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與回歸

郭曉輝 朱妍

《逃離》是聞名全球的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的代表作。門羅以簡單易懂的筆觸描繪了細膩而感人的日常生活場景，講述了卡拉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困境，以及為擺脫困境而努力掙扎反抗的過程。歷經兩次逃離，最終卻是逃無可逃。逃離，或許是舊的結束，或許是新的開始，但回歸一定是新的開始。

一、作家作品簡介

愛麗絲·門羅是以短篇小說享譽全球的加拿大女作家，有人稱她為“當代的契訶夫”，曾入選美國《時代周刊》“世界100名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愛麗絲·門羅憑短篇小說集《逃離》獲得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這部講述女性日常生活、情感和婚姻的小說集由八個短篇故事組成，《逃離》《機緣》《匆匆》《沉寂》《激情》《侵犯》《播弄》《法力》從不同角度講述了一群女人的“逃離”經歷，其中，《逃離》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故事。從門羅的《逃離》中，我們可以看到女性和自然之間的緊密聯系，看到女性追求性別平衡的訴求，看到女性為構建各種和睦關系所作出的努力。門羅用平實的語言講述著一個又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性的故事，似乎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受到啟發。女性在成長的不同階段會遇到不同的人生難題，而女性總要鼓起勇氣去承擔自己的社會角色和人生重擔，在克服困難、處理不同社會關系的過程中實現自我成長。

對于《逃離》，愛麗絲·門羅采用全知視角模式進行描繪，通過空間視角和人物心理視角的綜合運用，成功展現了女主人公卡拉對現實不滿、對未來盲目憧憬，但又對過去情感與生活無限留戀的復雜而無奈的心情，同時客觀且真實地反映了主人公所處的生活環境對其行為的影響，充分體現出卡拉試圖掙脫束縛但又最終選擇回歸的迷茫。小說通過不同的空間轉換，如從“在汽車還沒有翻過小山”到“馬廄房門的后面”，再到對鄰居太太生活環境的描寫，向讀者全面立體地介紹了主人公卡拉及其他主要人物。克拉克和鄰居杰米森太太的生活圖景，不僅給讀者以身臨其境之感，還揭示了卡拉逃離的真實背景。這種空間視角的變換對比不僅豐滿了卡拉的人物形象，讓讀者在更多維的視角下觀察卡拉，還給卡拉的未來選擇埋下了伏筆。

二、逃離源自內心的躁動和對陌生的狂熱

《逃離》講述主人公卡拉人生中的兩次逃離。第一次是逃離原生家庭，跟父母看不上眼的克拉克私奔，去追求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但是當浪漫褪去，回歸平淡之后，生活的艱辛、克拉克的火暴脾氣，尤其是克拉克的卑劣想法迫使卡拉再次出走。然而就在開往多倫多的大巴車上，當汽車離自己熟悉的家越來越遠，離陌生的城市越來越近時，她獨自面對生活的勇氣漸漸被惶恐所替代，她最終下了車并給克拉克打電話讓他把自己接回去。卡拉經歷了兩次逃離與回歸：逃離父母，回歸愛情；逃離婚姻又回歸現實。卡拉的人生經歷談不上波瀾壯闊，卻又迷離曲折。她曾勇敢地反叛過，也在痛苦中彷徨過，最后想要回歸平靜和諧的生活。幾番抗爭與反叛后，她依然選擇了回歸，雖然沒有實現自己理想中的幸福生活，但卡拉還是鼓起勇氣接受現實，與克拉克和解，同時也與自己和解。

（一）現實生活繩索是逃離的原動力

原生家庭會直接影響女性的人生觀、價值觀和愛情觀。雖然小說中對于卡拉的家庭只是輕描淡寫幾筆帶過，但是從門羅細膩的刻畫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卡拉的原生家庭中總是充斥著爭執，父母關系不和諧。卡拉總感覺受到母親和繼父的冷落，沉悶的家庭氛圍讓她一心想要逃離。少女時期的卡拉一心憧憬美好愛情、想要追求自我，克拉克的出現牽動了她的芳心，父母的激烈反對更是激起了她出逃的欲望。

