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幽靜與生動鮮活并存的王維禪意詩及其英譯賞析

[摘 要] 唐代著名詩人王維的禪意詩意境悠遠，空靈幽靜中蘊含著生動鮮活，恬淡且富有生命力，兩種感覺和諧并存。以五言絕句《鹿柴》《鳥鳴澗》和五言律詩《山居秋暝》為例，討論王維的禪意詩及其不同版本的英譯文本賞析。

[關 鍵 詞] 王維；禪意詩；英譯文本；賞析

王維（701—761），字摩詰，唐代著名詩人，有四百多首膾炙人口的詩篇流傳于世。他不僅在詩歌創作上卓有成就，還精通絲竹音律，工于書法繪畫，又參透禪門妙法，為后人留下了一個異常豐富的藝術世界。王維的筆下，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禪，禪意悠遠，眼前景色與心中禪意融為一體，空靈幽靜中蘊含著生動鮮活，兩種感覺和諧并存。而對王維的詩歌英譯，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的轉換，還須掌握漢英兩種語言的詩性特點、文化內涵以及時代背景；在此基礎之上，才有可能傳承、傳播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自信。本文以《鹿柴》《鳥鳴澗》和《山居秋暝》為例，討論王維禪意詩及其英譯的文本賞析。

一、王維禪意詩的創作背景

（一）時代背景

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我國，經魏晉南北朝，在唐代已成為“顯教”，形成了儒、釋、道三教并立的局面。梁武帝時，達摩東來，成為中國禪宗的始祖，到唐代時已近百年。禪宗講求明心見性、直指人心，重視現世與當下，“饑來吃飯，困來眠”。相比其他佛教宗派的繁文縟節，禪宗更符合中國人簡約、實用的習慣和傳統。較之其他佛教宗派恪守清規戒律、枯燥修行，禪宗恬淡安逸、自然適意的旨趣，也更符合中國士大夫的心理喜好和生活情趣——他們的內心深處往往有“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情懷與追求。然而，仕途宦海浮沉，如何在入世與出世之間、進取與退隱之間、廟堂與山林之間自如地切換，禪宗恰好能夠幫助他們找到內心隨緣自洽的平衡，調濟其精神，撫慰其情感。士大夫們所作關于“禪”的詩句不勝枚舉，例如，“文章接才子，禪理悅高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愛染日已薄，禪寂日已固”“水月通禪寂，魚龍聽梵聲”“蘿幌棲禪影，松門聽梵音”……曾擔任過尚書右丞的王維也曾寫過“植福祠迦葉，求仁笑孔丘”的詩句，于點滴之處不經意間浸潤了禪宗的思維方式。

（二）家庭背景

王維自幼生長在一個禪宗氛圍濃厚的家庭，其家族與禪宗的北宗神秀、南宗慧能都有交往。其母崔氏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曾拜普寂禪師為師，持戒修行三十余年。她給兒子取的名、字合起來，在梵語中意為“清潔高尚、沒有被染污的人”。維摩詰原本是古印度一位潛心修行的大乘佛教居士、在家菩薩，能夠做到處相而不住相，對境而不生境。在母親的熏陶下，王維居常蔬食，研習佛理，這樣的生活方式對其禪意詩的創作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禪意，原本是佛教術語，講究的是自然而然，是恬淡、和諧、放松，是內心的平衡與舒適。經歷過“安史之亂”、仕途更迭之后，王維開始在輞川詩意棲居，用身心去和大自然對話，創造了超然物外的詩歌意境。不品讀王維的禪意詩，就難以領略到中國詩歌藝術的精髓。

二、王維三首禪意詩及其英譯賞析

我國當代著名學者王寧認為：“翻譯與跨文化闡釋有著密切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文學和文化的翻譯就是一種（跨）文化闡釋的形式，通過這種‘跨文化闡釋式’的翻譯，一些文化內涵含量較高的文學作品才能在另一種語言和文化語境下獲得持續的生命或‘來世生命’。”對王維禪意詩的翻譯，不僅要有深厚的中、英語言功底，還需要一定的哲學修養。下面就以《鹿柴》《鳥鳴澗》《山居秋暝》為例，賞析王維的禪意詩及其英譯文本。

（一）《鳥鳴澗》及英譯賞析

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

時鳴春澗中。

The Dale of Singing Birds

Sweet laurel blooms fall unenjoyed；

Vague hills dissolve into night void.

The moonrise startles birds to sing，

Their twitter fills the dale with spring.

（許淵沖譯）

Birds Twitter O’er the Brook

I idle cassia flowers to fall；

Night quiets the vernal hills O’er all.

The moon out， startled birds flutter；

At times， O’er the brook they twitter.

