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黑暗心理“元兇”

龔楠

摘要：某初一學生在新生心理普查中顯示危機預警，心理教師邀請其接受心理輔導。該生來自重組家庭，覺得自己被邊緣化，認為自己有“黑暗心理”，因此要做到最壞，認為是繼母讓自己產生了這樣的心理。心理教師主要通過認知行為療法幫助學生修通不合理信念，重建正性核心信念，從而改變不良行為，收獲積極情緒體驗。同時，通過家校合作建立起學生的支持系統，讓其能獲得社會支持和情感支撐。經過七次輔導，該生的心理狀態和親子關系得到改善。

關鍵詞：重組家庭；認知行為療法；親子關系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4）20-0055-05

一、個案概況

來訪者小軒（化名），男，年齡12歲，初一年級學生，學業水平中等。父母離異后，父親再婚，育有一兒，他與父親、繼母、弟弟、奶奶居住在一起。

小軒自述繼母對他的態度很不好，對他常采取嚴厲的打罵形式。在與繼母相處的過程中，他常感到憤怒、難過。奶奶也常對小軒說：“你后媽不喜歡你，不會疼你的，她只愛弟弟。”小軒心中逐漸認為父親、繼母和弟弟才是一家人，自己是被邊緣化的，這樣的想法已存在五年。

小軒認為自己有“黑暗心理”，在與他人爭搶物品的時候，他會產生“寧可毀掉東西，誰都拿不著”的心理。同時認為，如果同學拿了自己的東西不還，自己就應該用拳頭還回去。他認為“好人流芳百世，壞人遺臭萬年”，所以“不想做中間的人，既然現在壞了，就要做到最壞”。他認為，如果沒有繼母存在的話，自己一定不會產生“黑暗心理”，覺得自己之所以產生這種“黑暗心理”，都是因為繼母對他不好。在日常生活中，小軒時常感到難過，每次難過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哭，一個人接受所有消極情緒，不與他人交流，同時特別害怕一個人在家，害怕一個人睡。

班主任反饋，小軒平時容易憤怒、沖動，會因為小事與周圍同學發生沖突，甚至打架。

二、分析評估

小軒的心理健康診斷測驗（MHT）標準總分為82分，沖動傾向維度10分，身體癥狀維度12分，恐怖傾向維度10分，過敏傾向維度9分，自責傾向維度9分，孤獨傾向維度9分。

（一）心理評估

小軒的知、情、意統一，對自己的心理問題有自知力，無明顯的邏輯思維混亂，無感知覺異常，并且沒有表現出幻覺、妄想等精神病的癥狀，因此可以排除精神病性問題。

對照癥狀學標準，小軒表現出間歇性的情緒低落與壓抑，無明確的情感依戀對象。但無睡眠障礙，無注意力分散等癥狀，只是偶爾想起過往經歷的事會陷入消極情緒中，并自我消化。消極情緒持續時間并不長，呈現出間歇性的特征，無顯著的身體異常癥狀，因此可以排除神經癥和嚴重心理問題，以及非器質性疾病所致。

根據以上分析，結合MHT測驗結果可以判斷小軒為一般心理問題，屬于心理輔導范疇。

（二）原因分析

1.社會因素

來訪學生存在負性生活事件：家庭結構特殊，父母離異后跟隨父親與繼母生活，后來弟弟出生；奶奶常給小軒灌輸“繼母不愛他”的觀念；平日繼母對小軒有責罵行為，母子關系不良；父親曾因小軒與繼母爭吵，因此他不敢與父親分享情緒與感受。

2.心理因素

來訪學生存在不合理認知：認為自己是不被愛的，不受歡迎的，是多余的；認為是繼母讓自己產生了“黑暗心理”；認為自己有“黑暗心理”，認為自己是壞孩子，所以要做到最壞。

三、輔導目標

具體目標：傾訴心結，宣泄情緒；發現不合理認知；建立支持系統，獲得情感支撐和社會支持；感受家庭溫暖。

最終目標：合理應對消極情緒，建立合理認知，提高人際效能。

四、輔導過程

（一）第一階段（第1～2次輔導）：釋放情緒，打開心扉

小軒第一次來到輔導室，并非主動求助，而是由于他在心理普查中顯示高危預警，我邀請其前來。因此第一次輔導時，我不急于理性切入分析問題，而是利用言語和非言語行為對小軒充分表達尊重、共情等態度，接納小軒表現出來的感受與情緒，特別是那些負面的感受與情緒，讓小軒感受到被理解，以此建立良好輔導關系。

在輔導室，開始涉及家庭這個話題時，小軒便抓緊自己的紅領巾，但能夠平靜地敘述。隨著話題的深入，小軒把紅領巾擰得越來越緊，情緒有了較大波動，之后默默流淚不語。此時我靜靜等待，沒有急著再追問，讓他盡情釋放壓抑已久的情緒。在小軒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后，我通過攝入性談話收集了小軒各方面資料，并對其心理狀況形成初步客觀判斷。

