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線面圈：共同體視域下的銅鼓文化研究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4）06-0147-0008

一、前言

銅鼓文化是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是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眾多民族共享的文化。當前，對于銅鼓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微觀文化事象的闡述且這些成果多受到國家疆界和民族界限的制約，缺乏對中國—東南亞銅鼓文化宏觀性的討論，亦缺乏以共同體為視域的整體性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基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和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理論框架，結合國內外銅鼓文化傳承保護的具體實踐，認為于國內而言銅鼓文化研究應著眼各用鼓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推進用鼓民族共創共建共享共傳銅鼓文化。于國際而言銅鼓文化研究應著眼中國與東南亞用鼓民族文化交流與互鑒的研究，進一步探究中國南方民族與東南亞諸多民族在宗教信仰、審美要求、禮儀習俗和生活理想等方面的聯系。

有鑒于此，本文以“點、線、面、圈”的邏輯框架，重新審視銅鼓文化研究。其中“點”是指銅鼓文化的濫觴期，包括對銅鼓及銅鼓文化起源的探索，它是銅鼓文化研究的起點，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考古敘事。點所移動的軌跡構成線，“線”是指銅鼓文化的發展期，包括不同民族銅鼓文化禮俗之間的區別與聯系，為銅鼓文化研究提供了比較性研究的視野，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比較敘事。線移動所形成的圖形構成面，“面”是指銅鼓及銅鼓文化的成熟期，包括各民族銅鼓文化共創共建共享共傳和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重點落在銅鼓文化主人的民族敘事。基于銅鼓文化的點線面，“圈”是指銅鼓文化圈，包括從歷時性與共時性角度以中華民族共同體與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為視域探究兩大共同體與銅鼓文化耦合的可能性，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歷史文化敘事。

本文在宏觀的共同體理論視域下，從“點、線、面、圈”四個角度重新審視銅鼓文化研究，梳理并挖掘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共創共建共享共傳銅鼓文化的具體表現，揭示中國—東南亞銅鼓文化共生共享的狀態，進而讓銅鼓文化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中發揮更大的助力。

二、點：銅鼓文化的考古敘事

“點”在本文是指銅鼓文化的濫觴期，包括對銅鼓及銅鼓文化起源與傳播方向的探索，是銅鼓文化研究的出發點，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考古敘事。費孝通先生曾言：“任何文化它都是有根的，因此要了解一種文化就是要從了解它的歷史開始，且這種文化的根是不會走的，它是一段一段地發展過來的。”[1]47＼～48銅鼓文化亦不例外，其根脈在于銅鼓這一器物本身。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考古事業蓬勃發展，銅鼓研究漸成熱潮。基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云南、廣西等地大量銅鼓的發現和出土，我國學者對于銅鼓起源、類型、傳播等問題的認識愈發全面。從現存的考古資料來看，春秋至秦漢是銅鼓的產生與初步發展期，其中最早的銅鼓類型為萬家壩型銅鼓。此類銅鼓起源于春秋戰國之際我國滇中至滇西一帶，而后向東部、北部與南部三個方向傳播發展，并產生了三種紋飾精美、繁的亞型銅鼓。①萬家壩型銅鼓向東傳播至滇池區域的呈貢、晉寧等地，向北和東北方向傳播至云南曲靖八塔臺、貴州赫章和四川會理一帶并逐漸產生了石寨山（亞）型銅鼓。該類銅鼓是三大亞型中出土數量最多的一種。近年來亦有出土，如2023年5月廣西平果市達洪江水庫便發現了一面石寨山型銅鼓。總體而言，石寨山型銅鼓體量較小，其鼓面較為寬大，鼓胸突出，腰部大致呈梯形，鼓足短且直。其紋飾堪稱華麗，不僅具有云雷紋和太陽紋等自然現象紋飾，還有谷穗紋等植物紋飾，亦包括寫實性極強的翔鷺紋、鹿紋和牛紋等動物紋飾。這些紋飾是西南與嶺南先民圖騰崇拜與稻作文化傳統的生動寫照。2]此外，石寨山型銅鼓紋飾還體現了嶺南與西南地區的社會風貌，如羽人舞蹈紋便體現了祭祀儀禮。戲磨秋、競渡、操舟則體現了獨特的風尚習俗。

