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社團與知識共同體：國際圖聯的誕生

[摘 要] 國際圖聯的形成使各國圖書館界有了共同的專業組織，加強了彼此之間知識技術流動，促進了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的標準化、職業化及專業化建設。國際圖聯的形成，受到技術、思想及個人因素三個方面的影響。現代圖書館事業的發展，使各國圖書館界都面臨著許多共同的問題，存在協作共商的需要，具備了產生國際圖聯的客觀需要。在思想方面，一戰使各國人民反思相互理解的重要性，超國家性質的國際組織受到人們的關注，國際圖聯亦被各國人民賦予了促進和平的功能。亨瑞特完成了國際圖聯概念具體化的進程，對國際圖聯的誕生及功能定位產生了重大影響。

[關鍵詞] 國際圖聯 國際主義 標準化 職業化 亨瑞特

[中圖分類號] G259.1 [文獻標志碼] A [ DOI ] 10.19764 / j.cnki.tsgjs.20230554

[本文引用格式] 任家樂.國際社團與知識共同體：國際圖聯的誕生[J].圖書館建設，2024（1）：55-62，73.

* 本文系成都大學高級別項目培育基金“新中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政策文獻整理與研究（1949—2022）”，項目編號：2282323015；教育部項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字遺產保護政策研究”，項目編號：22XJ C870002的成果。

International Society and Epistemic Community： the Birth of the IFLA

Ren Jiale

[Abstract] The formation of the IFLA directs a comm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library academies in different nations， strengthening the communication of knowledge and technology between each other and promo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standardization， profession alization， and specialization. Three factors， including technology， thinking， and individual， affect the formation of IFLA.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library careers leads to many common issues in library academies in different countries， creating the need to consult and cooperate. In turn， it forms an objective need for IFLA. In thinking sides， WWI helps people realize the importance of mutual understanding. The feature of the supernation of international origination is the public concern. Therefore， the IFLA has been endowed by people with the function of peace. Mr. Henriot finally finished the concretized process of IFLA’s concept， which significantly affected the birth and function of IFLA.

[Keywords] IFLA； Internationalism； Standardization； Profession alization； Henriot

第一次世界大戰帶給世界各國人民深重的災難，在戰后追求和平、相互理解的普遍氛圍之下，形成了國際組織創建的熱潮。1920年國際聯盟（聯合國前身）成立，發展出“國際大家庭”（Family of Nations）這一新概念，它強調集體存在和單一共同體的意識，而不是傳統原子般的國與國之間的關系[1]。國際聯盟的成立推動了更多的國際組織出現，包括與美國圖書館協會淵源密切的國際圖聯。早在19世紀末美國學術界和政界就已經出現了用“國際化”替代孤立主義的呼聲，“美國不能逃避于世界，外部世界的事件不可避免地要影響到美國，任何否定美國與世界相關性的主張，無疑于自取滅亡”[2]。美國民主黨的自由主義外交思想取得了20世紀美國外交政策基石的地位[3]。文化輸出成為宣傳美國價值的重點，源出美國的現代圖書館文化亦為其中之一。國際圖聯產生的另一背景是國際知識共同體的出現，知識流動超越國界交流的特質使歷史學家越來越關注這一時期涌現的諸多國際知識共同體，這些專業組織和社會及政治變革的倡導者通過知識網絡跨越國家和文化界限進行合作[4]。通過國際組織的發展，圖書館事業的國際活動形成了具有世界觀的職業發展趨勢，推動了全球范圍的信息傳播和知識生產的標準化和專業化。在國際圖聯形成過程中，除了國際化及職業化這些宏觀環境的影響，一些直接因素也值得思考，國際圖聯創立的積極推動者亨瑞特為何缺席國際圖聯的成立大會——愛丁堡會議，導致國際圖聯的正式成立偏離了他的設想？美國圖書館協會對于長期關注的國際圖書館事業發展為何在20世紀20年代末陷入停滯，沒能主導國際圖聯的工作？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為什么會在1929年關閉，而沒有成為構想中的國際圖聯所在地？為此，本文以國際圖聯的誕生及影響為線索，通過國際主義和世界知識共同體兩個視角，試圖闡釋20世紀初圖書館事業發展的國際化現象。

