋求因果報應
如此清蒼露骨的高原
你扼古西域而通中亞和南亞之咽喉
野穹上的經幡,圣潔而綿遠
更多洞穴的出現,昆侖山說它萬物盡有
說它古絲綢之路走得最險最神秘的一段
一代代山中信札,歷經塵世
落日和我住進一盞青燈里
與冰川之父的經卷一起匍匐
與高寒極端氣候的地形圖一起匍匐
我是帕米爾高原的泅渡者
野花騎上馬背,蒼天騎上烏云
皈依而去的暮色,飄泊而來的靈魂遠行
矜持己久的帕米爾高原
自有它欲說還休的命運之書
我和隔世的老莊席地而坐,滿身塵埃
流徙的心靈,遵從內在生命的旨意
翻過那層疊山梁,為道法它的自然
一次次穿過人跡罕至的幽境
驛站們的斗轉星移,讓所有旅途歷險的人
抵達平安家園的真情人寰
風韻雍容,高臥秋風
一身黃金鎧甲,雖流落江湖
卻與懷中的黃粱夢終老
你儒雅鬢蓬,用往事的紀念品開花
一開花就掛滿銀杏碩果,一粒粒
情豆閃灼,隨風而約,乃勾魂掠魄
獨步人寰,你已洗盡鉛華
有生之年,玉骨冰肌吹拂著時代的云與風
水與火,善與惡,你到底是一部佛經
盤家養口的公孫樹,你為何超越塵世
我已兩手空空,你卻懂了要盤腿打坐
街衙巷陌,收容你卑微身世
喧囂中獲得一次又一次靈魂擺渡
你已超然了,你躲在那些面具后面
躲在雷電風霜的身前身后
跨過季節柵欄,狂風卷落你滿身金箔
你用它去零售,或一天天團購那么多
愛而不得的落魄,與凋敝過的事物
銀杏樹,你和我在眼里短兵相接之后
又伸出雙手,搓亮這滿樹人間的青銅
何以讓高鐵,與我簽約
私訂終身,我與高鐵上的云朵
面面相覷,不敢弱肉強食
而我是弱者,幾十年的越山越嶺
騰云駕霧的前世,誤過太多班機
今生的航程一再被改寫
作為時光的利刃,我又重回刀鞘
重回三百公里的時速
我已是遠方,高鐵里的翻云覆水
高鐵就這樣和我親近
此鐵,點鐵是金、金戈鐵馬的眾生
彼鐵,手無寸鐵、鐵骨錚錚的骨氣
世界在加速些什么,塵世的亂象
正在被高速切割,或將分崩離析
靈魂還需要鐵的鍛打和拷問嗎
我的視野在高鐵的時速里
讓一條大河打開我的身體
又一座村莊、原野、城池與草原戈壁
翻閱我的每個腦細胞、每張心電圖紙
我的天空因高鐵而讀懂王維,也讀亮了山水
往回走,我在高鐵里收藏風景
便是收藏天下,我用我的童年
我的漢英詩集《騎牧者的神靈》
與車廂里的海洋對話,上帝看著我們
與藍眼睛、黑皮膚對話,明月高懸
高鐵里的夜色遼闊,最幸運的人
就是那位騎牧者的神靈啊,仿佛來生
騎牧著高鐵的翅膀,拉響高鐵
命運里的這架偌大無比的手風琴
那些鐵的光陰,又讓我的漫漫大地提速
(選自《作品》202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