為了幫助小軒更好地處理壓抑的情緒，第二次輔導時，我搬來了一把空椅子放在他的對面，告訴他，“假設今天你回到家，繼母就坐在這椅子上，你想對她說什么嗎？”鼓勵小軒說出自己想對繼母說的話，并把自己的憤怒、難過、委屈宣泄出來。此時的小軒通過對空椅子的宣泄、指責，讓長期郁積在心的消極情緒再度被釋放，從而獲得內心的平衡。隨著安全和信任的氛圍加強，我充分收集了相關信息，完成個案概念化。（見圖1）

（二）第二階段（第3～5次輔導）：修通信念，沖破“黑暗”

根據所有了解到的信息分析，從圖1可見，小軒的核心信念是“我是不被愛的，我是壞的”，這樣的信念繼而讓他產生了“繼母讓我產生了‘黑暗心理”“我是壞的，所以我要做到最壞”這樣的中間信念即心理策略，由此引發一系列不合理的自動思維。小軒存在較多不合理信念和認知沖突，這讓他陷入不良的情緒體驗之中，產生不良行為反應。因此，需要澄清小軒的不合理信念，幫助他建立合理認知。

1.修正自動思維，激活正性行為

進行認知概念化后，首先要干預他的自動思維。在第二次輔導中了解到，小軒對于自己自動思維的不合理有一定的覺察，他將其命名為“黑暗心理”。因此我指導小軒完成三欄表（見表1），對不同情境中的非理性自動思維進行更加準確的識別。小軒發現自己的情緒、行為和不合理的自動思維有著密切聯系。

接下來，我和小軒對這些非理性自動思維進行探討，運用問題清單對非理性自動思維進行辯駁。通過這些問題，小軒開始反思自己的“黑暗心理”是不合理的，會對自己造成傷害，要尋找替代性想法。最后完成五欄表（見表2）來調整小軒的認知，以激活小軒的正性行為。以自動思維“繼母對我不好”為例，問題清單如下。

第一個問題：支持繼母對我不好的證據是什么？反對這個想法的證據是什么？

第二個問題：有沒有別的解釋或觀點？

第三個問題：我相信繼母對我不好，對我有什么影響？改變這個想法會有什么影響？

第四個問題：如果我的家人或朋友也處于同樣的情境，我會對他說什么？

第五個問題：我怎么做會對自己更好？

2.干預中間信念，松動固有規則

處理好小軒的自動思維后，我便著手干預他的中間信念。小軒認為如果沒有繼母存在的話，自己一定不會產生“黑暗心理”。同時他認為“好人流芳百世，壞人遺臭萬年”，自己不想做中間的人，既然有“黑暗心理”，現在壞了，就要做到最壞。我通過對話與澄清，讓小軒意識到這是他非理性自動思維產生的基礎，是他在成長過程中為支持和保護自己而發展出來的心理策略。前者是小軒的假設，把自己不合理思維的產生歸咎于繼母，歸因于繼母對自己不好，即歸因策略。后者是小軒的規則，通過做出讓他人反感、討厭的舉動迫使對方厭棄自己，但對方基于血緣親情、人倫道德等原因而無法拋棄自己，來反向證明自己是可愛的、有價值的，即自棄策略。然而現在他的補償策略顯然已失效，導致問題的產生，但是補償策略是在成長過程中習得的，是可以修正和發展的。這個過程加強了小軒對自己信念的認知，進一步激發了他改變的動機。

小軒有了強烈的改變意愿后，我運用蘇格拉底式提問和認知技術修正小軒的中間信念。修正小軒外歸因補償策略主要有以下四個步驟。

（1）確定分析事件：如果沒有繼母存在的話，自己一定不會產生“黑暗心理”，把這一信念變成一個問題，即我為什么會產生“黑暗心理”？另一個具體情境下的事件為：我與同學爭搶物品，我為什么產生了“寧可毀掉，誰也別想拿到”的想法？

（2）討論導致這個事件發生的各方面因素：分析發現原因包括小軒本人、與他爭搶物品的同學、其他同學、老師。

（3）確定各方面因素在其中的權重：本人55%、與他爭搶物品的同學35%、其他同學5%、老師5%。

（4）提出新信念：我們會產生非理性自動思維，這是由多重因素影響的。

針對小軒“我是壞的，所以我要做到最壞”的自棄補償策略，我通過代價—收益分析技術先引導小軒意識到舊觀念的代價（略去舊觀念的收益分析），啟發小軒思考新觀念的收益（略去新觀念的代價分析），隨后對兩個觀念進行比較，小軒很自然地選擇了新觀念。部分輔導對話如下：