1 研究回顧、不足及創新

學界對于國際圖聯早期歷史的研究廣泛而分散。湯姆·格林以宏大視野和歷史緯度描繪了圖書館事業全球化的發展趨勢，指出“真正的全球圖書館事業在20世紀才成為現實，圖書館合作主要在三個側重點不同的組織之間實現，即國際信息與文獻聯合會（FID）、國際圖聯（IFLA）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5]。與此類似的有邁克爾·巴克蘭和劉子明的《信息科學的歷史》等[6]。羅伯特·韋切沃斯[7]認為從職業化的角度而言，西歐各國有更悠久的圖書館發展史，但是因為遭遇了嚴重的戰爭，經濟變得蕭條，使圖書館職業教育缺乏標準化和必要性，而美國正好相反。史蒂芬·維特運用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個案研究，分析了20世紀初國際化的新形勢對圖書館事業的全球化影響[8]。與此相似的文章還有博伊德·雷沃德的《國際圖書館和書目社團的演變》[9] 等。約翰娜·德·弗里斯全面梳理了國際圖聯早期的文獻，從國際化的角度分析了國際圖聯的早期歷史，她的貢獻是將零亂的史料進行了有序的組合。福斯特·莫爾哈特的《美國圖書館員與國際圖聯》從美國圖書館界的角度研究了畢曉普、米蘭等人對國際圖聯形成的貢獻[10]。有關歷史人物的回憶性文章也對國際圖聯的創建有所論述。總體而言，學界站在國際化和職業發展的高度，對國際圖聯為何會出現、它的價值和意義做了精要的分析。但是這些研究仍然存在不足，過于宏大的歷史分析將國際圖聯置于信息國際機構化運動的一部分，或者置于圖書館事業發展某個階段的作法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對其本身的探索。而從個案或某一方面開展研究，如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或者美國女性在圖書館教育中的作用[11]與國際圖聯相聯系，只能反映其歷史發展的某些方面。約翰娜·德·弗里斯以時間線索分析國際圖聯（1927—1940）的歷史，在國際化的視角下論述頗多。然而，沒有認識到國際圖聯出現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知識社團的時代需要，以及隱含著的技術標準化及人類命運共同體對國際圖聯形成的呼喚。亨瑞特作為國際圖聯的精神教父，他的觀念歷經浮沉但貫穿了國際圖聯成立始終，而對于其史料的運用，只是作為國際圖聯成立的一個環節而不是一條主線。現有研究的不足也形成了本文的創新之處，即以國際化與職業化的發展為兩條主線，分析具有國際知識社團性質的國際圖聯創建史，并在中間貫穿亨瑞特的主要觀點。

2 美國圖書館協會：國際組織與知識共同體的雛形

國際合作在美國圖書館協會成立之初即已存在，美國與加拿大圖書館界的聯系素來密切。1876年的費城會議歡迎來自英國和歐洲其他國家的同行，并呼吁第二年在英國舉辦國際會議。1877年，17個美國圖書館員參加了英國圖書館協會的成立大會，被稱為“第一屆國際圖書館員集會”[12]。美國圖書館界一直與英國圖書館界保持著緊密聯系，美國圖書館協會的官方刊物《圖書館雜志》（The Library Journal）在1879年時轉由美國圖書館協會與英國圖書館協會共同主辦，顯示出跨大西洋盎格魯撒克遜國家圖書館學人對共同合作的重視。在1879年波士頓會議上，主席賈斯汀·溫索爾認為“我們正被歐洲仿效，紐約會后我們中的一些人去倫敦參加那里的國際會議，我們的帶頭作用得到了贊揚”[13]。在1897年，美國圖書館協會組織了第二次國際圖書館會議，有許多國家派代表參加，美國圖書館協會成為事實上的圖書館國際組織。1900年，在美國圖書館協會蒙特利爾會議上，成立了“國際合作委員會”，被認為是“美國圖書館協會有組織地促進國際圖書館合作的開始”[14]。