萬家壩型銅鼓向南和西南方向傳播至文山等地產生了文山型銅鼓。該類亞型銅鼓數量不多，文山州發現了7面，其中3面來自孟梅村，均屬征集品[3]該類銅鼓雖與石寨山型銅鼓相近，但鼓面上的瘤牛紋等紋飾又呈現出顯著的地方性特征。當我國云南萬家壩型銅鼓傳人東南亞地區后，其很快被越南北部的東山文化所接受。4]在萬家壩型銅鼓的影響下，銅鼓在越南生根發芽，產生了東山型銅鼓。東山型銅鼓是銅鼓在越南“在地化”的產物。從器型而言，東山型銅鼓受到了當地銅提筒的影響，將原本斜式腰身改為了直筒式腰身。[5]32從紋飾而言，由三角鋸齒紋演變為櫛紋。[6]113從礦料產地與冶鑄技術而言，基于56面東山銅鼓（黑格爾I型）和14個其他屬于東山文化的青銅器物的樣品（共70個）的鉛同位素實驗數據，可以判斷東山型銅鼓礦料應該是就地取材，[7]加之東山文化有著較為成熟的青銅冶鑄技術，可以判定該類銅鼓的鑄造地就在越南[8]278

從銅鼓的誕生與早期發展，我們發現銅鼓發軔于我國云南一“點”，而后大致行成了兩條發展路徑：一是銅鼓開始在我國南方少數民族社會中傳播，其在吸收中原文化的過程中，逐漸融匯于中華文化。二是銅鼓開始傳入東南亞地區，不斷吸收各地、各民族文化，逐漸實現本土化的過程。可以說，銅鼓起源與傳播方向的厘清為后續銅鼓文化的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

三、線：跨民族銅鼓文化的比較敘事

“點”所移動的軌跡構成“線”，在本文中“線”是指銅鼓文化的發展期，不同民族銅鼓禮俗之間的差異性與共同性的研究，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比較敘事。這便要求我們將銅鼓文化置于中國南方民族歷史進程與東南亞民族歷史變遷過程中討論。在微觀對比中透視不同民族銅鼓文化的區別與聯系，進而在宏觀的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視域下揭示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銅鼓文化的共性與聯系。

