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就的語義認知機制解讀

[摘 要] 移就是一種常用的辭格，具有新奇美、離散美的特點。作為一種語言的變異，打破了語義搭配的常規用法，其形成機制也擴大到認知、思維和心理方面。主要從語義和認知兩方面入手觀察移就辭格的魅力（主要分析“定語和中心詞”的形式），并從語用角度分析移就格存在的合理性。

[關 鍵 詞] 移就；語義；語言變異；認知機制

我國修辭學的發展歷史悠久，其中對辭格十分重視，甚至有學者認為辭格就是修辭學的全部內容。移就是一種較為普遍的、“以鄰接為基礎的辭格”。

一、“移就”的定義和分類

“移”，《說文解字》解釋為：“禾相倚移也，從禾多聲，一曰禾名。”各家對移就的定義大體是“移用”的含義。漢語修辭學最早對移就進行論述的是唐鉞，把“移就”稱為“遷德”，認為兩個觀念聯在一起時，是一個的形容詞移用到另一個頭上的現象。最早使用“移就”這一名稱的是陳望道，他認為遇有甲乙兩個印象連在一起時，作者就把原屬甲印象的性狀形容詞移屬于乙印象，常見的把人類的性狀移屬于非人或無知的事物。黎運漢、盛永生認為移就是當甲乙兩個事物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接近時，說寫者有意識地把本適用于描寫甲事物性狀的詞語移來描寫乙事物性狀的修辭格，分為人移于物、物移于人和甲物移于乙物三類。他們把移就同比喻、擬人等放在同一類，即搭配變異類中，在特定的語境中，打亂語言單位正常的組合搭配，通過聯想、關聯、錯覺等心理手段賦予語言單位以新的組合搭配，從而產生一種奇異新鮮的表達效果。鄭遠漢綜合各家定義，認為“移”有三種說法：一是移“性狀”，這種說法側重于意義；二是移“描寫性狀的詞語”；三是移“修飾語”，這種說法側重于結構。區分了同樣是把原屬于甲對象的性狀（還有動作、行為）移屬于乙對象的擬人格，二者的區分從內容上來看，移就“移”的是表示人情狀的詞語，用以作事物名詞的修飾語，著重表示人的情緒或狀態；擬人是讓事物人格化，把物賦予人的特征，增添語言的生動性。從結構上看：移就所關涉的兩項構成限定關系，擬人通常是主謂關系。現在對移就的分類也大體分為兩類：（1）性狀詞移用說。（2）修飾語移用說。實際上，無論是哪種分類都是從移就的構成形式上入手，把“移”作為研究的中心對象，了解移就如何“移”的過程。

二、“移就”形成語義上的對立

駱小所認為移就可以分為描寫甲事物形狀的詞移來修飾和描寫抽象的乙事物以及把描寫甲事物形狀的詞移來修飾和描寫具體的事物兩種類型。它是一種表情辭格，具有對語法的偏離性、詞的動態使用性，語義指向發話主體內在的精神本身，通過擬態表現創造了虛無之美。它是對常規“定法”的偏離，從“定法”中求“活法”，也是對常規語言的超脫與違背。正如王希杰給辭格下的定義一樣，都是對零度形式的偏離。移就辭格是一種超常的語言現象，它是不同屬性之間的轉移，主要在語法上構成偏正形式，包括定中和狀中結構。

例1：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魯迅《紀念劉和珍君》）

例2：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戴望舒《我用殘損的手掌》）

例3：她說著眼中充滿了幸福的眼淚。（李淮《大河奔流》）

語法上是“修飾語+中心語”的形式，但從語義上卻解釋不通，然而現實生活中這類用法不在少數，從而形成一種新奇的修辭現象。例1中把描寫反動派的黑暗和描寫人心情的悲涼組合在一起，是對段祺瑞政府的控訴。修飾語指向的是“這個非人間的社會”。例2中書寫中國在日寇的踐踏下，作者憔悴、苦悶的心情，修飾語用來修飾人。例3中的修飾語也指向人。

運用移就的修辭會突破語言的慣例，產生一定的藝術效果，是修飾語與被修飾語之間的沖突性語義互動。在交際過程中，語義上對立的句子也可以運用，這便是對語言規范的一種正偏離，打破了傳統的語義搭配。隨著語言類型的復雜化和語言使用的簡潔化，為了交際方便，詞語的語義搭配不再局限于常規，于是出現了移就辭格，作為一種非常靈活的辭格，移就的修飾語不一定指向中心語，所以移就的研究需要有篇章的視角，不能只局限于構式之內。稅昌錫從語境角度將語義指向分為句內指向、句際指向和言外指向。這是對傳統移就研究的發展，如上述例子中“濃黑的”，有[+顏色]的義項，“悲涼”有[+感情]的義項，一種感情不會用一種顏色來形容，但平常看到“黑色的東西”會感到“壓抑”，這也是一種心理活動、一種思維上的定式。移就辭格形成一種語言的變異，表面上看是語義上的對立，其深層結構是建構在心理模式上運用聯想把看似不搭配的兩個詞合在一起。