1904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圣路易斯會議的國際色彩達到了新的水平，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參會國家眾多。來自奧匈帝國、比利時、智利、中國 a、法國、德國、英國、危地馬拉、洪都拉斯、意大利、日本、墨西哥、荷蘭、挪威、秘魯、瑞典等國家的代表參會，被大會授予榮譽副主席的頭銜[15]。一些沒有代表參會的國家以論文形式參會。二是會議論文國際化色彩濃厚。 一方面，論文展示了各國的圖書館工作，如英國圖書館的推廣工作、立法活動，意大利圖書館事務，挪威政府支持的圖書館組織，丹麥通俗圖書館進展，瑞典圖書館研究等；另一方面，開始關注國際協作話題，如國際書目問題、科學文獻的國際編目、國際書目機構等。本次會議還討論了國際協作問題的專門提案。三是形成了有關國際合作的呼吁。意大利代表比亞吉認為：“圖書館在將來的一個典型特點就是共同合作和適用于勞動分工的國際主義。我們已經從目前由倫敦皇家學會編制的‘科學文獻目錄’，蘇黎世的簡明書目，布魯塞爾書目研究所，以及華盛頓國會圖書館印制和分發的目錄卡片中看到了這樣的苗頭。……終有一天，歐洲和美洲以及其他國家的圖書館會形成郵政聯盟。”[16]普林斯頓大學理查森[17]認為，幾乎所有的圖書館期刊、圖書目錄都是跨國、跨語言的，但是大多數的閱讀書目和普通書目都局限在一個國家或單一語言，因此只在單個館、一個地區、一個國家實現編制聯合目錄工作仍是不夠的，需要通過方法與技術上的國際性和統一性，使每個國家獨立完成的工作都可以作為聯合協作的成果。郵政聯盟是筆者目力所及圖書館界提出的第一個國際組織形態。這一設想基于當時國際書商的經營模式，具有現實的可能性。理查森則提出了國際化的工作范式，將國際合作提升到圖書館工作標準化、體系化的高度，闡述了國際主義合作的價值。本屆大會還討論了制定國際編目準則問題，由此出現了建立圖書館國際知識共同體的想法。然而，盡管國際合作的設想在之后的1910年布魯塞爾的檔案管理員和圖書管理員國際會議上再次得到討論，但還只是停留在粗略設想的階段，沒有形成具體方案。

3 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美國模式國際合作的范例

在一戰以前，美國圖書館協會習慣于孤立主義思想，專注于國內圖書館事業的發展。一戰期間，為軍隊提供圖書服務，使美國圖書館文化流入到歐洲。一戰以后美國圖書館協會通過建設國際化的專業網絡，以促進圖書館事業的方式輸出美國圖書館文化。通過與卡耐基、洛克菲勒等慈善組織和法國圖書館界的合作，美國圖書館協會于1924年在巴黎設立圖書館學校。該校最初由金融家J.P摩根的女兒創立的美國援助受創法國委員會（American Committee for Devastated France，簡稱ACDF）支持，主要協助重建公民設施與文化機構。該委員會發現當時的法國普遍缺乏讀物，因此1919至1923年期間在法國建設了六個圖書館，在ACDF工作接近尾聲的時候，負責圖書館項目的卡森女士，一位來自紐約的圖書館員，想通過一個“六周”課程計劃訓練當地的圖書館員，以確保這些圖書館在移交當地社區時能繼續運營。1922年末至1923年初，卡森說服了美國圖書館協會，后者使用“戰爭資金”設計了一個新的培訓計劃[18]。短期培訓的成功鼓舞了卡森及美國圖書館協會領袖的熱情，最終實現了在法國建立一所常設美國圖書館學校的想法。

該圖書館學校由美國圖書館協會管理，最初只是訓練法國圖書館員，但是很快轉型為培訓圖書館員，以及運用專業知識促進圖書館界國際交往的機構。這個學校收到了相當多關于如何組織管理圖書館，特別是為工業服務的專門圖書館的技術信息詢問[19]。這一發展趨勢與當時國際形式是分不開的。伊利葉認為非政府國際組織，如國際勞工組織、國際婦女組織等機構，“發展出‘全球意識’的概念，當地緣政治和軍事戰略將各國分割開來的時候，世界的注意力便轉移到全球問題”[20]。非政府國際組織成為眾所期待的協調國家關系和信息交流的新方案，國際圖聯的形成即是典型的非政府國際組織的體現。在1915年美國圖書館協會伯克利會議上，鮑爾曼闡述了圖書館在促進和平運動及參與宣傳上的作用。其主張圖書館應積極進行館藏建設和教育培訓，建立國際聯系以促進和平與國際主義的發展， 呼吁建設戰后的全球社會以消除戰爭，這顯然是將圖書館事業與國際和平運動及國際組織聯系在了一起[21]。事實上，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目標有兩個：一是從技術上提高歐洲的圖書館事業發展水平，主要是推動公共圖書館的發展；二是促進以和平與理解為目的的專業合作。