銅鼓文化發展的過程是銅鼓的用途從單一走向多元的過程，也是銅鼓嵌于各個民族生產生活的過程。在此進程中，中國南方民族往往根據不同的場合賦予銅鼓不同的文化意涵。如同屬壯侗語族的壯族、布依族、水族和毛南族在銅鼓的收藏與使用等方面各具特色。在壯族社會，銅鼓往往放在糧倉中保存，此舉寓意糧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在日常生活中，銅鼓既是祭祀儀式中的法器也是被祭祀的對象。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廣南縣那灑鎮貴馬村至今仍傳續著除夕夜血祭銅鼓的傳統儀式。[9]95＼～108而在廣西紅水河兩岸的東蘭縣、天峨縣和南丹縣，每年正月初一至二月初二都會舉行盛大的青蛙祭祀儀式——螞蝸節，其中銅鼓是聯結人、雷公和螞蝸的重要紐帶。10]在布依族社會，銅鼓需固定放置于“麼公”家，且要用紅布遮蓋保存。平日中，銅鼓多用于紅白儀式，尤其是喪葬儀式中需要用銅鼓、皮鼓等樂器演奏“銅鼓十二調”來送逝者“最后一程”。其是布依族巫術觀念的藝術表達，具有典型的宗教藝術和民間藝術雙重屬性[118，體現了布依族在娛神娛鬼和娛祖中，祈求得到神靈庇佑的美好愿望。在水族社會，銅鼓既可以置于族長或“寨老”家中亦可以為個人保存。在繼承時，銅鼓將作為財產折價分給個人。若所有子孫均爭銅鼓，則將銅鼓懸掛在房梁上，使其旋轉，大家環繞四周，銅鼓停止時鼓面朝向誰，將歸其所有[12]130-150平日中銅鼓是端節和卯節唱歌伴舞的娛樂工具，恰如民間俗語所言：“端節敲鼓好賽馬，卯節敲鼓好唱歌。”同時，銅鼓還是水族喪葬儀式的祭器，有著重要的象征意義：“凡是大戶人家男性去世，在給逝者穿著壽衣時，都要讓逝者坐在銅鼓鼓面上。意為逝者活著的時候是高高在上的，死后到陰間也會得到尊重。”①在貴州的毛南族社會，銅鼓多為私人財產，是開喪、招魂儀式中必不可少的法器。在喪場中銅鼓樂發揮著“內外有別”“長幼有序”雙層次的“人群階序化”功能。13」如同屬苗瑤語族的苗族和瑤族在銅鼓的收藏與使用上亦不完全相同。在苗族社會，銅鼓一般為集體財產，是儀式慶典中伴舞娛樂的重要樂器。《乾州廳志》記述了湘西方言區的紅苗：“銅鼓占年擊，蘆笙跳月娛。刀鐮乘興呈，閑撿幾時拘。”[14]39《貴州通志》記述了黔東方言區的黑苗：“黑苗，在都勻之八寨、丹江人死，亦有哭泣、椎牛、敲銅鼓，名曰鬧尸。”[15]122《都勻府志》記述了川黔滇方言區的花苗：\"每年以夏歷十一月寅日為歲首，祀祖、擊銅鼓。”[16]54可見，銅鼓舞和銅鼓樂作為苗族民間儀式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寄托苗族情感的重要載體。在瑤族社會，銅鼓一般為“油鍋”集體所有，平時交予長房保存。部分家族也按照各家輪流收藏的方式，旨在使銅鼓的福氣分別傳遞給每個家庭。若銅鼓為整村所有，則需要放在村中家庭富裕且威望較高的長者處。在日常生活中，銅鼓多用于祝著節、還愿等儀式。在白褲瑤支系中，銅鼓則是喪葬儀式中最為重要的法器，幾乎每個環節都要用到銅鼓。屬于藏緬語族的彝族在使用銅鼓時又與上述民族不同。如云南省富寧縣龍邁高褲腳白彝支系過跳宮節而不過火把節，其中銅鼓是三月木亭跳宮節和四月跳宮節祭祀的對象。每年跳宮節開始前宮頭、馬排②都要到畢摩家中祀鼓請鼓，而后掛上豬腿一只將銅鼓抬至宮坪供族人“跳宮”。

放眼東南亞，我們能夠發現各地、各民族在銅鼓的鑄造與使用等方面與我國南方民族有著一定差異。在銅鼓鑄造工藝方面，雖然中國和東南亞多國黑格爾Ⅲ型銅鼓均采用失蠟法鑄造，但像老撾克木族銅鼓大多是從鼓足處開始澆注的[17]，而我國的西盟型銅鼓大多采用中心頂注式澆注而成。在鑄造技藝傳承方面，我國各民族銅鼓鑄造技術“其法絕密”，往往“傳男不傳女”，但在緬甸很多銅鼓都是由婦女鑄造的。如“克婁尤木”表示湄公河上游的婦女鑄造的蛙鼓，“克婁克佤木”表示佤族婦女鑄造的蛙鼓，“克婁修威木\"寓意波克倫族婦女鑄造的蛙鼓。在銅鼓紋飾方面，中國銅鼓有著獨特的八卦紋、錢紋、游旗紋等，而東南亞地區的銅鼓多鑄有椰樹紋、鬼針草紋、蕨草紋等，動物裝飾有壁虎、大象和變色龍、魚和田螺等。上述紋飾不僅體現了東南亞的熱帶氣候與地域特征，還彰顯了東南亞民族稻作文化傳統與海洋文化底蘊。在銅鼓的使用方面，進入現代以來銅鼓在中國南方民族社會“經歷了從神壇到世俗、從貴族到民間的變化”[18]35-38，銅鼓神圣性色彩逐漸褪去，越來越回歸到樂器的屬性，而在東南亞地區諸多民族如今依舊將銅鼓用于神秘的祭祀儀式，其在現實生活中往往還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如在老撾，銅鼓是克木人祛病“拴線”儀式的神器。在越南保保人的喪葬儀式中，銅鼓是送逝者亡魂到祖先處的紐帶。在泰國銅鼓是玉佛更衣儀式、大王宮奠基儀式、春耕儀式上不可或缺的禮器。在緬甸銅鼓被認為有著極強的神力，其可以用于求雨、祛病、減災。在印度尼西亞，銅鼓象征著權力與地位，其承載著祖先靈魂，是收割、求雨、男子成年割包皮等儀式的法器。