（二）追求“真實生活”是個性的彰顯

門羅筆下的卡拉沒有優渥的家庭條件，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但尤其喜歡住在鄉下的她和動物朋友相伴，生活倒也平靜安詳。但是，在眾多孩子中，成績平平、相貌平平的卡拉再普通不過，且經常受到同齡孩子的排擠和嘲諷。面對同伴的惡語相向，表面上她無奈地選擇了無視，但反叛的種子已然在心中萌芽。18歲的卡拉正處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她一邊在馬術學校工作一邊等待繼續上大學。馬術學校的優秀教練克拉克很快激起了卡拉內心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卡拉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盡管在別人眼中克拉克只不過是一個書都沒念完就出來混社會的“盲流游民”，卡拉卻認定了他就是自己的真愛，對母親和繼父的反對與勸告置之不理，毅然決然地選擇和克拉克一起出逃，遠離沉悶的家庭。逃離后的卡拉和克拉克品嘗著美好愛情帶來的甜蜜，度過了一段短暫而美好的幸福生活，后來兩人定居鄉下，以經營騎馬場為生。卡拉以為這就是她向往的“真實的生活”，有愛人、有農場，還有她喜歡的大自然和動物。

（三）期待造就了新的不平衡

然而當浪漫和激情褪去之后，擺在眼前的卻是“現實的生活”。生活中處處要用錢，馬場生意慘淡，微薄的收入勉強能夠糊口，卡拉有時還要幫助鄰居杰米森太太西爾維婭料理家務以補貼家用。原本帥氣風趣的克拉克也像鄉下的天氣一樣陰郁得令人害怕。他脾氣火暴，因為一點小事都要與別人發生爭執，在家不是對卡拉大發雷霆，就是置之不理，甚至還有過逼迫卡拉去勒索西爾維婭的卑劣想法。卡拉感情細膩，把丈夫看作自己生活的全部，情感上極度依賴他，渴望丈夫的關心和呵護，但她總是被克拉克忽略，還要承受他的語言折磨。這樣沉悶陰郁的家庭生活不是卡拉想要的，在丈夫這里她找不到一絲的關懷和愛意，孤獨充斥著她的內心，小山羊弗洛拉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仿佛是照進她生命中的陽光，讓她在逼仄的婚姻夾縫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但后來弗洛拉失蹤了，卡拉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感覺自己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一直以來她都把丈夫看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然而正是這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卻時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曾經認為只要順從他，取悅他，兩個人就會幸福和諧，但是事與愿違，克拉克的強勢和冷漠讓她感到窒息，在這樣的婚姻生活中卡拉沒有任何話語權。鄰居西爾維婭是一個退休女教師，過著令人艷羨的生活，在和女教師交流的過程中卡拉受到鼓舞，準備再次出逃，她只想逃離這令她窒息的家，逃到一個沒有克拉克的地方。至于逃到哪里、怎么逃，卡拉是茫然的，她沒有錢，也無法再回當初義無反顧逃離的家，更沒有親戚朋友可以投奔。在熱心鄰居西爾維婭的鼓勵和幫助下，她坐上了去往多倫多的汽車，開始她的逃離計劃，去追求她想要的沒有克拉克的理想生活。

（四）孤獨與逃離相生相伴

卡拉第一次逃離自己的家園時，感覺像是拋棄了幼時的伙伴那般糾結，但是一想到會重新投入另一片大自然的懷抱，她的內心是欣喜無比的，她認為自己可以重新擁抱大自然，和心愛的人共同經營未來的美好生活。可是當能帶給她極大安慰的小綿羊弗洛拉失蹤且找回無望后，卡拉再一次陷入了絕望的低谷，所有對美好生活的希冀都如同肥皂泡一般破滅了。卡拉意識到她失去的不僅僅是理想中的愛人，也有她的精神寄托，于是堅定了出走的決心。