從圖書館教育專業化的角度來說，20世紀初直至20世紀20年代，美國模式的圖書館學教育經歷了一次世界范圍內的擴散。從1916年到1926年，至少建立了十三個新圖書館學校，在西歐、東歐、印度、中國、日本、巴西、墨西哥和土耳其開設了圖書館學課程[22]。圖書館學教育的全球擴散加快了建立圖書館國際機構的進程。以中國為例，接受過專門教育的圖書館學人，構成了20世紀20年代中國各地圖書館學會及中華圖書館協會建設的中堅力量，韋棣華代表中國圖書館協會參加了1929年的愛丁堡會議。通過對國際圖聯這樣的國際組織技術功能的考察，如在文件傳遞協議、標準化和發展援助等方面的作用，我們可以發現國際圖聯在全球圖書館事業科學化進程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因此隨著現代圖書館理念的全球化擴散和技術功能的國際化發展，20世紀20年代國際圖聯的成立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4 亨瑞特關于國際圖聯的構想

法國福尼圖書館館長及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教師，以及后來的法國圖書館協會主席亨瑞特在國際圖聯概念具體化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被稱為國際圖聯的精神之父[23]。在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創辦過程中，他就希望這所學校將來應該是“國際化”的，并與布魯塞爾的國際書目協會保持聯系。1926年國際圖書館和圖書之友大會布拉格會議上，亨瑞特代表法國圖書館協會發言，指出：國際常設委員會理事長憲章代表了各種國家圖書館協會；有必要協調我們的行動，保持各協會之間永久聯系，在國際展示諸如會議方面開展合作，這些都應當有一個預先的時間表；委員會理事長應負責向各國協會發布各個知識領域內當年出版的重要參考書目清單，且應當擁有比各國圖書館協會更大的權威，以便為現代圖書館事業辯護[24]。

亨瑞特的意見在一個分委員會上得到討論并形成了決議，后來作為大會會議決議的一部分，內容如下：（1）當前還沒有具體的國際組織，每個協會可以指派一名代表；（2）委員會對決議執行負責；（3）委員會必須確定下次正式國際會議的時間地點；（4）需要建立與智力合作研究所的聯系，委員會能否在該機構設立一個常設辦事處；（5）任何協會都可以請求委員會介入圖書館事務，特別是保護專業利益；（6）委員會應集中和開展任何需要國家合作的工作，如每年的主要書目清單；（7）應當研究擴展與檔案學者聯系的可能性；（8）需要仔細研究有關處理國際或協作事務的問題[23]。亨瑞特的構想既有形式上的工作，也有實質上的內容，但明顯傾向實務工作，如執行會議決議，處理一些有關國際關系或協作性的事務，這就使國際圖聯需要足夠的人力財力來履行工作，這在當時是不太現實的。會后，亨瑞特被任命為與在巴黎的智力合作研究所協商的代表。

同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大西洋城會議上，出于對布拉格會議設想的完善，亨瑞特提出最好在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設立國際圖聯總部，以便與有關圖書館工作關系密切的智力合作研究所合作。該總部將受美國圖書館協會和法國現代圖書館委員會的控制和資助，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教職員工提供顧問服務，每年需要的2 000美元費用將來自會費募集[23]。這個方案反映出亨瑞特的矛盾心理，作為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教師，一直希望減少美國化的影響，而在設立國際圖聯的過程中，由于條件限制不得不寄希望于美國圖書館協會給予聲望和資源的支持。把國際圖聯所在地設在法國的設想，反映出他希望通過美法共治來保持國際圖聯一定程度自主權的矛盾心態。