雖然中國南方民族銅鼓禮俗各異，中國與東南亞等國銅鼓文化各不相同，但它們還是有著諸多相似之處。如緬甸佤邦祭祀銅鼓的儀式與我國佤族祭祀儀式十分相近。19]緬甸景棟社區蛙鼓儀式與我國紅水河流域螞蝸節有著雷同之處。與銅鼓相關的神話故事亦十分相似，如泰國臘佤人為紀念始祖在銅鼓面上鑄造蛙飾的傳說，我國佤族民間“造銅鼓紀念青蛙祖先”的神話，壯族民間《青蛙姑娘》的故事。上述神話故事均講述了青蛙與銅鼓的關系，表達了人們尊敬青蛙崇拜銅鼓之情。此外，我國南方民族與諸多東南亞使用銅鼓的民族大都信仰“萬物有靈”，在使用銅鼓時往往將其“神格化”，祭鼓或以鼓賽神往往出于功利的目的，為的是求得庇護，為的是攘災祈福。此類祭祀活動好比獻禮，人們的祈禱則是一種許愿與哀乞。銅鼓往往象征著權力，而非理想;象征著財源，而非公道。[20]10

通過銅鼓文化的“多線”發展，我們發現跨民族的銅鼓文化比較研究已不僅僅是對某一民族的某個銅鼓文化事象的靜態式考察，而是沿著銅鼓文化在中國—東南亞各個民族發展脈絡而展開的一種動態式的橫向比較研究。其重點也從純粹描述其中的差異性逐漸轉變為在宏觀的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國一東盟命運共同體視域下探究各民族、各地域銅鼓文化的共同性與關聯性。

四、面：用鼓民族交往交流與文化互鑒的民族敘事

“線”移動所形成的圖形構成“面”，在本文中“面”是指銅鼓文化的成熟期，各民族銅鼓文化共創共建共享共傳和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重點落在銅鼓文化主人的民族敘事。銅鼓文化具有時間特性，是一種持續的建構，其發展離不開吸收異質文化的營養。［21]因此，正是在中國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中國一東南亞民族文化互鑒中銅鼓文化才得以走向成熟。

中國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古老的銅鼓文化永葆生機的不竭動力。“文化像一張網，它們的發展是相互滲透和相互影響的。”[1143包括音樂舞蹈、神話故事和歲時節俗在內的銅鼓禮俗，在變遷中呈現出“各少數民族與漢族的交流互鑒”以及“各少數民族之間交流互鑒”的特點，這生動詮釋了中華民族“一體”與“多元”的關系。如紅水河流域的螞蝸節在壯、漢民族的互鑒下，壯族借用漢族神話傳說賦予銅鼓“年獸”的含義，壯族神器銅鼓與漢族神獸實現互通;壯族借用漢族社會的道教符號，賦予“螞蝸女神”以“九天玄女”的含義，壯族文化與漢族道教文化實現互融;壯族將漢族歲時節俗融人螞蝸節，將其建構為兩大民族“同祀共歡”的節日。10]貴州省興仁市布依族在與漢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已形成共敲銅鼓齊拜“官廳”①的禮俗。而在漢族的影響下，由布依族牽頭主辦的二月二銅鼓節的核心內涵已經從慶凱旋轉變為勸農事、賀團結。采借漢族二月二元素后的銅鼓節從流程和呈現出的效果來看，都有意淡化“戰爭”方面的內容，轉而強調農業生產與民族團結的重要性。在國家強調民族平等、團結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背景下，布依族二月二銅鼓節從獨享走向共享，如今已成為布依族與漢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新機制。