（趙彥春譯）

這首五言絕句是王維寫景詩的代表作之一，是其游歷江南、寓居若耶溪（今紹興縣東南五云溪）時所作，當時詩人正值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青年時期，也是大唐王朝國力鼎盛、社會安定的開元年間。詩人描繪了安詳靜謐的春山夜晚，讀來極有韻味。

鳥鳴，許淵沖先生用了singing birds來表達，現在分詞singing（意為“正在歌唱的”）作定語修飾birds，烘托出鳥兒歡快啼鳴的動感與生機；趙彥春譯者采用直譯的策略，用Birds twitter來表達，忠實再現原文。人閑，許淵沖先生用unenjoyed暗示，與下一句的void（意為“虛空”）押韻呼應；趙彥春譯者用I idle表達，將詩篇中隱含的“我”譯出來。月出，許淵沖先生用了the moonrise， 更具視覺延伸感，引人聯想遐思——當月亮緩緩升起，皎潔的清輝籠罩著夜晚的春山，竟使鳥兒們驚覺起來；趙彥春譯者采用了直譯the moon out，忠于原文，淺顯易懂。春山并非作為靜止的實體，而是與月光、鳥鳴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安寧祥和、充滿生機的畫面，以動襯靜，側面表達了盛唐時期和平安定的社會氛圍。這首詩從“人”起筆，全詩皆是人之所見、人之所聞、人之所感，桂花落、春山空、山鳥驚，只有內心安靜、空靈的人，才能如此細膩地感知。

（二）《鹿柴》及英譯賞析

鹿柴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復照青苔上。

The Deer Enclosure

In pathless hills no man’s in sight，

But I still hear echoing sound.

In gloomy forest peeps no light，

But sunbeams slant on mossy ground.

（許淵沖譯）

The Deer Fence

In the mountains no one is found；

But his voice is heard to resound.

The deep wood sees the returned sun；

Once again the green moss is shone.

（趙彥春譯）

這首詩也是一首五言絕句，是王維后期田園詩的代表作。鹿柴，是詩人在終南山的一個莊園，從字面意思來看，應該是有鹿出沒的地方。第一句“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烘托出鹿柴的環境和氛圍，同時，一種聲音的動態躍然紙上。

空山，許淵沖先生用了pathless hills來表達，pathless的意思是“沒有路的、人跡罕至的”；趙彥春用了no one來表達，“不見人”的意思也包含進來。人語響，許淵沖先生用了echoing sound來體現，echo（意為“回音”）更凸顯了空靈毓秀的山林；趙彥春譯者用了his voice is heard to resound， resound與上句的sound押韻呼應。深林，許淵沖先生用了gloomy forest（意為“幽暗的森林”）呼應no light，明明是林深不透光，最后一句的But sunbeams slant on mossy ground給人驚奇、欣喜之感，這是一種有聲的靜謐、有光的幽暗，空靈的畫面質感呼之欲出；趙彥春用了deep wood，給人山林茂密之感，returned sun用擬人的手法呼應“復照”，green moss is shone體現了夕陽斜照到青苔上的瞬間景象，非常貼切。

不同于李白以氣勢取勝、具有沖擊力的山水詩，王維這首《鹿柴》空靈隱逸、物我兩忘，頗有五柳先生遺風。

（三）《山居秋暝》及英譯賞析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Autumn Evening in the Mountains

After fresh rain in the mountains bare，

Autumn permeates evening air.

Among pine-trees bright moonbeams peer；

O’er crystal stone flows water clear.

Bamboo whisper of washer-maids；

Lotus stirs when fishing boat wades.

Though fragrant spring may pass away，

Still here’s the place for you to stay.

（許淵沖譯）

Autumn Evening in the Hills

Through empty hills new washed by rain

As dusk descends the autumn comes；

Bright moon light falls through pines，

Clear springs flow over stones；

The bamboos rustle as girls return from washing，

Lotus flowers stir as a fishing boat casts off；

Faded the fragrance of spring，

Yet friend， there is enough to keep you here.

（楊憲益、戴乃迭譯）

《山居秋暝》是一首五言律詩，也是王維的山水名篇。全詩勾勒出秋雨初晴、傍晚時分的山村景色，風光的清麗和村民的淳樸相映成趣，動靜交錯、新鮮生動，既像一幅丹青，又似一首樂曲。

“空”是佛教的核心概念，與“實”相對立。實體是被填“滿”的，而空是敞開，讓事物彼此交融滲透，空之圖景，筆墨簡淡含蓄，物象相融相依，相互映照，形成一幅流淌的風景。空山，并非真的空，也不是荒山，而是有松間明月的光影、石上清泉的流水、穿梭在蓮葉間的漁舟，浣女們的腳步聲、喧鬧聲、歡笑聲，這些元素在時空中和諧地融合在一起。“空”代表詩人超然物外、空明曠達的心境。詩中的“空山”，許淵沖先生用了mountains bare， 與下一句evening air形成音律呼應。bare作為形容詞，其英文釋義其中一項是“containing nothing；basic， with nothing extra”，此處做后置定語修飾mountains。楊憲益、戴乃迭先生的譯文不為音律所限，遣詞用句更為自由。楊、戴用empty hills表示“空山”，hill意為“小山、丘陵”，與實際的地形不符。當年王維隱居的輞川，位于今陜西省藍田縣西南，這里層巒疊嶂，幽谷深邃，山花爛漫，溪流潺潺，顯然mountain更符合原詩，也更能凸顯出空明幽遠。

“王孫”本來指貴族世家子弟，此處指“隱居的人”。王維出身官宦之家，也是隱居者，在這里用“王孫”自稱。許先生用you來譯“王孫”；楊、戴譯為friend，把讀者帶進來，但也淡化了詩人本來的禪心。

三、結束語

眾所周知，文學即人學。作為文學重要體裁之一的詩歌，無論是其創作還是閱讀，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人”。對于今天浮躁紛擾的現實社會中的人，對于在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之間的彷徨、糾結、選擇的人，王維筆下空靈幽靜同時又生動鮮活的禪意詩及其英文賞析，都有著安撫心靈、慰藉情感、滋養精神的作用，讓我們的人生更增添幾分禪趣和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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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廣東體育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