在國際圖聯所從事的國際活動方面，亨瑞特提出：（1）作為共同體，各國的圖書館員可以尋求普遍性的信息，以及提供或發布有關就業交換、國際旅行、旅行費用等需求的信息。（2）圖書館學校的教職員可以從國際圖聯獲得信息，并可以在圖書館管理，學校課程、功能和行政管理，統計，不同國家之間教職員與學生交換，文憑等效性等方面進行比較。（3）國際圖聯可以研究改進的文件編制方法；通過國際合作出版手冊和書目著作等[24]。美國圖書館協會決定采納該倡議，并發給各國組織討論，這一討論可能在1927年的愛丁堡會議上發展成熟，屆時不同國家組織的代表可能采取明確的行動[24]。以亨瑞特思想形成的“美國方案”對國際圖聯功能進行了進一步的具體闡釋，使國際圖聯概念完成了從精神圖騰到具有操作性實體機構方案的轉變。

5 愛丁堡會議與國際圖聯的誕生

在1927年英國圖書館協會第50屆年會上，“美國方案”得到進一步討論，法國巴黎智力合作研究所書目委員會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但是沒有得到支持。會議形成以下決議：（1）建立國際圖書館與書目委員會；（2）委員會由各國圖書館批準這一行動的成員組成；（3）委員會將在各國當地委員會的合作下選擇國際圖書館會議的時間和地點、準備會議議程，并就圖書館、圖書館員和書目管理員組織，以及其他機構之間的國際關系進行調查和建議；（4）國際圖書館委員會至少每五年舉辦一次，第一屆會議將于1929或1930年舉行，第一次全體會議將從這個日期起一年內舉行；（5）委員會有權從自己會員或合作的國家圖書館委員會中任命分委員會成員；（6）委員會官員將包括一個主席，兩個副主席，一個秘書，該四名成員將組成執行委員會；（7）當前還不需要請求各國組織捐贈[25]。來自中國、奧地利、比利時、捷克斯洛伐克、加拿大、丹麥、法國、德國、英國、荷蘭、意大利、挪威、瑞士、瑞典、美國的代表，簽署了協議，國際圖書館與書目委員會正式成立，這就是最初的國際圖聯。

從亨瑞特復活一戰以前關于圖書館國際組織的種種設想，到國際圖聯概念的具體化，再到愛丁堡會議上國際圖聯的成立。國際圖聯的定位經歷了從實體化向名譽化轉變的趨勢，如執行會議決議，介入各國圖書館聯盟之間的具體事務，協調各國圖書館協會國際合作事務，建立與巴黎智力合作研究所的穩固合作關系，設立常設組織于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美國圖書館協會對國際圖聯的實際控制，保持一定運營經費等實務化工作設想最后都沒有成為現實。國際國聯回歸到組織國際會議這一基本功能上。

6 美國圖書館協會保守主義思想的抬頭

回到篇首的問題，美國圖書館協會在資助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運營若干年以后，為什么最后關閉了這所學校？大西洋城會議通過的“美國方案”沒有在愛丁堡會議上體現其價值，美國圖書館協會沒有在國際圖聯中發揮出相應的影響力。這些反常現象都可以追溯到美國孤立主義思潮在當時的死灰復燃。據《芝加哥每日論壇》1927年10月21日的報道，1927年秋，芝加哥市長湯普森威脅將格蘭特公園的“反美”“親英”的圖書館書籍下架并焚毀掉[19]。美國圖書館協會主席羅登和美國圖書館協會被控在美國公共圖書館散布“反美”“親英”的宣傳[19]。就像一戰期間圖書館所感受到的幫助戰時宣傳和限制借閱行為可能被視為傾向國家敵人書刊的壓力一樣，芝加哥公共圖書館開始限制讀者借閱那些被認為對于孤立主義者而言具有政治敏感性的書籍。為了避免這些書籍被毀，羅登只好將這些書籍存放在芝加哥公共圖書館所謂的“地獄”里，這里“封存著淫穢書籍和一些被認為不適合大眾流通的書籍”[19]。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美國圖書館協會正在考慮是否以及如何繼續向世界輸出美國公共圖書館模式時，美國最大的公共圖書館系統之一卻無法向各階層的男性、女性和兒童提供書籍[19]。

與此相反，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正在國際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顯然它的存在有些不合時宜。在此情況下，羅登在芝加哥德雷克酒店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來決定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最終命運。會上羅登表態“我一直在思考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是否對美國圖書館事業真的有用”[26]。他明顯受到了國內孤立主義思潮的影響。 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院長拉塞爾認為，“長遠來看，如果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主要目的是給法國、挪威或其他國家提供我們美國人所知道的東西，它將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同樣，我認為，就國際關系而言，如果它主要是一個向美國人提供歐洲人所擁有的東西的機構，它也將是一次徹底的失敗。”[25]在拉塞爾看來，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不管怎樣做都是失敗的。這與他之前的意見相悖，當1927年美國圖書館協會討論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未來時，他還認為“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就像光的使者那樣致力于促進知識和理解的國際交流。”[27]