銅鼓舞是我國少數民族舞蹈的寶貴遺產，同時也是中國南方各少數民族間交流互鑒的典型例證。如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廣南縣貴馬村銅鼓手巾舞便是壯族在與彝族長期的交往交流中，借鑒彝族“喀紅唄”，并糅和本民族農耕文化改造、創新發展而來的舞蹈。采借彝族文化后的壯族銅鼓手巾舞，不僅在舞蹈的道具與動作層面有所突破，更為重要的是壯族民眾依據本民族的歷史文化背景，對舞蹈的文化內涵進行重新解讀與闡釋，并在舞者人數、舞蹈場合和表演形式等方面進行了“再造”。貴州省三都水族自治縣水族在與周邊苗族和壯族的交融中對銅鼓舞進行改編，其中水族男子銅鼓舞舞蹈動作直接采借了壯族的“蛙”元素，“男子銅鼓舞與花山巖畫上的動作非常相近”①。而水族女子銅鼓舞則主要吸收了苗族舞蹈中的跳躍、蹬腳等舞步，由此呈現出“順、甩、展”的藝術特點。

中國—東南亞民族文化互鑒是銅鼓文化創新發展進而從區域性文化上升為全人類共享文化的不竭動力。在中國—東南亞民族的遷徙與貿易往來中，銅鼓從中國西南傳入東南亞，由此開啟了銅鼓在東南亞的本土化進程。東南亞地區黑格爾型銅鼓的藝術裝飾不僅繼承了中國南方銅鼓的基本元素，而且融合了本土文化元素。如印度尼西亞納伽拉Ⅱ型之PTK2號銅鼓、老撾黑格爾Ⅱ型之N1號鼓和越南黑格爾I型之LSB-5753號銅鼓的鼓面均飾有太陽紋、云雷紋和立體蛙飾，而印度尼西亞納伽拉I型之PTK2號銅鼓還飾有東南亞黑格爾型銅鼓最為常見的大象紋。此外，在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交流互鑒中，印度尼西亞還創制出多種“新型銅鼓”。這些“新型銅鼓”主要包括貝靜型銅鼓（納伽拉V型銅鼓）、新型銅鼓（納伽拉VI型銅鼓）、巨型莫科鼓（納伽拉VI型銅鼓）、光鼓（納伽拉X型銅鼓）和莫科鼓（納伽拉X型銅鼓）。上述“新型銅鼓”與黑格爾型銅鼓笨重、高大的器型特點不同，其整體朝著輕便、瘦長方向發展，且紋飾上呈現出顯著的東南亞本土特色，如巴蒂克紋、藤紋和酸果紋等紋樣，甚至其在社會功能上已經出現了等級的分化。

由\"線”及“面”是銅鼓文化走向成熟的過程。在此進程中，因“族群內部發展或與具有不同生活方式的族群接觸”[22]123中國—東南亞銅鼓文化一直處于變遷發展之中，其一般表現為“新文化的增加和舊文化的改變，亦即文化與文化之間的傳播或文化自身的創造”[23]134。于中國南方民族而言，各民族在地理分布空間上雜居互嵌，在銅鼓文化上共創共建共享共傳，可以說這種互嵌式空間格局與共享式文化發展為民族間廣泛交往、全面交流與深度交融奠定了重要基礎。于中國—東南亞民族而言，一衣帶水的空間格局與日益頻繁的人口遷徙、商貿往來都加速了銅鼓文化在中國與東南亞之間的傳播，同時各民族在交流與互鑒中無形推動了銅鼓文化的創新發展。銅鼓文化因中國—東南亞民族互鑒而豐富、互鑒而不息，逐漸從地方性文化上升為區域性文化進而成為全人類所共享的文化。因此，從區域的視角對銅鼓文化展開整體性的研究，已不同于以往單一民族銅鼓文化事象的描述或民族間銅鼓文化事象的對比，而是更突出統一性與共時性，更注重于打破國家和民族畛域，探究區域銅鼓文化發展的軌跡與規律，增強銅鼓研究的現實關照，并在多元互動維度下考察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五、圈：“共同體”視域下銅鼓文化的歷史文化敘事

點與點相連、線與線相接、面與面相交即構成“圈”，在本文中“圈”意為銅鼓文化圈，是指在點線面研究基礎上以歷時性與共時性的角度從中華民族共同體與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探究二者與銅鼓文化耦合的可能性，重點落在銅鼓文化的歷史文化敘事。

