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臨的那些事（組詩）

張凌云

櫻花錢

一枚枚艷得令人心顫的花朵擠在一起

給逝去的時光祭著紙錢

花蕊中間的紅點兒，是慷慨赴死的指印

沒人能記住每朵花瓣的名字，風(fēng)一吹

片片粉白漫天飛舞，隨山，隨水

隨著每一寸能抵達的地方凋零歸塵

可我記住了串聯(lián)那些紙錢的懸孔

它們一直吊在天上，刺穿藍晶晶的空

云遮了，下雨了，明年這個時候

再次清晰出現(xiàn)

夜色下的油菜花

我沿著城市的邊緣行走

不小心踩痛了躲在角落的故鄉(xiāng)

如此幽深而感傷的一支《夜來香》

唱哭了冰涼的記憶，但溫暖了整個河谷

久不見人的盲女，蠶豆是她唯一的伙伴

循聲上溯，路崎嶇又陌生。夜和石頭

交替絆著腳下，快接近終點的地方

我摔下重重一跤

無人攙扶。風(fēng)吹著那些翻開的泥土

旁邊的石頭不發(fā)一言，聽著

所有人間的喜怒哀樂

禿著枝丫的樹

那些光禿的枝丫凍結(jié)在藍色或灰色的水晶里

條分縷析如此透明。以極緩慢的蠕動

寫著從遠古到當(dāng)今的所有爬行

一筆一皴，托舉巨大的虛空

入石三分而不動聲色，小心地收斂

任何秦漢崢嶸或唐宋風(fēng)雅的痕跡

我的姿態(tài)和它們一起渴望永生

努嘴，用力向上，目光不忍墜落這紛擾的

塵世

用一層火山灰將其全部掩埋

樹上的風(fēng)箏

淘盡了天下但網(wǎng)羅不了人間。瘦骨嶙峋

靜靜趴在權(quán)枝的隱秘之處

搭小小的窩，滲進爬滿時間的蟲子

幾曾看見那一撇一捺。以極簡的命名

賦予陽光和風(fēng)，鮮亮的生辰八字

寫在蒼穹之上，離孩提的初心僅差一步

猝然收緊的筆墨中斷

有多少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線條，就有多少

和棕褐色的樹皮一樣的裂紋。風(fēng)過后

雨會撫平各種刀鑿斧劈的痕跡

抹一層青苔，然后綻放綠葉

信號塔

像白色的通天臂杵在時間之上

一切都是浮云。除了盡頭看不到的海

晨曦只是偶爾展翅的海鷗，飛過落進陽光的樹林

最終到達一層如此輕薄但無法捅破的紙

紙上寫有宿命與輪回等各種符號

又是拉長的春天，名叫通信鐵塔的

那位使者，伸出左右手，麻利地剪著花朵

往蒙著面布的日子另一端貼去——

“有多么遼遠的浪濤回聲，

就有持續(xù)多久的重生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