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說（組詩）

流泉

落日頌

一隊螞蟻

從樹籬下經過。幾輛鄉村公交載著一些人

緩慢地

消失在國道線盡頭

有人抬腕

看了看時間，逆時針

方向里，一排狗吠，在空曠的野地升起

風，落下來

風中一連串吆喝，落下來

落日，懸垂

在西邊山尖尖上，遲遲不肯

落下

緋紅的臉龐，晚霞映照一根根匍匐的白頭發

河灘上，一只白鷺

與另一只

形成默契。它們，在夕光中

一次次，拖住

流水

拖不動的，是水底下一枚渾圓的金幣

時光說

你叫我時

我會應一聲“嗯”

你不叫我時，我會與陽臺上

一株啞默的花椒樹

互換一下眼神

茶涼了

想不起漸行漸遠的

那些人

有時候，我也會把自己

輕輕地

取出來，讓偶爾路過的那幾只灰色的雀鳥

帶上我，去往數公里外郊區的田間

和樹林，我們

剛剛抬起頭

就看見

天空中，幾片小小的白云朵，慵懶地

在我們頭頂，飄來

飄去

流水之美

人間有悲歡

但沒有那么多苦難

卸下肩背的石頭，才發現所謂輜重

皆為自我強加。路有坎坷

腳步，有偏離

不是所有怨懟

都源自仇恨。相愛之人

抑或也相苦于愛。一個漢字，寓意往往生

發于

偏旁。牽你手的時候

我是偏旁

不輕易說憂傷

等同，不輕易表白歡喜

一株植物安靜的模樣

原本就是生活的樣子，靈魂附著于肉體的

樣子

我之于這個人間

如同萬物之于這顆星球。只要消受

而無須救贖

把我的靈魂分一半

給你，就像一片大海，將藍色分一半給我

我會用我的藍，去喚醒所有的白云

——“如果在意流水之美，傾心就是一種攙扶”

茫茫一片白

一匹馬

沒入迷途

一匹不諳世事的年輕的小白馬

掙脫頸上的韁索

馬蹄聲是荒原上唯一的光

而大地

蒼茫，遠處的回響

被叢林阻隔

獨立，無邊際的

罡風中

一匹小小的馬，咆哮了一聲

又一聲

雪花

鋪滿伸張的野徑

一片白，深深的，壓著另一片白

稻田窯，兼致青瓷藝人姚引才

稻谷熟了

金黃色的秋天

不把自己的心思隱藏

拾秋的麻雀，默許一個人眺望

這是大汪

一窯稻田

他種江南，種大西北黃沙蒼茫

青色，是他的月牙泉

他的絲路和駱駝

他的不輕易打開又不輕易合攏的花兒的故鄉

鄉愁置于水火

窯爐中，是一粒燃燒的琥珀

一只永生之鳥

而瓷土

則成一種倚靠

在瓷器上寫下龍泉，等于將一個夢

交還給藝術

交還給田野中那些麻雀一樣

拾秋的人

井

而我

不再年輕，話

越來越少。不是看穿了年輕時的

張狂，而是背轉身，滄桑

已被時光

用老

漸漸喜歡上

一杯酒。在一杯酒里

與自己相遇。暮色，籠罩

一面墻，一個人的

名字。酒氣

順著杯沿

漂浮，歲月藏匿所有

劍氣，而肝膽，一顆越嚼越脆的

花生米。沒有牙齒

不要緊，只要風干的淚水為此刻的傾心

再挖

一口井

不說辜負，你就不說

愧疚。彼此走過，輕下來的

不是攙扶，是被鍋碗瓢盆擠兌的一粒鹽

——“我看見的夕陽，仍掛在一件舊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