通過對中國南方銅鼓融匯于中華文化歷史脈絡的梳理，我們能夠發現各民族文化的交融，進而窺得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春秋至秦漢時期，濮越族群因地制宜創制出了早期銅鼓，即萬家壩型和石寨山型銅鼓，兩大類型銅鼓體現了西南與嶺南的地域性特征以及稻作民族文化特點，銅鼓融匯于中華文化的特征尚不明顯，但在早期銅鼓上還是可以發現南北民族交往交流的痕跡，如出現在萬家壩型銅鼓鼓壁上的鼉紋和石寨山型銅鼓鼓面上的鋸齒紋等具有中原文化特征的紋飾，這些紋飾表明當時的中原文化已經對嶺南與西南地區產生了一定影響，早期銅鼓在本土文化的自我完善中逐漸開啟了吸取中原文化的進程。西漢至唐朝時期，隨著封建王朝中央集權的加強，南方地區與中原經濟、文化等方面往來日益密切，民族遷徙與族際互動愈發頻繁，中原文化開始大規模傳入，銅鼓在這一進程中形制不斷完善，演化出北流型、冷水沖型、靈山型與遵義型銅鼓。錢紋等中原文化要素交織于銅鼓之上，銅鼓融匯于中華文化的特征初步顯露。宋元至明清時期是南方地區完全融入中央王朝大一統格局時期，亦是南方少數民族與中原漢族交流互動最為頻繁的時期。中央王朝推行的羈縻制度、土司制度、改土歸流等政策為中原文化在南方地區的傳播掃除了障礙。此時期流行的麻江型銅鼓呈現出濃厚的道教色彩和世俗觀念，銅鼓展現出了顯著的中華文化特征。2]

除了歷時性的歷史敘事，如今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共時性以銅鼓為載體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象（見表1），則體現了各族民眾共創建共享共傳銅鼓文化的事實。可以說銅鼓文化如今已成為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增強中華文化認同、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重要載體。尤其是在新時代，銅鼓文化正以多元的形式和獨特的魅力走進各民族生活之中，為促進文化自覺、增強文化自信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24]

通過梳理中國—東南亞銅鼓文化三次傳播浪潮[25]，我們能夠發現中國—東南亞民族的交流互鑒，進而為當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夯實文化基礎。銅鼓文化傳播的第一次浪潮是云南萬家壩型銅鼓的傳播。于東南亞地區而言，此次浪潮催生了東山型銅鼓。此式銅鼓紋飾與中國石寨山型銅鼓相近，最大的區別是鼓面有兩組寫實性花紋，裝飾在鼓面上的2圈主暈紋內，外圈通常飾有數量不等的翔鷺紋，內圈則是羽人樂舞紋與房屋紋（如沱江鼓與古螺1號鼓），有的體量特大的銅鼓甚至出現3組寫實的花紋（如玉鏤1號鼓）。在東南亞地區，銅鼓文化傳播的第二次浪潮是東山型銅鼓的傳播。尤其是緬甸、老撾、泰國、印度尼西亞等國的黑格爾I型銅鼓多數是在越南東山型銅鼓和中國石寨山型銅鼓的影響下產生的，另有部分銅鼓是通過民族遷徙和貿易交換等方式流入的。在東南亞地區，銅鼓文化傳播的第三次浪潮是西盟型銅鼓的傳播。此次浪潮以緬甸為中心向四周傳播，影響至印度尼西亞、泰國、老撾等國。雖然此次傳播浪潮的中心在緬甸，但目前學界認為廣西崇左市龍州縣龍江村出土的31號鼓是早期西盟型銅鼓，這也間接證明了緬甸黑格爾Ⅲ銅鼓是在我國西盟型銅鼓影響下發展的。此外，在西盟型銅鼓的影響下多國演化出新的銅鼓類型，如印度尼西亞現存最多的一類銅鼓——莫科鼓。

通過共時性比較，我們發現銅鼓能夠在印尼群島及中南半島蓬勃發展不僅得益于中國與東南亞自古以來便有著密切的文化與技術交流[26]，亦離不開東南亞各民族之間文化的互動往來，如柬埔寨的銅鼓便是受到了越南北部銅鼓文化的影響而發展。亦有學者指出，東南亞各個地區間的聯系要比它們和中國的聯系更為密切，甚至到十七世紀貿易革命時，東南亞各地區內部之間的聯系往來都比地區之外的關系重要得多[27]13＼～14在此背景下，東南亞各民族結合區域內典型文化要素創新發展了銅鼓的紋飾與形制。銅鼓文化圈在東南亞地區不斷擴大，銅鼓的功能得到進一步拓展。①