卡拉第一次逃離時目標是明確的，想要過一種“真實的生活”，她以為逃出沉悶的家庭迎接她的一定是美好，然而殘酷的現實將她的夢擊得支離破碎。對于第二次出逃，她完全沒有了第一次出逃時的果斷和決心，她明白自己沒有錢，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可去，但眼下的生活又讓她失望至極，從她向鄰居西爾維婭的傾訴中可以看出她的內心極度矛盾，幾番掙扎之后才艱難地作出決定。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她的內心是恐懼的，在給丈夫留言時把簡單的字都寫錯了，可見當時她內心的凌亂和不知所措。雖然沒有了年少輕狂時期的果斷決絕，但是面對死水微瀾的生活，她也在掙扎著反抗，想給自己找一個契機。

三、回歸是對生活本質的認同和妥協

（一）回歸是對過往的依戀

當卡拉離開這個總是把情緒發泄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坐在大巴車上的時候，忽然陷入了迷茫。汽車路過山野，她想到和丈夫生活的那一片田地，想到和丈夫一起養的小馬，甚至想到最開始和丈夫一起私奔時的喜悅。她突然無法想象以后如何去照料陌生的馬匹，和陌生的人說話，如何生活在沒有丈夫的人群之中。她看出那個逐漸逼近的未來世界的奇特之處與可怕之處在于她不能融入其中，越想越后悔，到了第三個站口，她不顧一切地下了車，接著給克拉克打電話，求克拉克來接她，卡拉的第二次逃離就這樣結束了。

重新回家后，克拉克的態度有所好轉，他們經營的馬場生意也逐漸好轉，兩個人的生活漸漸走向平穩。但是卡拉和西爾維婭再也沒有見面，她的小山羊弗洛拉短暫回歸之后再次失蹤。卡拉明白她選擇留在克拉克身邊，不是因為愛情，也不是害怕克拉克的威脅，而是害怕孤獨。這份孤獨，讓卡拉害怕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環境、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即便是脾氣暴躁的克拉克的陪伴也顯得難能可貴。卡拉一直想要尋找的“有真實感的生活”，實際上是一種“存在感”。在父母那里沒有存在感，她孤獨無依，于是投向克拉克的懷抱；在克拉克的生活中，她依然不是主角，細膩的情感不被關注，孤寂依然是她情感的色調。

（二）回歸與逃離在統一中實現升華

逃離或是回歸是貫穿門羅短篇小說《逃離》的一個核心話題，盡管講述的是平凡的故事，沒有波瀾壯闊的情節設置，但是通過精巧的故事構思、細膩深刻的心理刻畫及巧妙的敘事方式，作者借助卡拉的經歷呈現了女性艱難的成長歷程。卡拉的第一次逃離源于懵懂無知的少女時期對愛情的美好幻想，我們在卡拉的視角下見證了她義無反顧追求“真實的生活”的決心，又在卡拉父母的視角下見證了她內心深處的反叛精神。卡拉的第二次逃離源于她在婚姻中所感知的痛苦，我們在卡拉視角下見證了克拉克在婚姻生活中的強勢和冷漠，又在西爾維婭的視角下看到了卡拉的痛苦。卡拉的兩次逃離，第一次滿懷希望，第二次無奈彷徨，這不僅僅是一次次行動的嘗試，更是一次次精神的自由之旅，是卡拉被生活圍困之后的掙扎和反抗。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卡拉歷經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明白了越是逃避孤獨，孤獨越是緊隨其后，只有與自己和解，實現內心的滿足與平和才能走出生活的困境。逃離，或許是舊的結束，或許是新的開始，但回歸一定是新的開始。

（河南農業職業學院）

基金項目：2024年度河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豫劇現代戲女性形象變遷研究”（2024-ZDJH-762）；2023年度河南農業職業學院科研項目“黃河文化保護視域下豫劇文化傳承與創新研究”（HNACKY-2023-20）。

作者簡介：郭曉輝（1982—），女，河南舞陽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戲曲文學。

責任編輯?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