迫于孤立主義的逆流，美國圖書館協會重新審視了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定位，最終該校于1929年正式關閉。這一事件，筆者認為與美國在國際圖聯成立上的反常表現，以及亨瑞特缺席英國愛丁堡會議都有著密切關系。既然美國圖書館協會已經向激進的孤立主義妥協，就不可能在國際圖聯的成立大會上有出彩表現。如果美國圖書館協會還試圖主導國際圖聯，或者支持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的發展，那就會使它在國內面臨更大的壓力。

亨瑞特應當在1926年美國大西洋會議后不久就感覺到了美國圖書館協會意見的微妙變化。作為傾向國際圖聯實務化建設的倡議者，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即將關閉的消息澆滅了他的夢想。盡管包括他在內的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教師在收到美國圖書館協會的決定以后，曾幻想既不依靠美國圖書館協會支持，也不依靠來自美國慈善組織卡耐基的支持，走一條去美國化的國際主義路線，但最終都是不切實際的。這也是他為什么一直堅持與位于巴黎、布魯塞爾、日內瓦這些與圖書館工作關系密切機構合作的原因。上述因素可能導致亨瑞特不愿參加1927年的愛丁堡會議。而在此次會議上，美國方案以及國際圖聯對各國圖書館事務廣泛參與等實務性方案都被大會放棄了。美國圖書館協會的保守主義使其失去了主導國際圖聯的歷史機遇。

7 亨瑞特思想的回歸

愛丁堡會議只是國際圖聯名義上的成立大會，1928年在羅馬、威尼斯、那不勒斯、佛羅倫薩等地分別召開的會議才真正奠定了國際圖聯的架構、方向和工作模式。 羅馬會議上，瑞典人科林被選舉為主席，美國人畢曉普和意大利人法戈被選舉為副主席。米蘭代表美國圖書館協會提議建設六個分委員會，各有一名主席和若干成員，包括國際分類方案委員會，國際目錄規則委員會，有關現行目錄和國際著錄規則委員會，圖書館員及助理國際獎學金、研究金與交流委員會，圖書館事業教育委員會，愛丁堡通過的決議最終補充條例章程委員會[24]。

米蘭代表的提案構成了大會討論的主要內容。大會分為三個主題開展討論：一是技術性問題，包括分類、編目、目錄學、書籍生產、圖書館統計、圖書館建筑與設計、圖際會議、圖書館員及圖書館學學生國際交換。二是專業問題，包括愛丁堡決議的附例和附加條款、與專業及協會有關的事項。 三是國際關系問題，包括圖書館之間的國際關系、與國際信息中心和書目機構的關系、書籍產量統計部分[24]。

會議形成了十五點決議[23]：（1）應出版新版本的參考書目。（2）國際圖聯應盡可能快地與國際智力合作研究所和國際智力合作委員會合作，以便建立一套書目縮寫國際規則。（3）國際委員會應當列出所有處理國際書目的組織與機構的名單，并列出它們所做的工作，保持最新狀態。（4）各國政府應當積極支持國際聯盟1928年有關圖書和手稿保護的建議。（5）智力合作委員會應研究每年公布的所有擁有顯微攝影和投影儀器圖書館名單的可能性。（6）國際圖聯應當研究組織圖書館員、圖書館學教師和學生交流以及個人實踐活動的方法。為了實現這些交流，國際圖聯應與有關當局接觸，并聯系各國組織、國際智力合作委員會和國際智力合作研究所以尋求和獲得資助和禮物，并應準備關于國際交換和培訓的定期報告。（7）專業圖書館學校應當在還沒有的地方建立起來。在這些機構接受培訓應該成為到圖書館工作人員的前提條件，或者至少，如果沒有圖書館學校，也應當接受培訓并獲得證書。圖書館學校的畢業證書應受官方承認，美國圖書館協會為來自25個國家的學生創建的圖書館學校（指美國巴黎圖書館學校）應當持續開辦下去，假如可能的話應擴大規模。（8）國際圖聯秘書應列出有關成員協會的名稱，主席和秘書的名字，地址及相關出版物的名單。（9）考慮到每個國家建立一個完整出版物收藏的重要性， 為了現在及將來，每個國家至少有一個圖書館收集該國出版的所有書籍，無論是通過法定呈繳或其他什么方法或協議。（10）圖書館之間的國際借閱應該在沒有中間人的情況下生效，在互惠的基礎上，所附條件應盡可能標準化。（11）國際智力合作委員會應當研究所有國家都可以接受的合同（即使有些國家沒有簽署布魯塞爾合約），以便在每個國家設立一個辦公室組織或協調國際文獻和科學出版品交換。（12）應該有一個論文交換的總體安排，大學應該規定一個專業，以便限制送往各大學的論文數量。（13）圖書館購買或接受的所有出版物應當免于關稅。（14）應根據1928年國際智力委員會和1929年巴黎圖書館專家委員會提出的建議，建立國家書目信息和指導局。（15）有關國家組織應使出版物統計規則標準化，國際圖聯主席團應責成一個特別委員會準備標準化工作。