三、從認知領域和心理屬性看移就辭格形成的機制

對于語言的研究，從早期傳統語言學到認知、心理語言學，從注重規范到注重解釋，語言研究逐步發展，研究范圍也從語言形式擴大到語義、語用和認知等方面。近年來，從認知角度對移就辭格形成的機制大體有兩種解釋。

第一，自劉大為提出“修辭構式”的思想以來，利用“構式”解釋某些語言現象便屢見不鮮。用構式語法“壓制”解釋移就，構式中沒有被扭曲的成分是壓制因子，被扭曲的成分是被壓制者。在移就中，壓制因子絕大部分是名詞，被壓制者絕大部分是形容詞，通過對形容詞的語義壓制消除形容詞和名詞之間的匹配錯位，使之盡量回到構式相對固化的形式和意義上來，形成固定的辭格構式。認知語言學認為句法不是生成的，每個句法格式有不同的句式意義，構式本身帶有意義，該意義獨立于句子中的詞語而存在，而移就體現了意義的強制性共現的特征，說明移就本身構成了具有獨立意義的構式。如“吳蓀甫突然冷笑著高聲大喊，一種鐵青色的苦悶和失望，在他醬紫色的臉皮上泛出來”。（茅盾《子夜》）把吳蓀甫的肖像描寫和心理描寫融為一體，壓制因子“苦悶和失望”是人的一種心情，原本不能用形容詞限定，但被壓制因子“鐵青色”從形容臉色移用到形容心情，使得這個構式中突出極度的“苦悶和失望”，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效果。

第二，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展，用概念合成理論解釋移就形成的機制也不在少數，形容詞所表示的屬性是隱現角色的凸顯屬性，名詞所表示的角色是框架中的突顯角色，移就是特殊語言環境中的遷就，即“移而就之”。移就整合的內在運作過程是“外顯屬性/角色壓制和內隱屬性/角色突顯”，突顯屬性和突顯角色結合于合成空間，兩個輸入空間是圖式映射關系，主要有“整體—部分聯想投射”和“因果聯想投射”。如“他留著濃黑的胡須，目光明亮，滿頭是倔強得一簇簇直豎起來的頭發，仿佛處處在告白他對現實社會的不調和”。（唐弢《瑣憶》）一般來說，倔強“頭發”并無關聯，但“一簇簇直豎起來的頭發”給人一種堅挺、固執的感覺，認知主體借助這樣的體驗覺知，在合成空間的層創結構中，外顯角色“頭發”壓制外顯屬性“倔強”，通過組合、完善、拓展突顯內隱角色“魯迅”的內隱屬性“倔強”，從而形成“倔強的魯迅”這一深層的認知語境，也呼應了“直豎起來的頭發”。以鄰近性為基礎的轉喻可以揭示移就語義沖突表面下的合理邏輯，對移就的生成和理解有著重要的闡釋力。用部分“頭發”來替代“人”，在相接近或相關聯的不同認知域中，一個突顯事物替代另一個事物是很常見的一種轉喻方式。轉喻的認知原則就是接近和突顯原則，而現在的認知語言學中轉喻不是簡單的詞語替代關系，而是人們認識事物的一種重要方式，實質上是概念性的、自發的、無意識的認知過程。移就也是利用失配的語義壓制，通過一個事物對另一個事物的壓制，從而突顯深層合適的語義搭配——有時利用聯想想象，有時利用整體與部分的關聯，總之是對主體感情的映射，通過壓制、突顯表達作者真正要表達的含義。實際上，徐盛桓在類層級結構的基礎上提出的“內涵外延傳承說”很好地解釋了轉喻為什么能成為移就的認知機制。他認為，事物之間常規關系的較高層次可以抽象為相鄰或相似關系。事物之間總有上下位的層級體系，而且上下位層級的類還具有內涵外延的傳承關系，這樣才能在認識上把兩個相關的概念暫時等同聯系起來。

徐盛桓提出的“自主—依存分析框架”運用到移就辭格中完善了對移就形成機制的認知和心理基礎。傳統對移就的看法重在“移”，但在他看來，所謂移就并沒有“移”，他認為修飾語所表示的屬性是中心詞表征的事物屬性帶來的，由于同它自身的屬性有關，可以用它來作修飾語，把移就表達視為話語，而話語表達的顯性表述是從大腦思維中要表述的相對完備的意思推衍出來的，即大腦中要表達的意思是意向內容，如何表述是意向態度，二者屬于隱性的事物，是自主的。在交際過程中不可能把所有的含義都表達清楚，所以傳遞意向的表述是從意向推衍出來的，依存于意向，正因為“自主—依存框架”，才有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味。移就表達實際上是說話主體的意向性當時合適的選擇，說話人在意向態度的制約下，從自主的隱性的意向內容中推衍出依存成分，即以超常的搭配形式呈現表達的內容，這個推衍的過程也是以相鄰和相似關系作為中介的。