以“共同體”為視域，通過長時段的歷史文化敘事，能夠讓我們洞察銅鼓文化圈形成與發展過程中，背后所蘊含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及民族之間的跨國文化互動。因此，以歷時性與共時性相結合的研究視角探究銅鼓文化，既有助于縱向把握銅鼓文化圈形成的歷史脈絡，又有助于橫向考察民族交往交流背后的文化共生狀態，“這種狀態應是不同民族文化之間‘和而不同’的關系”[28]。此外，還應推動跨學科交叉研究，強調融合性的整體研究，構建多元交匯的銅鼓研究體系。這便需要以全面的整體的觀點研究各民族歷史上的聯系[29]268，進而探究銅鼓文化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以及在建設中國一東盟命運共同體過程中所彰顯的意義。

六結語

基于“點、線、面、圈\"四維研究框架，在中華民族共同體與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背景下，銅鼓文化研究或可依照以下思路開展：第一，銅鼓文化研究是一項有實物依托的研究，因此需立足于中國與東南亞地區出土銅鼓與傳世銅鼓，進一步解讀銅鼓文化圈的特點與內涵，劃清銅鼓傳播的地域范圍與具體路線，厘清銅鼓文化為中國—東南亞民族共享的文化邏輯，梳理各用鼓民族互惠共生的歷史與現狀。第二，銅鼓是各民族的銅鼓，“銅鼓文化近三千年發展的核心是‘人’，不管是銅鼓鑄造、使用還是傳播都離不開‘人‘”[30]。因此，需將各民族置于首位，明確共創共建共享共傳銅鼓文化的民族，在比較研究中總結出類似“宰便鎮壯侗民族共敲銅鼓”[31和\"興仁市壯漢民族共度二月二銅鼓節\"等典型故事與案例。第三，在歷時性與共時性比較中進一步挖掘銅鼓文化的歷史文化敘事，將中國南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國—東南亞民族文化互鑒的歷史梳理清楚，進而清晰闡述銅鼓文化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過程中所發揮的具體作用以及在建設中國一東盟命運共同體過程中所彰顯的具體意義。

綜上所述，本文基于共同體研究視域，以“點、線、面、圈\"四個維度詮釋銅鼓文化的多重敘事，以期呈現銅鼓文化背后各民族間交往交流、文化互鑒的全貌，深人挖掘各民族銅鼓文化的共同性，進一步夯實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文化基礎，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設更為緊密的中國一東盟命運共同體提供可資借鑒的歷史經驗與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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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INT，LINE，AREA，CIRCLE：ASTUDYOFBRONZE DRUM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MUNITY Lin Cheng

Abstract：This study situates itself within the research paradigms of forg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nd the China-ASEAN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re-examining bronze drum culture studies through fourdimensions-“point，line，plane，andsphere\".Itsystematicallyorganizesandrevealstheconcrete manifestations of ethnic groups’collaborative forging，development，and transmisson ofbronze drum culture during their historical interactions，therebyilluminating the symbiotic and shared state of China Southeast Asia bronze drum culture.This exploration ultimately seeks to establish a research framework and theoreticallogic for bronze drum culture studies.First，the“point”dimension represents the nascent stage of bronze drum culture，encompasing explorations into its origins and dissemination pathways，，with particular emphasis on archaeological narratives of bronze drum culture.Second，the“line”dimensioncorresponds toitsdevelopmentalstage，involvingcomparativestudiesofialisticdifferencesand commonalitiesacrossethnic groups，primarily focusing on comparative narratives of bronze drumculture.Third，the“plane”dimensionsignifies itsmature stag，investigatingtheco-creation，shareddevelopment，collective transmission，and intercultural integration of bronze drum cultureamong various ethnic groups，with particular atention to ethnic narratives from cultural custodians.Fourth，the“sphere”dimension refers to the bronze drum cultural sphere，analyzing potential convergences between these two communities and bronze drum culture through diachronic and synchronic perspectives，with emphasis on historical-cultural naratives of bronze drum culture.

Keywords：bronze drum culture ;forging a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China-ASEAN commu. nitywith ashared future

[責任編輯：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