心理教師：如果堅持這樣的觀念，你會有什么情緒？

小軒：我會不開心。

心理教師：那你會采取什么行動？

小軒：我會堅持更壞。

心理教師：這樣會出現什么樣的結果呢？

小軒沉默。

心理教師：試想一下，你與其他人的關系會變得怎樣？

小軒：變差，大家都討厭我。

心理教師：這時候你感覺怎么樣？

小軒：會難過的。

心理教師：如果你選擇另外的想法，比如“就算我是壞的，我也可以變好”，又會有怎樣的影響？

3.重建核心信念，化解“黑暗心理”

在第一階段小軒的表述中，不難識別出小軒的核心信念為“我是不被愛的”“我是壞的”。由于成長經歷，小軒形成并逐漸強化了基本的核心信念。因此，圍繞小軒的表述，我引導他完成核心信念工作表（見表3），在尋找舊的核心信念建立或維持的證據，尋找支持新的、積極核心信念的證據，檢驗舊的核心信念不成立的過程中，不斷修正負性核心信念，鞏固正性核心信念。

為了鞏固輔導效果，我給小軒布置了如下兩項家庭作業。

（1）監控自動思維，持續記錄三欄表，在三欄表的基礎上進行辯駁，完成五欄表。

（2）持續尋找支持新的核心信念的證據。

（三）第三階段（第6次輔導）：探尋支持，構建系統

小軒由于家庭結構特殊，未能與家人建立良好的依戀關系，不敢把所遭遇的事情與父親分享，消極情緒無處釋放，長期郁積在心。因而，應建立小軒的支持系統，讓小軒在出現消極情緒的時候能獲得一定的社會支持，同時能收獲一定的情感支撐。

1.聯結教師支持資源，發揮教師抱持作用

溫尼科特認為，對來訪者的抱持能促進來訪者的自我療愈，這種抱持是溫柔而堅定的，是為來訪者創造的自由與安全空間，是讓來訪者感到被接納、被理解、受尊重的能量場。在第一階段的輔導過程中，我明顯觀察到小軒的身體不斷前傾和靠近我，因此，我引導小軒以我本身作為他的支持系統，他可以在每次有不愉快經歷時，及時記錄并在下一次輔導中與我分享。通過這種方式，讓小軒記錄下刺激事件，記錄當下的情緒表現，再與我進行分享，以此讓小軒能夠合理宣泄內心的消極情緒，而不是獨自消化，同時獲得來自我的一些支持。

2.重塑家庭支持系統，加強親子情感聯結

本案例中，父親是小軒能感知的社會支持，但在重組家庭關系下，父親與繼母因他而產生摩擦，讓他難以對父親言說內心的痛苦。若不及時加強親子情感聯結，這份支持力量最終會消亡。為此，我同小軒父親開展工作。小軒父親表示，他知道兒子與繼母存在矛盾，也想改善他倆的關系，但對于兒子的一些情緒、行為反應，他認為是“小孩子的叛逆”。在我告知他小軒的現狀，以及他是小軒最重要的外在支持時，他陷入沉默，隨后向我訴說自己的難處和“家家難念的經”。我嘗試提供一些建議以重塑小軒的家庭支持系統，從外源來鞏固。針對父親與小軒的情感連接，我建議他關注孩子的變化，并及時給予反饋，對于孩子的正向表現多贊美；主動溝通交流，并積極傾聽，在溝通交流中多從感受小軒的情緒出發，對小軒的情緒給予反饋，而非進行事件對錯的批判。針對繼母與小軒的情感連接，我建議父親可以成為關鍵紐帶，嘗試與妻子一起調整現在嚴厲的教養方式，采取更溫和的方式；向妻子傳達小軒愛的需求，鼓勵妻子用言語表達對孩子的愛。

（四）第四階段（第7次輔導）：分享喜悅，應對未來

在第7次輔導中，鞏固前三階段的效果，反饋輔導情況。小軒表示自己能夠發現父母愛自己的部分，在主動與父母溝通后，父母對自己的關心程度大大提高了，他也能夠明確感受到他們是愛自己的。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一些小事與繼母發生沖突，如天冷了繼母會讓小軒加衣服，而小軒并不覺得冷，但是不會像從前一樣不喜歡繼母了，能理解繼母是在關心和愛護自己。我對小軒的新改變給予了肯定，并鼓勵他繼續堅持。覺察和評價是第一步，還需要日常的行動加以鞏固。

五、輔導反思

愛和溝通是孩子與父母之間情感連接的紐帶與橋梁。重組家庭中的孩子有著強烈的危機感，正是因為如此，較其他孩子而言，他們更缺乏安全感。當孩子產生“所有人都不愛我”這樣的想法時，這種危機感更加強烈，繼而可能產生一系列的問題。本案例中，小軒的核心信念是“我是壞的，我是不被愛的”，雖然核心信念不可能馬上改變，但只要抓住這個核心，讓他知道自己是被愛的，是有力量支持自己的，那么他心中的傷痛就能夠逐漸被撫平。

參考文獻

[1]廖慧潔. 構建社會支持 賦能受困學生——遇應激事件后的學生輔導案例[J].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22（19）：5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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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國憲 終校/孫雅晨