會議決議主要涉及國際圖聯以后工作三方面的內容，即技術標準化、人員交流及教育發展。決議有多處都談到標準化建設，知識跨國際流動的特點決定了技術標準化建設的重要性，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各國之間的學術與業務對話才能成為可能，才能為后續的人員交流及教育發展掃清障礙。因此標準化建設，主要是圖書館學技術的標準化，是國際圖聯今后工作的首要工作。而人員交流與教育發展都潛藏著圖書館員職業化的發展。換言之，圖書館學理論及應用的國際化發展必然促進標準化的發展，而標準化發展又需要通過人員交流，包括召開國際會議、人員國際交流和文憑的相互認證以及教育的專業化來鞏固。

在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科林提議用“國際或世界圖書館協會聯盟”替代以前的名稱，經討論后改為圖書館協會國際聯合會，執行委員會被稱為“國際圖書館委員會”。科林解釋了最好由國際圖聯圖書館館長作為國際圖聯常設秘書的原因，引導大會討論了對國際聯盟塞文斯馬的任命，而塞文斯馬也接受了這一任命。這一主張的好處在于國際圖聯可以與國際聯盟建立緊密關系，其所屬的國際智力合作研究所已經建立了一個有關書目問題的分委員會。戈代先生提出了很多有價值的建議，重點是今后國際圖聯的會議應限制在兩方面的議題上，一是國際性，二是普遍性。同時，執行委員會的報告應涉及與日內瓦國際智力合作委員會，以及巴黎智力合作研究所之間的關系，與布魯塞爾國際書目研究所及該機構組織的書目會議的關系[24]。最低會費的方案也提出來了，因為沒有經費就不能做實質的工作。因此，羅馬、威尼斯、那不勒斯、弗羅倫薩會議實際上是亨瑞特思想回歸的系列會議，國際圖聯又開始偏重實務問題，加強與圖書館工作業務相關的國際組織聯系，國際圖聯的定位從召開國際會議為主，轉向為協調和處理圖書館學術共同體的國際事務上來。

8 結 論

從美國圖書館協會成立開始，建立國際組織的呼吁就一直存在。從跨國界合作到國際組織的形成經歷了幾個階段，最初是美國、加拿大圖書館協會之間的跨國界交流，隨后形成美國、加拿大、英國這樣的跨大西洋圖書館界的國際合作，最后形成以北美及西歐國家為主，包括亞洲等國家的圖書館員國際組織。在前兩個階段，其實是以美國為中心的跨國界交流，盡管具備國際特色，但是所形成的決議并不足以影響除英美加等國以外的圖書館世界。而到了第三階段，即國際圖聯階段，圖書館界才真正形成了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知識社團。縱觀國際圖聯的形成，其主要受到以下三個因素的影響：從技術層面而言，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的標準化推動了知識技術的跨國界流動，從而使各國圖書館界都面臨著許多共同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不是某一個國家或幾個國家可以辦到的，這就使國際圖聯的產生具有客觀存在的需要。從思想層面來說，國際圖聯形成受到世界和平主義的影響，一戰帶來的慘痛教訓使各國人民都在反思相互理解的重要性。那么國際圖聯這樣的國際組織，由于超越了國家主權及民族利益的局限，更容易受到各國圖書館界的支持，從而有利于加深各國之間的了解與合作。正如荷蘭代表泰伊森認為的，“國際會議的確有助于世界各國的圖書館員相互了解。假如西方世界的主要圖書館領袖像朋友一樣相互熟悉，這將極大有助于書籍和信息在這些學習中心的傳播，人們總是傾向對朋友而不是陌生人提供幫助。”[23]而亨瑞特的貢獻在于他把圖書館界對于國際組織的諸多想法提煉以后，形成了更為具有可行性的方案，從而最終對國際圖聯的定位產生了重大影響，體現了他的遠見卓識。