例4：將最初的嘆息

最后的悲傷

一齊投入生命的熔爐

鑄煉成金色的希望（陳敬容《鑄煉》）

例5：西邊的天空，還燃燒著一片橘紅色的晚霞。（峻青《海濱仲夏夜》

例4中表達在抗戰即將取得最后勝利的關鍵時刻，用最飽滿的熱情鼓勵處在水深火熱的人民，如此厚重的情感并不是一兩句話能表述清楚的，所以作者選擇“金色的希望”這樣顯性的意向表達。“金色”本是視覺感受，它和“希望”并不是同一個類別概念，但“光亮”這一共同的特征使二者巧妙地聯系在一起。例5中，“燃燒”和“晚霞”是通過“紅”這一共同特征聯系在一起。

客觀的事物能引發精神上的心理感受，心理屬性是事物自身的性質，為感知主體所能辨析。一想到潺潺的細流，給人的思維定式便是“柔情”，于是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寫道：“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脈脈”是指默默地用眼神或行動表達情意，形容人含情的樣子，有“脈脈含情”“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之詞句，這里用來修飾“流水”，這是感知主體運用過去的經驗和固有的知覺形象賦予對象新的含義，即知覺的理解性和知覺的恒常性，這便是移就產生的心理基礎。人們大腦中最常用的語言形式使得說話主體從自主成分到依存成分的推衍過程中消除了交際中所造成的困擾，說話者會根據語境和自身經驗迅速對移就做出合理的解釋。

四、移就的運用體現了語用的優選

移就不僅是一種修辭方式，還是一種話語成分，表層結構完全矛盾，深層結構含義豐富，因為會話的含義具有可推導性，聽話者在認識到合作原則的條件下，從聽到的話中推導出會話的真正含義。如“濃黑的悲涼”，如果聽話者明白這是在控訴黑暗的政府，從而表達出說話者的心情，那么交際就是成功的，就不會認為這樣的搭配奇怪，反而認為這樣的組合新穎含蓄。斯珀伯和威爾遜提出的關聯論認為，意義是說話人的交際意圖，而不是信息意圖，成功的交際不是建立在所謂共有知識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互相顯映的基礎上，隱含意義和直陳含義同樣重要。語言交際是明示推理交際，考慮到交際雙方利益的關聯程度，稱為最佳關聯程度，關聯性是一種依賴認知語境的概念，而認知語境是一個心理建構體，是聽話人大腦中的一系列假設，這些假設未必真實，但它們以互相顯映為基礎，明示推理以明示性為向導，在新舊信息中進行。一句話百樣說，交際雙方需要遵循合作原則，聽話者需要對傳遞的信息進行認知解碼。

例6：相思枕上的長夜，怎樣的厭厭難盡啊！但這才是歲歲年年中之一夜，大海里的一個波濤。（聞一多《紅豆》）

例7：瘋狂的和田玉 流淚的玉龍河（王雪迎 劉冰《中國青年報》）

例6中是聞一多對他遠在大洋彼岸的新婚妻子高孝貞的愛情組詩，作者把枕頭賦予“相思”，安靜的長夜更突顯內心的苦悶和相思，使讀者和作者之間產生共鳴，建立心理關聯，讀者進行解碼從而真正體會相思之情。例7中運用移就辭格書寫新聞的標題，既簡潔又涵蓋主題，短短12個字就具有強大的警示作用，移就恰好可以達到言簡義豐的效果。所以言語交際的過程是一個相互關聯的動態系統，讀者可以通過認知解碼體會作者真正表述的含義。

五、結束語

本文從認知、心理和語用的角度分析了移就的建構機制，說明移就所涉及的事物之間存在轉喻的關系，揭示了在認知語言學盛行的時代背景下，移就辭格離不開思維和經驗的定式。由于有著共同的心理基礎，交際雙方互相顯映，使得失配的語義和諧化，這種語言的變異也能廣泛地為人所接受。移就辭格和比喻中的縮喻形式相似，如“快樂的竹林”是移就辭格，“感情的潮水”就是縮喻，區別在于縮喻可以變成明喻“感情像潮水一樣澎湃”的格式，屬于比喻格。 移就是把表示主觀感受的心情移到無感情的物上，而縮喻是本體和喻體之間有相似點，屬于邏輯思維發展的產物。總之，移就的形成具有多方面的基礎，運用移就辭格也能取得化抽象為具體、化深奧為淺顯的效果，這種語義的失配、語言的變異豐富了修辭格的大家族，近年來對修辭格的認知研究也越來越深入，語義、語用等各學科之間的聯系也逐漸密切，推動了漢語辭格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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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黑龍江財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