參考文獻：

[1] SHINOHARA H.Toward a more ambitious international law： American academic discussions in the 1920s [J]. Keisen college bulletin，1994（6）：133.

[2] GLENNP H.American foreign policy-past，present， future[M].New York：Prentice Hall，Inc.，1988：26.

[3] 劉傳春.從反帝國主義到自由國際主義[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5）：702-703.

[4] GORMAN D.The emergence of international society in the 1920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2：504.

[5] GLYNN T.Historical perspectives on global librarianship[M]//KESSELMAN M A， WEINTRAUB I.Global librarianship.New York：Marcel Decker Inc，2004：1.

[6] BUCKLAND M，LIU Z M.History of information science[J].Annual review of inform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1995，30：385-416.

[7] WEDGEWORTH R.International library organization[M]. New York：Marcel Decker Inc，2004：19.

[8] WITT S.Agents of change：the rise of international librarianship and the age of globalization [J].Library trends，2014，62（3）：504-518.

[9] RAYWARD B.The evolution of an international library and bibliographic community[J].The journal of library his tory（1974-1987），1981，16（2）：449-462.

[10] MOHRHARDT F E.USA librarians and IFLA [M]// IFLA’s first fifty years：achievement and challenge in international librarianship.Berlin：De Gruyter Saur，1977.

[11] MAACK M N.Women in library education：down the up staircase[J].Library trend，1986，34（3）：401-432.

[12] BELDEN C F D.Library service in an understanding world [C].Chicago：ALA Bulletin，1928：339.

[13] WINSOR J.The president’s address[J].The library journal，1879，IV（7）：24.

[14] RICHARDSON E.C.Introductory remarks on\"international libraries\"[J].Library journal，1934（59）：650.

[15] First Session.Papers and proceedings of the 26th gener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held at St. Louis，Mo.1904 [C].Chicago：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1904：188.

[16] BIAGI G.The library：its past and future[C]//Papers and Proceedings of the 26th Gener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held at St.Louis，Mo. Chicago：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1904：11.

[17] RICHARDSON E C.International Biblography [C]//Papers and Proceedings of the Twenty-Sixth Gener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Chicago：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1904：92-93.

[18] MARTINE P.Philanthropy，benefaction，and libraries in France，1916-1929[J].Libraries and culture，1996，31（2）：65.

[19] WITT S.Merchants of light：the Paris Library School， internationalism，and the globalization of a profession[J]. The library quarterly，2013，8（2）：144-146.

[20] AKIRA I.Cultural internationalism and world order[M]. 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7：196.

[21] GEORGE F B.How far should the library aid the peace movement and similar propaganda [M]//Litwin R.In library daylight.Duluth：MN：L，2006：129-133.

[22] PARSONS M.Address presented before the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librarians[M].Prague：ALA Archives，1926：63.

[23] DE VRIES J L.The history of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from its creation to the second world war，1927-1940[D].Leiden：Loughborough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1976：3，7，22-24.

[24] Actes du comitéinternational des bibliothèques[J]. Uppsala，1931，1：7，10，11.

[25] PARSONS M.Report to the director of the Paris Library School[A].May 8，1924，ALA archives.

[26] Conference on the Paris Library School [A].ALA archives， 1927：2，23.

[27] Transcript report of the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 conference on the Paris Library School，December 8， 1927，44-45[A].ALA archives，1923：29.

[作者簡介]

任家樂 成都大學期刊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圖書館史、數字人文。E-mail：1019339983@qq.com。

① 中國代表是Dr. Kimhao Yu- Tchu 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